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碎纸机嗡嗡作响，把纸张撕咬成细细的一条条。
　　如果仔细拼凑的话，还能分辨出清新潇洒的字迹：

　　谢谢抱歉
　　后会无期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后会无期。”程雅诺重复着，像是念给自己听的，又像是在回复对方。

　　两年了，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何况他是那么一个让程雅诺感到舒心的存在。
　　而如今，他的不辞而别却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雁过留痕，他却把有关他的一切都带走了——除了那八个字。

　　程雅诺毁掉了唯一能证明他们相处过的证据。

　　忘掉他，程雅诺告诉自己。
　　他知道，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从一开始就知道……

　　尖锐的嘶鸣划破了长空，程雅诺的车前绽开一片殷红。

　　“喂，你没事吧？”始料不及的意外让程雅诺一时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程雅诺懒懒地踩着油门向家的方向驶去。

　　虽说称不上疲劳驾驶，但程雅诺当时的状态实在是说不上好；又好巧不巧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夜间能见度本就低，幸而程雅诺反应还算快，加上本就带着刹车，总算没有直接从那人身上碾过去。

　　见那人没有反应，程雅诺紧张地伸手去试他的鼻息。
　　幸好还有口气，程雅诺长出一口气，把那人拖上车。

　　那是条偏僻的小路，晚间几乎没有过往的车辆。
　　程雅诺这时候更别想找到一个能搭把手的人了。
　　虽说程雅诺力气不算大，竟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人弄了进去。

　　真不知道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这么轻。程雅诺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想着。

　　“大夫，他怎么样了？”两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了。
　　“他的命挺硬，已经脱离危险了。伤口我们也都处理过了，应该没有大碍。”医生摘下口罩如是说道。
　　程雅诺才松了口气，见医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担心起来，“还有什么情况？您但说无妨。”

　　车再次向医院驶去，程雅诺之前回了趟家。

　　先把车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又去冲了个澡，把沾了血的衣裳扔洗衣机里洗了，自己换了身干净的才出门。
　　这样，也算是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当然，除了报警。

　　程雅诺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何况今天是那人自己胡乱横穿马路，真要追究起来，他也不怕担这个责任。

　　伸手换了个排档，程雅诺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

　　看那人奄奄一息的模样，程雅诺很镇定地拿出手机，打算叫救护车，还有，报警。
　　还来不及按下拨号键，眼角瞥见那人原先无甚表情的脸皱了皱，不知觉间竟放弃了拨电话。

　　等不了医院派车来了，救人要紧，到了医院看看情况再报警也不迟。

　　就这样，程雅诺开车把人送进了最近的医院，幸亏是家大医院，程雅诺也好放心把人交给医院，趁着那人术后未醒，回家处理善后。

　　既然人没事儿了，那便等他醒了再商量怎么处置吧。

　　事情都办完了，程雅诺开着车却一点也不感到轻松。
　　那人什么都好，就是撞车的时候胸腹受创较重，日后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程雅诺心中涌上一股负罪感，他深吸一口气，锁上车，向医院正门走去。

　　别去想这些没用的了，先去看看他吧。

　　推开病房的门，只听到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麻药还没过，他仍睡着。
　　这是个单人病房，除了程雅诺的脚步声，房间里很安静。

　　程雅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悄悄带上门，又轻手轻脚地坐到那人床边，为他掖了掖被角。

　　那人长得很清秀，短发齐肩，柳眉细眼，挺直的鼻梁更衬得他显得清瘦，薄唇微抿，略显苍白。
　　他身上有股清香，程雅诺觉得嗅着很安神。

　　虽然有点儿过于清秀，不过，还是个很俊的家伙。
　　程雅诺这么感想着，趴在床沿上欣赏着面前的人儿，负罪感竟更深了。
　　眼皮沉了，意识模糊了，程雅诺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感到有些光线刺入眼皮，程雅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人清秀的脸放大地呈现在面前。

　　“你！你……你醒了？”程雅诺被吓了一跳，腾地坐直了身子。
　　可能是反应太大，那人没来得及避开程雅诺迅速直起的身体，“痛死了，我颚骨都要碎咧！”吃痛地咧咧嘴坐起来。
　　“对不起啦。”程雅诺顾不得去揉额头，站起来就向外走，“我去找医生来。”
　　却被从后面拉住，险些跌倒，“不用啦，刚才医生已经来查过房了，他说我恢复得不错，等那缝伤口的线乳化了，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啊？哦……”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将会留下后遗症，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先不要提吧，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转而又想，医生已经来巡过房了？“现在几点了？”
　　看程雅诺那么紧张，那人有些奇怪，“八点刚过，怎么？”
　　“迟到了！”程雅诺抓起皮包就要往外冲。
　　竟又被叫住，“别去啦，昨儿个是你开的车吧，也不请个假来照顾照顾我？”

　　握住门把的手松开了，程雅诺犹豫片刻，还是给公司去了电话。

　　请过假，程雅诺想起了什么，“那个，我还没通知警察，你看……”
　　那人显然有些吃惊，“报警？！哎呀别介呀，我这人最怕麻烦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

　　这样最好，想来他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儿，就算要追究起来，他最多得些赔偿金，这都用在他的手术上了，私了便私了吧。

　　程雅诺说：“对了，你身上没有带证件，我联系不到你家里人……”
　　那人一摊手，又耸了耸肩，“我没有家呢。”说得倒是云淡风轻。
　　“对不起……”声音很轻，不仅是怕自己的话伤害了对方，更是想到因为自己，这么俊俏的一个人儿今后可能要承受的病痛。
　　似乎是意识到程雅诺误会了自己先前劝其留下来的那句话，那人给出一个温暖的笑，“没事啦，相逢便是缘嘛，我叫喻敬廉，你呢？”
　　程雅诺也报之一笑，“程雅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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