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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英雄》
[瓶邪]你的英雄
离午夜还差好几个小时,鞭炮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把电视里小品的声音全盖了过去。看哑剧不免让人心烦,于是吴邪起身关了电视,反正春晚年年都这个样,也没差。
今年因为三叔记岔了时间没买成回杭州的车票只得滞留长沙,二叔则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而吴家老爷子年前刚走,头七时洪亮的大悲咒还在耳边回荡,可以说吴邪今年的年夜饭吃得很是没有滋味。一家三口随随便便弄了点半成品就这么糊弄了过去,而吴邪吃完后替父母收拾了餐桌道了过年好,没人发给他红包他也没红包可发,就这么开着自己的破金杯回了家,开灯之后一瞄墙上的时钟,居然还没过八点。
关了电视并不能阻止门外疯狂的炮竹声,吴邪无事可做,又不甘愿就这么倒头睡了过去——要是不守岁那也不叫过年了,后来想起早上母亲提起一句趁着节假日不如把你那狗窝撺掇撺掇,于是去厨房拿了块抹布去了书房。
吴邪的书房,美其名曰说是书房,其实充其量不过是个储物间,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往里一丢关门了事,这么许多日子下来,所有的东西上都积了层薄薄的落尘。他开了灯,开门带起的风卷起了细小的灰尘,在白色灯光照耀下慢慢地落下来。
吴邪打了个喷嚏,认命地打了盆水来,又取了扫帚和簸箕放在一旁。先把地上铺了一地的杂物用干抹布抹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分类理好摞在墙角,扫掉从地上那一小堆一小堆结成团的灰尘,然后把变成灰黑色的抹布丢进水盆,挪来屋里的一把椅子,站到上面去搬书柜上的那叠物事,抽拉的时候上面的东西滑落下来,在吴邪的脑袋和肩膀上做了一个缓冲,然后啪地掉到地上。
这回吴邪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止住自己的喷嚏。他揉揉通红的鼻头,从地上拾起那袋子东西。塑料袋禁不住时间侵袭,这么一拉刺啦一下破了个大口,里面的东西倾漏出来,是些泛黄了的文稿纸和册子。
随手用衣袖抹了把椅子,他坐下来,拿起那一叠文稿纸翻看起来。清秀的字迹落在方格子里,看上去很是整洁舒服。
居然是高中时候的东西。
吴邪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这让他从小到大在考试上占了不少便宜,尤其是在多年前的高中,因为天天大量作业的磨练,这手字体更是写得行云流水熟练无比,倒是现在事事都靠电脑,不怎么握笔,写字的时候反而生疏了。于是这么看着手里的字体,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高中时候的吴邪按照现在的说法有那么点文艺青年的味道,只是那时候还没有条件给他拿着单反拍花拍草拍西下的夕阳拍模糊的人像,他也不乐意剪个娘们唧唧的发型更不高兴穿那些修身的小脚裤和显身材的长风衣。
他只是喜欢趴在桌子上,在一晃一晃的灯光下,在夏天嗡嗡响着的电扇声在冬天碰碰撞击窗户的风声中写他的故事。他甚至不需要有一个个性鲜明地像是要把全世界闪瞎的主角,他只是动着他的笔杆子,把他心里流淌着的那些句子都化作稿纸上的墨迹。
当然,那时候他还喜欢追求文笔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辞藻是怎么华丽怎么来,反倒忘了故事最需要的是情节,和与整个大氛围相配的文字。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可取的大概也就是当初那一腔滚烫的少年血了。
但即便如此,吴邪看着那些文字,还是感觉有暖意顺着心脏一路游走途经全身所有的血脉。他想起他当初的那些岁月,那时候他是发了疯地想要成为一个作家,一个最擅长讲故事的人,并且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的,没有什么不可能。
虽然他最终并没有成为一个作家,只是开着家传的古董店混吃等死,偶尔在电脑上敲上一段文字,却又觉得太过苍白无以为继,于是再全选删除。
好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但是感谢碳素墨水,让它们得以保存下来。
