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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三十二
那一声惨呼,将绝望狠狠地甩进每个人的心头,急奔的脚步,在一瞬间,都停住了。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无声……赵祯只能借助用力的攥紧双拳,来压抑那随时都有可能冲口而出的怒吼,却无法再保持那多年的帝王生涯磨练出来的从容镇定。
就当他抢上前去,堪堪就要推开那扇石门之际,一个白影突兀的挡在他与石门之间——白玉堂。“还是我先去吧,皇上!”
听到白玉堂那声分外郑重的“皇上”,赵祯酸涩的苦笑了一声,不必回头去看包拯的表情,赵祯便频频的点着头,一时沉浸到自己的矛盾中:“做一个皇帝,连心爱的人最危急的时刻,都不得不让别人抢在前头……”
白玉堂小心翼翼的,在沐萝的提示下,打开了那道令人揪心的石门,闪身进去,便又迅速的关上了门。也仅仅就是一两次呼吸之后,边听得里面说道:“皇上,您一人进来就好。”说罢,石门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赵祯是何等聪明之人,进屋之后,仅两眼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一张宽大的檀木床边,赵泓半裸着身体,歪倒在一旁,显然已经昏了过去,肩头一片血肉模糊;而白玉堂正坐在床的另一端,面向着自己,身后的人正被绑缚于床头,纹丝不动,身上竟有些已经青肿,唇边还有些许血丝的痕迹……
发狂似的扯开了床头的绳索,将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地用在怀中,却发现怀中人似已没有了气息!赵祯连忙将展昭再次放倒,右手拇指狠狠地掐入展昭的人中穴,过了约摸四分之一炷香的时候,终于看到展昭的胸口有略微有了些起伏,这才发现,怀中人冰冷的身躯上,竟不着寸缕。
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居然肯来冒这么大的风险?赵祯一时竟愤愤起来。不做一声的接过白玉堂地来的棉袍,匆匆地裹在展昭那微有些冻僵的身体上,又解下自己随身的斗篷,包在外面,便赌气似的抱起展昭的身体,向外冲去。
包拯一看到赵祯怀抱中人的面孔,心下便是一紧,想上前询问,赵祯又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随了赵祯来之“和玉斋”的门口,听赵祯对随行的众人说了句“回宫!”,便呆呆的目送着銮驾远去。无奈之下,只好先看着冯凭带领众人将赵泓押解回去,忽一眼瞥见赵泓衣衫不整的样子,心内早凉了半截。呆在当地半晌,也终于躬身坐进了自己的轿子,吩咐道:“本府要去面见太后!”
回宫的路上,赵祯略作盘算,便命人直接将马车赶到了“待月轩”的院门外,这一处小小院落,不属于内廷,原是赵祯当日从南清宫初入宫廷,为了方便与八贤王相见,而整修的一处小小轩馆,赵祯平日也偏好到此处静坐,离南清宫颇近。
此刻,前几日派来的几名内侍,早已将二楼的寝室拾掇的温暖如春,却挡不住赵祯阴沉的面容带来的重重的寒意。将展昭放在温热的床衾之上,便吩咐随行而来的陈林去准备一碗热参汤。在陈林的帮助下,将一小碗参汤慢慢地喂进了展昭的口中……
过了许久,或许是参汤的热度起了效果,随着展昭的眼睫一阵轻颤,整个人也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朦胧的眼神对上了赵祯凌厉的神色,不由得全身一震。一旁的陈林则带着侍从们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只是因为室内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展昭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却也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赵祯冰冷的怒容隔着眼帘似乎也清晰可见,只好合目卧于枕上,逃避着可能将至的疾风骤雨……
没想到,赵祯却只是长叹一声:“你好狠的心,难道你想用这种牺牲来换取解药,换我一辈子的愧疚吗?你可知,我宁愿陪你毒发,陪你痛苦,也不愿看你这样伤害自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明白呢?”
