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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泛着些氤氲红色,清冷月光映出一片孤寂,他独自坐在瞿塘峡山顶的破庙前,擦着手中那柄长枪。
每一处纹路,每一处凹槽,他都仔细拂拭,眼神带着些平时不曾表露的柔和。
月及中天,忽的下起了小雨,细雨如针,斜斜落在叶上,屋上,与衣上。他怔了怔神,抬头看向带着红色光晕的月亮,心里漫无边际得想着:这月亮必是失恋了罢?又是脸红又是哭泣的……
他起身正欲转身回破庙,突然听见前方有声响,瞬间,身体先行于意志,在他思绪尚未清晰之时,手中银枪已然有出手之势。
“谁!”
前方的树林阴影里走出一人,“啊……这里还有人?”是个年轻的女子,提着灯撑着一柄紫竹伞静静地立着,眼里还留着些诧异。
他眯着眼看着那女子,慢慢收回了手中的枪。
女子穿着黑色的儒衫,长发用银簪挽起,在身后扎成一束,容貌甚是婉丽。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腰间系着的药囊上,恍然忆起,这应是青岩万花谷的门人罢。
他抬手一揖,“惊着姑娘了。”
女子轻轻笑了,眸光明亮清澈,“是我冒犯了。今夜眠雨难停,可否容我在此避个雨?”
他侧身让出路,“我也只是路过借宿一晚,姑娘请自便。”
雨幕中,她缓缓走近,如同水墨蜿蜒的画卷,悠然惬意,即使衣衫稍有沾湿,依然不见丝毫狼狈之色。她一步一步,似乎正走进他的心里。
他忙撇开视线,那旁她收了伞,仰目打量不大的破庙,见角落里有些干草,似乎是之前哪个行人留下的,她想了想,提灯走过去,从药囊中取出些驱虫的药粉细细洒在四周,随手捡了些木柴堆在一起,木柴有些湿润,不易点燃,她便从提来的那盏灯里取了些蜡浇在木柴上,木柴终于燃着,昏黄的光晕带来明亮的温暖。她熄灭了灯,低头又将干草铺弄好。回过头却见他还站在门口不动,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她道:“你不进来么?”
“呃……”他握着银枪,看她优雅从容,有条不谨地收拾着,没来由地有些脸红,“不了。”
她笑道,“进来罢,这雨不到后日停不了的。”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了进去。她在干草上坐下,向内侧靠了靠,留出些空余的位置,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只听她道:“我是万花门下弟子,行医至此,没想到遇上了雨。”
他在她身边坐下,火焰稍稍驱逐了夜间的阴寒湿润,晚风夹带着泥土的芬芳,与身侧隐约传来的微微药香拂面而来,一时让他有了些倾诉的欲望,“我本是天策将领……”
“素有‘东都狼’之称的天策府么?”她看着他手里的长枪,恍悟。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眼底染上怀念之色,“当年我也曾跨东风骑白马,领兵三万对敌战场厮杀。我天策男儿自当尽忠报国,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可是……”
一言未完,她已猜到了些什么,敛目稍作沉吟后,抬手去探他的脉门。常年的警觉使他立即迅速翻腕避开,可那万花医者的素手也不见如何动作,竟轻而易举地准确搭上了脉门,他大惊,正欲起身,却见她蹙眉道:“别乱动。”
“…………”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当真没再乱动。
那不甚严厉的三个字背后,是她身为万花门人独有的坚持。
把脉不过转息,她想了想,道:“你的手筋续得不错,但经脉没有顺通,时日过长没有好好调养,你自己又不注意,才导致你功夫始终回不到从前。”
他指尖一颤,眼底蔓延而来的是不敢置信,和无法言喻的喜悦。他轻声向她求证,“你的意思的……可以治好?”
她笑着颔首,“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待我将药材准备齐全,就帮你调理经脉。”
他激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迎风纵马意气风发的时日已过去太久,令他急切地想再亲自体会。但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于是应了声,“好。”
没有再去询问他尚未说完的故事,先前被雨沾湿的衣裳穿着难受,她稍有犹豫,还是将最外面一层黑衫脱下,铺在干草上等着火将其烘干。
晚风微冷,他见她抱膝入眠,颊边的长发微微晃动,似乎不胜寒冷。他脱下外衣给她披上,自己则在火堆前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第二日,万花医者果然依言开始着手准备药物,她一路从万花谷行医而来,身上的药物向来准备充分,可他情况特殊,要清脉,必要先解了体内残存的余毒。她清点药材,发现少了一味彼子,虽有其他药物可以替代,但仍不及彼子的效果好。
她蹙眉思索,似乎是在来的路上见到过彼子,现下去采摘应该来得及。打定主意,她便去寻彼子,破庙外仍旧下着雨,雨势较之昨日更大了些,她撑伞步入雨幕。他有些奇怪,便问道:“你去……”话语出口了一半,未待说完又戛然而止。
这样的问题,未免有质问之嫌。
反是她笑了笑,“我寻味草药,去去就来。”
他皱眉,“必须要去么?没有其他药可以替代?”