书房的灯也是老东西了,不怎么亮,吴邪揉揉才看了一会东西就觉酸痛的眼睛,把稿纸放在一边,又拿起那本蓝色的小册子。打开一看,是本通讯录。吴邪那个年代还没流行起同学录这种玩意儿,就是通讯录,那也算是新潮的玩意儿,当然了,那时候也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好记,撑死了座机电话家庭住址加一个大哥大号码,不像现在QQMSN手机再加微博人人博客,各式各样的信息满天乱飞,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字体不一,留言也因为个人性格不同而五花八门。吴邪翻着手里的小册子,翻过一页就努力地在脑子里回想和名字配对的人的模样,想起来后再对着那人写下的留言一阵傻乐。翻到后来吴邪嫌记忆太不牢靠,出来的人五官都糊在一块分不清你我,就凭着印象在自己房间床头柜抽屉地底部翻出了高中的毕业证书和毕业照片,然后拿着那张同样泛黄的老照片一个一个人头对过来,看到当初年轻而且傻不拉几的自个儿的时候又想起不少干过的蠢事,于是忍不住呵呵一笑。
再往右他看见照片的角落里,自己旁边的那个瘦高瘦高的人,和一众人灿烂的笑脸不同,他只是微微地抿起唇角,勾出一个浅笑,长刘海半遮住眼睛,因为像素的缘故看不太清,只能从下半张脸判断出这人绝对是所有男人的敌人,他站在一众人的最右边,半边身子在镜头外边,而左边年少时候的吴邪拉着他的手臂,像是把他硬拽进来似的。
这个人……
吴邪转回去翻他的小册子,纸张在指间快速地掠过,发出哗啦哗啦地响声,外头又不知谁家放了个二踢脚,巨大的爆炸音将那一点点细碎的声音淹没。他翻到了最后,那张纸上只留了一个名字和一句话,不,那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名字。
祝前路安好。
370
370,是吴邪高三那年的同桌,算是个绰号,起因是这哥们当初报道时候找不到宿舍,逮着人就来一句“同学370寝室在哪里”,因为天生表情匮乏兼语气僵硬没问到答案反而吓到不少人,偶尔几个回答他了的也都是“没有这个寝室,你不是记错了吧,只有307”,结果这位主铁了心要去撞南墙,偏说一定是370寝,后来跑到老师那一查,真相大白,原来这货还真是把307记成了370,经此一役,370这个绰号算是盖在了他头上,至于原名倒是很少听见,现在也只依稀记得他姓张。
370平日里闷声不语,能不怎么说话就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也低,在这么一个四十多人的教室里就像是透明的一样,可人偏偏成绩好,都靠平时打得基础,考试前也没怎么见他温习,该几点睡还是几点睡,结果成绩贴出来永远靠前数——为此吴邪不止一次感叹,真是适合逃课的体质,偏生这人对此一点儿也不在意,吴邪老是那自己可怜的成绩单对着370的试卷哀叹,哀叹完扭头一看才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神游天外,右手支着下颚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和横斜过来的几根枝条。
对比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同桌,吴邪才更符合高中生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样子,精力旺盛有点小话唠,文理偏科,总是在考试之前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作业做到烦躁的时候会突然大吼一声“去你妈的作业”然后再趴回去继续动笔杆子。
记忆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又好像只是一条涓涓细流,在荒漠上流淌到快要干涸的时候终于绕回弯儿来,归流入海。高中时期的生活严格来说是极度贫乏且营养不良的,光是漫天的习题和铺天盖地的试卷就能盖满半边天,更不用提冬天的时候一大群人傻乎乎地站在操场上跑圈,个个冻的神情麻木,那时候只觉得苦,如今再回想,时光却早过了滤纸,只留下动人的难忘的欢天喜地的瞬间。
吴邪他们当初上的高中高三要求全体住宿,由学校统一管理,而他的宿舍在370他们隔壁,天气转暖虫子开始鸣叫的时候,上完了晚自修丢掉了书本,两个寝的男生就聚在307那间开故事会,大多讲的都是鬼故事,这传统的形成不得不提307寝室靠窗墙角上的一抹红痕,对此污渍来源众说纷纭,有的说是蚊子尸体在墙上留下的一抹朱砂痣,有的说是当年住的人里有个天资卓越的美术生,学习某个故事里给墙添道假裂痕的人物,给307的白墙来了这么一道,还有的则认为这屋子死过人,冤鬼用带血的爪子在这里划了一道,诅咒从前以后来这屋住的所有人,总而言之呢就一个词,晦气。不过缘由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让307这间寝室从此有了谈资,成了传奇,成了还未成年的你我他她和它心中一尊永不腐朽的丰碑。至于很久很久以后,307的众人不仅吃得好活得滋润,还真出了一个艺术家,这就又是后话了。
在这个时候,故事只发生到一群穷极无聊的男生们挤在床沿旁等着谁带头来上一段,而已。