“你知道吗?那毒药发作起来的时候,真的好难受。整个人都像掉在冰窖里,永远那么冰冷,永远,没有解脱,”一口气说完这些,展昭禁不住闭着眼睛低低的喘息着,“这种苦,有一个人受过就够了,我不要你也有相同的经历……”
“为什么这么傻!”赵祯怀着痛惜,轻声的责备着。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不许说这种傻话!”其赵祯几乎要咆哮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位沐姑娘所给的解药,救不了我们两个,”展昭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里有难得一见的幽怨,“所以,你答应我,即使你再不情愿,即使你再痛苦,到时候,也要把那解药吃下去!”
“为什么你对朕,这么残忍?”赵祯几乎感觉不倒还能控制自己的身心,便只好由着内心将最真实地感受一点点展露。
“谁叫我喜欢你!”这一句话,展昭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若是这句话换一种时间说出来,赵祯该是多么的兴奋,可如今……
忽然又觉得不忍心再说这些,“告诉我,那沐萝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展昭突然间睁大了眼睛,怀着恐惧的神色恍惚于自己的新鲜的回忆。
良久,他终于在赵祯坚持的目光中,幽幽说道:“她要我给赵泓下‘玲珑’之毒。”
赵祯放于展昭身侧的手不由得一个冷战,从白玉堂的口中,他早已知晓了“玲珑”的一切,所以,展昭的这一句话,着实沉重的击打在他的内心,一时,竟忘记了言语。
无所适从中,他只好忍着心痛,柔声安慰道:“我这就去找那个女人,让她交出解药,也省得你日夜痛苦。”
御书房中,被押解至此跪于殿中的沐萝,正与包拯交涉着什么。原来,包拯本欲劝说沐萝就此交出解药,沐萝却以展昭并未完成自己的三个条件之由,一口回绝。赵祯本就怒火丛生的心此刻更是如滚油浇过,不由得阴沉着脸说道:“你无非想要让展昭将那冲霄楼中的盟单交与朕,好将诸多逆党正法,以泄你心头之愤,这本也是桩好事,只是展昭现在不宜操劳,朕自会派人再去那冲霄楼中,拓一份名单下来,依法处置便是。难道有朕这天子作保,你还害怕谁骗你的解药不成?”
虽是一介女子,沐萝此时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冷笑连连道:“皇上既已知晓这其中诸多关节,便应当想想,小女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展昭毁了冲霄楼,可为什么他们闯楼、破机关、取盟单,样样都作了,那楼却仍旧立于襄阳?”
“此话怎讲?”包拯也不由得焦急起来,难道那孩子的厄运还没有结束?眼前这女子如何竟如那黑白无常般,生生要勾魂索命呢?
“那日展昭与白玉堂按小女子所言,破了楼中机关,其实便是将那冲霄楼变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死楼,若只寻常进入便罢,谁若是想再取一份那盟单,必然会导致楼毁人亡,这是那襄阳王为保万全,逼先父制造的机关,你若要怨,就寻那老匹夫的晦气吧!”
