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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上)
九月清晨的阳光依旧刺眼,但还不至于像前些日子那样张牙舞爪;被撕裂的薄云似有若无地散在几处天空,苍穹蓝得有些不真实。
鸟儿的叫声和清洁工清扫落叶的声音掀起一天的忙碌,然而校园内却只见到一团团打太极、做运动或蹓狗的阿公阿嬷和几只狗,毕竟除了课程被整个被助教排死的苦命大一生外,谁也不想虐待自己去选那要人命的第一、二节课。
位于男宿A栋艾柏特大楼附近,离行人大道尚有一段距离的宁静地带,校园里唯一一间露天咖啡厅「角落」正安静地座落在那里。
浓浓的咖啡香满满占据了这一角,扣除营业时间异常早的女主人不说,落座的客人不过才小猫两三只,但聊胜于无,这年头连教授都不想把课程排在早上十点以前,更别奢望现在还不到七点会有人潮,一般来说都是中午过后的时段才开始客满的,有时甚至一位难求,要站在旁边等空位或者摸摸鼻子自己另外找地方坐。
卧龙行啜了口那堤,略带少年白的短发如银,几撮浏海落了下来却不至于碰到眼睛,脸色因一身黑而衬得有些苍白,五官没有特别突出却给人一种柔和感。只见他随性地瞄了几眼各大版的重点新闻,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显得十分悠闲。
「早啊。看来,你又早到了。」
卧龙行抬头望着准时在约定好的七点十分出现的他,那人原本该是淡褐色的长发在阳光的轻抚下更偏向淡金色多些,若不是因为那一百八十几公分的高挑身高,恐怕又有一堆人会被他那头柔顺的长发给迷惑了吧?
径自拉了卧龙行旁边的椅子坐下,昭穆尊咬了口刚在男宿A栋楼下买的总汇三明治,一边配着奶茶,看上去还颇有精神,但卧龙行却知道他还没睡饱,也就不急着开口,反正按照往例,这种精神状况极差的情况下,说了他也不会听进去,一定是嗯嗯嗯地点头,最后突然来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好不容易解决了早餐,脑袋缓缓开始运作,昭穆尊才道:「已经习惯大学生活了吗?」
「嗯,还可以。」比想象中忙碌但也不至于太过忙碌。
「我这边刚开学就一堆作业,我想你这个医学系高材生应该也不会轻松到哪去。」
昭穆尊开始娓娓道着这一个礼拜来的一些琐事,卧龙行也回报最近的生活近况,当然也不忘互相交换一些通识课程信息,例如学长姐说过哪门课可以选哪,哪些老师最好不要选之类云云。
突然,话题一转,卧龙行问了个关键问题:「跟室友处得好吗?」
昭穆尊一愣,而后淡笑:「我说,卧龙,还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卧龙行没有因为猜中友人的心事而沾沾自喜,若不是有心事让他耿耿于怀,他也不会这么急着约他出来吧?
动作例落地将报纸重新折好,接着好整以暇地等着昭穆尊思考该从何开始说起,或者该说些什么。
这段期间两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了解校园内的环境外,新生有太多必须注意或者有时效限制的事情要处理,例如搬宿舍、选课、认识新同学、买课本、熟悉各科的上课规定以及老师上课方式……等,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一个礼拜转眼也过了,想了想还是找个时间约出来聚聚比较好,问过只有礼拜四一二节有共同空堂,便敲定了时间。
「我只是不懂,应该说……我不记得我有得罪他,但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不太甩我。」他耸耸肩:「你知道吗?我甚至是到昨天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还是因为楼长要我们在门外贴门牌才看到的。」
「喔?」卧龙行似乎起了兴趣,没想到也有从昭穆嘴里听到这种话的一天。「看来你有些苦恼。」
昭穆从以前就跟任何人的关系都十分良好,天生的领袖魅力让身边无时无刻总有一堆人跟着,所交的朋友天南地北男女老少都算一份,是个到处都吃得开的人物。当然也有例外,毕竟人这种生物是不能用放大镜去看的,昭穆也有自己不想主动接近或不想认识的人物,另外就是看不过昭穆各项成绩优异的从幼儿园到现在也都没缺过的呃……一点也不造成威胁的对手,总之,像昭穆今天所说的那种「单纯看不爽」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尽管昭穆尊交友广阔,但真正了解他,真正可以称之为死党的,目前也只有卧龙行一个。