吴邪从小就爱听故事,现实的狗血的琐琐碎碎的天马行空的,都爱听。故事大多来源于他的爷爷和三叔,或是小时候长沙那边一个大院儿里的老人。老人们大多见过些奇闻异事,再加上经历的时代的特殊性,他们的故事总是那么吸引人,在他们的口中,那段岁月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残余的封建和仍在襁褓里的民主构成了那个时代的骨架,而举旗而立军阀和大小不一的势力则零零碎碎地拼合为血肉。
吴邪记得他当时讲的那个故事,小时候,他的外婆曾把他抱在怀里,在昏暗的光下便缝缝补补边絮絮叨叨地讲过它。他说曾经有个地主,他的院子里无论种什么都活不下来,于是地主去问村里的风水大师。那风水大师啊,当真是有本事,在那院儿里绕了一圈,便道这院子地下有问题。那地主找来长工挖掘,未到一半那土地便开始汩汩地冒血。他说到这儿的时候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越往下那泥土越是鲜红,最后,他们挖出了一具大棺材,那棺材盖上雕着繁复的花纹,却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
他越说越觉得口干舌燥,手不由自主地挥舞起来,仿佛那些可怕诡异的事情曾在他的眼前发生过那样,他一定不知道那时候他的神情,如此神采熠熠眉飞色舞。
那地主把棺材放到了祠堂里,结果这个村子开始鸡犬不宁,开始时是死庄稼,一大片长势大好的水稻和麦子,相继枯死在草木最繁盛的季节,后来地主的家眷和仆从开始缠绵病榻,从女眷到男人,不多时便也一个个进了棺材,眼看着四周的人家也出了奇怪的事情,人们赶忙找来那个风水大师,大师看了之后,只丢下一句继续挖,于是人们掘地三尺,最终在地底十几米处,又挖出一具棺材,那棺材同样雕着花纹,只是较之前那具更小一些。
他说到这里,嘴角弯起一个笑容,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兴奋之色。你猜怎么着?这原是一个合葬墓穴,埋的是对夫妻,他们曾经非常恩爱,然而因为土地沉降的原因,两具棺材在地下越分越开,越离越远,于是那思念的怨气也就越来越重。后来那村的村长又在大师的帮助下,找了处风水宝地,在地下铺了石板,重新合葬了这两具棺材。事情才逐渐平息下来。
故事本该是到这里结束的,可是吴邪并没有停下。他接着说起了后来的事,那风水大师后来曾梦见过那对棺材的主人,他们相携而来,郎才女貌,举手投足间一片情深之态,那男人向他拱一拱手,女子则盈盈一福,裙角在空中转出一个花来。他说后来这个村子从此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直至新中国成立,城乡建设开发农村,那个村子成了车如流水的大城市,曾经祖祖辈辈播撒种子的土地上,盖起了各色各样的高楼。他指指寝室冷硬粗糙的水泥地,道而那对夫妻的合葬墓上,则是建成了一座学校,每日学子来来去去进进出出,体验从生到死再死地逢生的轮回。他不管眼前这些人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笑着说,至于学校的名字嘛……(*
(*:故事出自盗八三叔后记,语言有改动
一寝室的男人这才发现被耍了,一个嗷嗷嚎着扑上来要把吴邪就地正法,坐在吴邪旁边的370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到一旁,这才免了他被一众人蹂躏的命运。至于后来,也是闹得太厉害,走廊尽头的寝管大妈闻风而来,把所有人狠狠训了一通,男生们这才作鸟兽状散,各自洗洗准备去睡了。
吴邪拿着脸盆去洗手间接水的时候迎面走过370,他看到吴邪,迟疑了一下,伸手拍了吴邪的肩。
“你讲的故事很好听。”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赞美,他就径直回寝室去了。
再到第二天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仿佛那个晚上的那句赞美只是一场梦,从未发生过。370依然安安静静地看他的书,而吴邪也没有改变作风的打算,依然是想听便听,想睡便睡,睡醒了文思泉涌便翻出手边的稿纸写写画画。
但确实是有什么是改变了的。吴邪自那天起,偶尔会察觉到他那位八风不动的同桌,将视线落在他的稿纸上,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如同吴邪笔下的是一本名著。要是撞上吴邪转头的眼神了,人家也丝毫没有心虚,坦然地对他点点头,偶尔甚至还会指出吴邪文字里的小错误。这么一来二去的,虽然面上看不出来,这两人却实实在在地多了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革命友谊。