“有是有,不过……”
“那就不用去采了。”他冲她招招手,“回来吧。”
“…………”她静默不语,也不曾挪动。
一日不到的接触中,他已知道想说服她不容易,于是直接走到雨中伸手将她扯回来。万花医者错愕地睁大眼睛,他边走边道:“你太较真了,既然有现成的为何不用。”
她不甚赞同地道:“医者仁心,病患将性命交付我手,我如何能不竭心尽力?能做到最好,我当然不能偷懒不做。”她停下脚步,执拗地道:“你放手。”
绵绵雨幕,掩不住她此刻的气魄。没有斥咄,没有呼呵,没有义正言辞,却有股无法言喻的执着,令旁人不敢正视。而他不避不让,直直望进她眼底,她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最终,是他先挪开了眼,叹口气道:“不是我不想让你去,连日的阴雨使来处发生了山崩,截断了路,且斜坡根基不甚坚稳,我恐你出了事,我如何担待得起……”
“…………”她一怔,敛目道:“我……抱歉。”遂提步随他回到破庙,庙中旧损的案几上摆放着她待会儿要用到的药物器具,她收了伞放在一旁,问他,“你准备好,我们就开始吧。”
他点头,结过她递来的药一口饮尽,便伸出了手腕。
万花医术于江湖中颇负盛名,她似乎尽得真传,一盒三寸三分长的银针将万花门下的“点穴截脉”与“太素九针”施展得出神入化。
医治的时间并不长,却极耗心力。一刻将过,她已汗湿了鬓发,面色有些发白。又过一炷香时日,她合上针盒,替他敷上草药缠上绷带,“手筋恢复得很好,经脉也理顺了,再过十日半月便可开始重新修习武学了。”
他心绪澎湃,恨不得立即纵马驰骋疆场,“多谢。”她使他恢复当初,一个谢字着实太轻,她却笑弯了眉眼,“能使周将军再入沙场,这等小事又何须介怀?”
“…………”他微愕,“你……我……”
她笑意盈然,婉丽动人,“周将军被奸人陷害,革职废武的事,我还是知晓的,我出谷行医,就是望着有哪日能遇到你,将你医治好,还大唐一员忠将。如今,幸不辱命。”
难怪。
难怪她没有问他那未完的际遇,因为她知道结局。
难怪她药材准备得如此齐全,因为她就是为此而来。
难怪她如此信任于他,因为她知道他的为人。
难怪……
他恍然大悟,而她稍有遗憾道:“只是我估量失误,少带了味彼子。”
他不由失笑,“这等才算做小事。姑娘此等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她摇头,“愧不敢当。即以完成心愿,我便要走了。”
他讶异,“这么急?”
“我不急,可那些病人等不及。”她答着,收拾好药物器具。
在见识过她对于医道的固执严谨之后,再闻此等言语,唯剩敬佩与无奈,“姑娘果然仁心仁术。这么一路走来,想必救治了不少人罢。”
“只是举手之劳,我又何必吝啬?”她撑起紫竹伞向他告辞,“下回有缘再见,愿将军切莫辜负了千万民众之心。”
他握着从不离身的长枪,“便是为了姑娘远从万花谷而来行的千里路,我也不会有负于心。”
她摇摇头,不再应答。似来时那般撑伞而行,如行水墨画卷之间,银簪挽髻银扣束发,儒衫偶有沾湿,却丝毫不见狼狈之色。
万花女子都是这般看似柔弱实则刚毅的仁医么?他想着。
之后很久他才知道,万花谷还有种活人不医的暴医。像她那种医者,鲜少一遇。
她婉丽的容颜已镌刻在他心底,永世无法忘怀。
而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当日,她离开破庙不久,瞿塘峡又发生了山崩,塌溃的山石将下山的唯一出路彻底掩埋,有人曾在那堆巨石泥土前,捡到一盒三寸三分长的银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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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其妙欠了米饭一篇文,于是写了……米饭同志观后,曰:为毛如此暧昧的夜晚居然没发生点什么..
……= =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