「所以你打算……?」卧龙行没有给什么建议,相信以昭穆的能力这种问题他可以自行解决,他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名倾听者罢了。
男宿C栋康瓦德大楼和他们A栋格局不一样,听说是两人一房,宿舍附近没有附设餐厅所以用餐有些不便,最近好像部份房间开始装了冷气,但整体而言算是颇老旧的建筑了。
两人房听起来好像空间比较大,也比较有隐私权,不过若跟室友处得不好,一个学年下来肯定也不好过,男宿没有女宿那么多规范,但许多事情都是需要室友互相关照的。
「你说呢?」吐完苦水后似乎变了一个人,昭穆尊回以一笑,眼里已不再是灰败,却也不算自信到火烧一样热情,只是平静而深邃。
这是认真起来了是吗?依旧没变的性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家认为的好好先生,事实上则是他有他自己的享乐或理解模式,昭穆根本就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善良无害,只是很少会让人看见另一面罢了,就某方面而言他也许还不够成熟,尤其是……一但固执起来,卯起劲去实行的时候。
「拭目以待。」昭穆的自尊心应该不容许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吧?不知道那位室友能坚持多久?总觉得……应该会僵持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嗯,我会好好跟室友相处的。」伸了个懒腰,昭穆尊露出了个大多数言情小说中惯用于描述「足以迷倒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所有雌性生物」的王子笑容,嘴里却对卧龙行道:「也该散会啦,人越来越多了,再谈下去只会被打扰,掰啦。」
喝下最后一口已凉的咖啡,目送昭穆尊离去,卧龙行没有跟着动作,反正有魔法的吹笛手走了,那些个探头探脑的追随者很快就会从「角落」消失的……
※※※※※
「结伙犯的部分主要是因为条文有规定,嗯……窃盗罪三百二十一条里面就有结伙三人以上而犯之者加重处罚的规定,叫结伙窃盗。目前结伙犯就是结合三人以上犯之,叫做结伙犯,结伙犯就比聚众犯更单纯了。」
「结伙犯只要符合规定的人数以上一起去实行某个犯罪行为,那就可以加重处罚。所以你要构成结伙强盗罪一定要三人以上才能够成立,如果凑不到人数呢?那你不用失望,你还是有窃盗罪,还是可以适用强盗罪,只是不会适用到加重强盗罪而已,所以不用太失望哈哈哈……」
「接下来要谈争议问题的部分,也就是说我们必要共犯的问题……嗯?下课啦?那我们下次……啪……」
好不容易将今天《刑总》上课重点整理完,昭穆尊吐了口气,即使关掉录音笔,脑中仍然还是余音不断,回绕着老师霹雳啪啦中场毫无休息的讲解外加冷笑话,不由得抚上额头希望将其净空,他不喜欢脑中装满一堆东西的混乱感。
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流进耳里。
刚刚虽然专心地在做笔记,不过还是多少有听到不小的开门声和拿取干净衣物和盥洗用品的窸窣声,以及大力关上门的声音。
望了眼门口旁关紧的浴室,莫可奈何地笑了。
距离上次和卧龙碰面已经又快一个礼拜了,他想了很多,也考虑到各种后果,但最终没有开口,甚至很少正面对视超过五秒。
明明告诉自己少一个朋友他昭穆尊也没什么损失,要什么朋友没有?他实在没必要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这个不屑他的室友上,把对方当作空气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可是……就是没办法,也许是他这个室友真的太特别了吧,特别到不容他被忽略,也不想被对方忽视。
目光转而放在位于自己旁边,室友的桌上。
这几个礼拜观察下来,那家伙似乎对蓝色情有独钟,大部分的用品好像都是蓝色系的,或是主体为蓝色的商品,看起来很有设计感却又不至于不实用或太花俏,似乎是个满注重生活品味的人。
可是,不过用品再怎么有特色,也比不上他整个人来得抢眼。
曾经几次瞄到他的右脸,一条蓝色的痕自额头开始沿着脸颊蜿蜒而下,不知道是胎记还是刺上去的,像是河流一般,深深浅浅的蓝,乍看之下只觉怵目惊心。
另外,如果说自己算是抢锋头,那那个人大概称得上是招摇了吧?