一席话,竟逼得赵祯、包拯等人哑口无言。倒是冯凭在一旁说道:“皇上,不如我们去问问展大人,他究竟将盟单置于何处,若是路途遥远,臣愿效犬马之劳。”
“皇上,盟单就在我这里,只怕不必冯兄奔波了。”众人闻言一惊,望向殿门口,竟是展昭扶着一名内侍,摇摇晃晃的走来。进得殿中,展昭并不理会众人,而是径直向沐萝走去:“沐姑娘,展某恳请你能先交出解药,正如包大人所说,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为你作保,展某答应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原来,赵祯走后,展昭沉心想想,依沐萝素日行事,必不肯轻易交出解药,此时终难善了,所以,便收拾停当,命人用一乘软轿将自己送至御书房外。
沐萝听闻展昭之语后,竟是冷笑了几声,昂然道:“展大人,若说方才所言,原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小女子自知事到如今,即使交出解药,皇上和几位大人也饶不了我,此时若不以此要挟几分,怕是小女子将来和几位大人说话也没了斤两。所以,还请展大人交出盟单,请皇上秉公断理,以告慰沐萝两家亲人的在天之灵。”
“如此说来,那展某也只好依了沐姑娘,”展昭似已了然这一切的结局,并未多言,便转向赵祯说道:“皇上,臣烦请您替臣寻一名大夫来,臣这就将盟但取出,请皇上依法公断。”
听闻此言,赵祯与包拯心头一时间阴云密布,展昭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二人狐疑之际,冯凭却已将疑问诉诸言语。却听得展昭淡然一笑,道:“当时,襄阳谋逆之事前途未明,臣本想,即使没有答应沐姑娘,这份盟单臣也要把它交到皇上眼前,敌友之间,也好有个明白。况且臣于当日遭人追拿,以致身处何处,亦不自知,所以未敢贸然藏匿。适逢失足坠入石缝之时,腿上划出一道伤口,情急之下,臣便将那盟单藏匿其中,只盼有朝一日能回到京城,即刻将其交与皇上。谁知后来,诸事难料,便延迟至今……”
“怪不得你腿上的伤口至今未愈,竟然……”赵祯一时语急,出口之后却又觉得语气太过亲密,无措之间,竟停在那里。
“还请皇上立刻下旨吧,况且,前日公孙先生也说过,此伤还须及时医治,如此一来,皇上、沐姑娘与臣,三处得益,何乐而不为呢?”站了许久,展昭竟有些发晕,人也软软得靠在一旁的内侍身上。
“还请皇上准展护卫所奏。”包拯此时,实实是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应当怎样去做,只好顺着展昭的意思,平日里已知展昭内心颇为执拗,此时总算不要让他再在此作些无谓的争执,虚耗体力。
看看包拯,再看看展昭,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沐萝,赵祯一时间,将拳头几次攥紧,忽然道:“准奏!陈林,你立刻去太医院,将方严宣来,并命人去开封府,将公孙策一并带至此处。”忽然间转过头,目光如冰刀一般扫过沐萝,对冯凭说道:“冯凭,命你即刻将废襄阳王世子处以膑刑,派人看着,让他今后就在汴梁城中乞讨为生,不得有误。”
听罢此言,沐萝似乎是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不多时,太医院中外科技艺最为精良的御医方严,带着两名同僚,一起来了;随后,公孙策也背着一只药箱,匆匆而来,随行的,居然是方才从“和玉斋”出来,便不见了踪迹的白玉堂。
赵祯虽说早已觉察白玉堂对展昭的心思,但一来展昭始终视其为知己,二来此人多次解救展昭于危难,自己心中也颇为感激,所以,也不愿追究他擅入宫廷的罪责。只是,一心一意的将关注的目光放在早已倚坐在椅子上的展昭身上。此刻,赵祯以御书房中不适合辽伤为由,让一行人重又回至“待月轩”中,陈林早已命人在二楼西侧收拾出一间隔断,并安放了一张躺椅,将展昭在此安顿停当。
方严等三名御医替展昭诊治了半天,又向公孙策询问了一下展昭近日来的身体状况。便回禀赵祯说道:“皇上,依臣所见,展大人劳顿日久,此时身体极为虚弱,并不适宜手术。可如若不处理伤口,患处感染日久,随时有可能危及生命。”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赵祯此刻,最急于知道的是,究竟该怎么办。
“展大人此时最大的危险,便是不能用麻药,否则即使伤口处理好了,也会诱发体内的毒素;而不用麻药,臣又担心他的体力,不足以承受手术时的痛苦,除非……”
“除非什么?”赵祯此刻不禁感叹,为什么大夫们说话,总是这么周到外加吞吞吐吐!
“除非,给展大人服下一种能够固本培元的大补之药,方能确保无虞。”方严似乎胸有成竹,只待赵祯一句话而已。
赵祯自也明白御医的苦衷,寻常的大夫替人瞧病,若是除了纰漏,也最多是不能行医,而御医一旦有一点闪失,确实能祸及全家性命,所以,端起好言悦色,说道:“那么,什么药可保无虞?”