这仿佛变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有时候吴邪写到一半卡壳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往右转头,这时候他就可以看见他的同桌支肘撑着头,偏向他的方向,大半个侧脸落在他的眼里,神情淡然眉眼深邃,当真是副好皮相,像极了那些故事里的英雄,总在关键的时刻出现,有着英俊的样貌和沧桑的眼,也许不苟言笑也许风流不羁,可是你只要看着他的背影,你就会觉得那人如泰山般巍峨而不可撼动,那么叫人安心。这么看着的时候,他忍不住内心有这样一种冲动。
——写个故事吧,有阴谋诡计,亦有赤胆忠心,有莫测莫知的前路,也有生死相随的兄弟。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个男人,他引领人走出死亡,自身却又向着死亡而去。
吴邪想起来,当初他把通讯录递给370的时候,他的这位同桌难得地显出某种吃惊的神态,他接过那本子,刷刷几笔填好了基本信息,一样是很漂亮的字,却比吴邪的瘦金体多出那么一分大气来。在写到留言的时候,他突然问了吴邪一个问题。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吴邪记得自己似乎是回答了他关于他那个文学青年的梦想,要写自己爱的文字,出一本自己的书。
然后他那个同桌破天荒地笑了笑。
“是吗,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梦想。”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笔下很快完成了他的祝福。
再后来便到了要毕业的时候,成人仪式上班主任扯着嗓子让一群小青年都排着队站好了,要拍张毕业照。只是他一个人又怎么敌得过四十几张嘴一起发出的噪音,于是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这群小青年七嘴八舌地扭成一团,370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他仿佛就是这么一个脱离了世界的存在,热闹环绕在他的身边,却沾不到他身上分毫。他仅仅只是将目光留在吴邪身上,见他正扯着一个男生打闹,便又移开了眼去。直到这一群班主任口中的小兔崽子终于按着顺序站好队,才因为站的太过边缘而被看不过眼的吴邪一把扯了过去。
想到这里吴邪又忍不住去看那张照片,拇指抚过那个浅笑的人,落在照片的一角。
那分明是一个无奈的笑容。
他似乎记起来他曾经想要写过的,那个有着以370为英雄的故事的开头,从一个初出大学茅庐的青年小伙的视角写起,他庸庸碌碌平平凡凡,虽然有着不俗的家世,自身却并不出众,直到他遇到那个为之改变了一生的男人。
那个英雄。
那些文字在他脑中起舞,仿佛有什么点燃了血液,它们沸腾着,叫嚣着,在血管里奔腾不息。
吴邪只觉得自己一瞬间被什么东西集中,如同电流流窜遍全身。
And they say That a hero could save us
I’m not gonna stand here and wait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电脑前,途中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寻找支撑点的时候扫落了一个杯子几支水笔和一沓报纸,他也没在意。只觉得心脏怦怦怦怦,像有一只鸟扑棱着翅膀将要破笼而出。那个悲剧式的英雄人物在他的脑子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右手提着甸甸的长刀,左手拎着一个滴血的头颅,血迹在他赤裸的左肩化开像是一蓬熊熊的火焰。他从那个昏暗墓道的另一头,慢慢慢慢地向他走来。
他听见很多年前自己的声音。
很多年前的吴邪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作家,有很多很多的读者,写很长很长的书。那时候我要写一个故事,而你将是那个故事里的英雄。
打开word的时候,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的。
就这么决定吧。
他想,指下按键如飞。
这个男人的名字。
370。
麒麟。
张起灵。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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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稿子,大概有近5Q量再电脑里躺了半年多。
最终还是匆匆补完,即使很糟。
但是就这样吧,如无意外不会再写这个西皮,谨以此篇作为对那段有西皮萌的开心日子做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