一头长发夸张地染成蓝色,带着些许自然卷,长而黑的眉,蓝而亮的眸,紧抿的唇,颧骨略高,习惯扬起的下巴,看上去整个人更加孤傲不驯,明摆着表示出:离我远一点,我不爽理你。
……他一定没什么朋友吧?
正想着,浴室的门却开了。
那人一头蓝发尚未擦干,毛巾随意披在头上好像快掉下来,原本白皙的手臂因为洗热水澡而有些泛红,些许湿漉漉的发贴在肌肤上,应该只能称得上是清秀的五官在此时却让人觉得有点……艳?
接上对方的视线,昭穆尊赶紧移开眼神,毕竟这样盯着人家看总是不太好,尤其又是在对方摆明了不喜欢自己的情况下。
好像隐约听到那人轻轻一哼,放好东西后缓缓走到位置上开机,然后趁着空档时间擦拭着头发,那安静轻柔的模样令人怀疑是否只有在此刻才感觉不到他的攻击性?
淡淡的清香令人放松,和缓的氛围带动了昭穆尊的口:「那个,尹……请进。」
话被敲门声截断,继续发言或开门招呼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后者。
推门而入的人带着一抹微笑,表情语气温和而自然,令人觉得如沐春风,以女孩子的角度来说,大概可评注为:不自觉地就想接近他的好帅又好温柔的大哥哥。
虽然昭穆尊也总是笑脸迎人,他的笑容不能说不亲切,只是和此人相较之下却带了点距离感,让人在他身旁约一公尺外的地方自动停下。
「学弟,打扰了。」有礼且缓慢的语调,听的人也会不自觉把讲话速度放慢。
起身迎接这位贵客之时,昭穆尊似又听到身旁室友的轻哼声。「苍学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苍点点头,将手上抱着的影印资料和书交给他,才道:「你的直属学长最近报告比较多,所以比较少上线,也没时间联络你,所以他托我把这些共笔交给你,并且要我问你这礼拜五放学后有没有空,他要办家聚,可以的话地点应该是会在博士煮义。」
耐心地听苍讲完,昭穆尊想了想,确定那天没安排其他行程,便回道:「嗯,可以,那天没事。」
「嗯,那就先这样,五点四十在校门口集合。」将事情仔细交代完毕后,苍也不多留,只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昭穆尊身后的人,然后转身离去。
「好,谢谢学长。」将门关上,昭穆尊走回位置将共笔及数据放在桌上,正准备开始着手归纳整理,门又再度响了。
偷睨了一眼身旁抿着唇快速敲着键盘的室友,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次亲自去开门。
然后,连「请进」都还来不及说,一群人便突然挤进了房间。
「喔耶!昭穆尊你果然在啊!」
「咦?刚刚那个不是楼长吗?怎么会突然来找你?」
「别管那么多啦!来,我们带了好料喔!前几天真是谢谢你的帮忙了!」
「昭穆尊啊,我家学妹说想认识你……」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围在昭穆尊身边往里面移动,昭穆尊退无可退已经站回位置上。他们有的是有求而来,有的是说想交个朋友,有的是拗不过自家学妹或同学的请托而来拉红线,有的则是来借笔记……一时间,彷佛C栋的三分之一居民全部都挤到这房间来了,集热闹、吵闹、笑闹于一房。
而昭穆尊只在一开始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微皱了下眉,下一秒搞清楚状况后,笑容挂上脸,似乎把身边十来张嘴所说的话都在同时听了进去,连声应和,或者跟着轻笑几声,整个房间看起来和乐融融。
正当大家喝酒的喝酒,吃披萨的吃披萨,酒酣耳热之际──
「啪」!
一阵静默,只见那个被忽略已久,或者该说一开始就被当透明人没加入哈啦的室友,在用力地把一迭书往桌上一「放」后,满脸不悦地大步走出了409房。
又「碰」一声,门被用力甩上的余音响了几秒,众人才开始有反应。
「什么嘛!真是有够没礼貌的!」
「啊,好像是叫什么尹秋君的,听说在服设系很有名。」
「屌屁啊!那张脸活像我们欠他几百万咧!」
「昭穆尊你真可怜,有那种怪咖室友……」
其他人纷纷抱不平,当事人昭穆尊但笑不语,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脑中现在只留着一句话,刚刚尹秋君经过他身边略为一撞时留下的,一句简短话语。
他说:
──你很会装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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