“回皇上,数月前,高丽国向太后进贡了一种高山雪参佐以十数种名贵药材,加之冰山融雪配制而成的‘甘露丸’,便有此功效。”
一时间,赵祯却犹豫了。母亲本不是一个吝惜财物,不顾他人死活的冷血之人。若是换了他人,如此舍生相护与自己,莫说是几颗药丸,便是再贵重的东西也决不吝惜;只是,如今却是为了展昭,自己与他的事情在母亲心里,始终是一根刺。愿不愿相助,自己却真的不敢抱太多的幻想。一时踌躇不决,喃喃自语道:“只有相求太后这一条路吗?”
“怎么,在皇儿眼里,母亲竟是那见死不救之人吗?”一个威严中透着慈爱的声音自外响起,李氏在几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自外间转了进来。一时间,自赵祯一下,当场之人无不跪地相迎,只有展昭,本已仰卧在躺椅之上,此时再挣扎着起身,总是满了半拍。
李氏急行两步,来至展昭面前,双手在空中虚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起来,口中却笑着说道:“皇儿将展护卫连累至此,难道哀家这个做母亲的,竟舍不得几颗药丸吗?莫说是什么药材,便是要什么奇珍异宝、星星月亮,哀家也去采办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展护卫明白哀家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这几句话,李氏说的发自肺腑,自己对展昭几度相逼,几次绝情,他却仍以一片赤诚之心对待赵祯,作为一个母亲,说不感激真是假的。
“包卿家也真是的,方才替展护卫表了半日功劳,敢情是为了讨几颗药丸,还真是将哀家给小瞧了。若是方才直说,哀家此刻便将那‘甘露丸’带来了,还害得哀家从御书房找到这里。”说罢,便命人去取。
赵祯此时兴奋异常,恨不得跳起来扑向母亲,以表谢意,但又怕如此一来,太后多心、外人疑心,只好忍住。一旁包拯却表情甚是尴尬,说道:“需用药采一事,臣也是方才才听御医说起的,太后错怪为臣了。”说罢,陪笑几声,与李氏的盈盈笑意一起,一时将满天的乌云都吹散了。
一时间,取了“甘露丸”来,方严与公孙策计较良久,终于取了三颗药丸,让展昭服下。便与几名御医及公孙策开始准备手术事宜。
一旁展昭服药后,静静的躺在躺椅上,渐渐的感觉四肢百骸被一股暖意包围,懒洋洋的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心知“甘露丸”起了效果,便睁开眼,向一直忧心忡忡的众人报以一个安心得微笑。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急急地寻找着赵祯。赵祯连忙来至跟前,柔声问道:“什么事?”
似乎又犹豫了半晌,展昭还是开口说道:“皇上还记得当日襄阳王所派追拿皇上的那个人吗?”
“记得,朕听他们管他叫什么周将军,便是后来那假冒朕的人派去做江南西路布政使的周毅。怎么?”
“臣知此人参与谋逆,是十恶之罪,但此人后来对臣颇为照顾,皇上可不可以法外施恩?饶他一命,”展昭眼看赵祯颜色不悦,忙又说道,“其实此人早有投诚之心,只是家眷数十口人被襄阳王押作人质,才不得已附逆。还望皇上三思。”
“若不是他,你又怎会如此,”赵祯恨恨地说,看了展昭两眼,忙又转了调子,“好吧,朕去查实,若无其他罪责,便饶他一死。”看着展昭似乎安心的笑容,心中不禁一丝苦涩,为什么,你的心里总是装着别人?
不多时,外面一是天光大亮,方严前来请太后、皇上和诸人到外面等候。赵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李氏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没有阻拦。赵祯便远远地坐开,忐忑的看着方严等人将展昭用几条布带固定在躺椅上,又将经火烤红又逐渐冷却的锋利的小刀,一把一把的一字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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