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半城湖

　　七十二、怒火滔天
　　吴邪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搂抱在一个陌生而坚硬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并不宽厚，却格外的温暖。
　　他眨眨眼睛，仰头去看怀抱的主人……结果就撞上了一双温柔的金色眼睛。吴邪一愣，随即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是谁？”随着昏迷前记忆的归位，他的眼睛四下扫视，寻找着张起灵。
　　“叔叔。”金色眼睛的少年温顺地松开了搂抱着吴邪的手，露出安抚性的微笑，任由吴邪上下打量着他——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年纪，长长的墨绿色头发垂到地上，金色的眼睛好像是用最纯粹的黄金打造的工艺品，身材纤长，却明显蕴藏着力量。
　　“你是……水孩？”吴邪抖了抖嘴唇，才不确定地问出声，“是你吗？”
　　少年笑着点头：“是我呢，叔叔。”
　　“你怎么突然长那么大了？不，水孩，你知道小哥去哪里了吗？”一想到张起灵之前那神志不清的样子，吴邪就禁不住焦急。
　　水孩敛眉垂眼，平淡地回答道：“回龙潭的路上突然发生了一些变故，成长进程陡然加快。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要保持现在的模样很多年。”他伸手拉住吴邪的手，“叔叔，你身上的伤口现在还疼吗？我刚刚用龙涎帮你擦拭过伤口，现在那些位置应该都在慢慢愈合了。”
　　吴邪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怎么说呢，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眼睛，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孺慕的眼神，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称呼，为什么……感觉那么不一样？只是因为样貌发生了变化吗？
　　先前看起来五六岁的水孩，让人感觉天真烂漫、单纯可爱，就好像是顽皮却没有攻击力的幼崽；而现在突然长大的水孩，却是逐渐步入壮年、开始具有攻击力却没有限制自己攻击性的野兽……
　　他为什么规避关于小哥的话题？小哥到底去哪里了？是不是又跑掉了？他有没有恢复神智？他……吴邪心急如火，他反手拉住水孩：“我不疼……水孩，你到底有没有看到张起灵？”
　　水孩的答复却是一把将吴邪拉近了自己的怀里，把自己的脸埋在吴邪的肩膀上：“叔叔，我……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水孩你不要岔开话题……小……”
　　“那个老东西对你做的事情，我都看见了。”小龙声音越来越低沉，“我好不容易从麒麟的监护下逃出来……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来找你啊叔叔。然后我就看到了……你在哭……”有湿漉漉的感觉染上了吴邪已经破烂得不像样子的衣服。
　　一种柔软酸涩的感觉袭上吴邪的心脏。他忍不住回抱住水孩，摸摸他的头发柔声安慰：“你不懂，水孩，你误会了……小哥他，他不是有意伤害我的。他没有神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呃……他不清楚他做了什么。”
　　“但是他要付出代价。”水孩抬头，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他伤害了你，必须付出代价。”
　　“你……？！”吴邪猛地明白过来，“你知道张起灵在哪是不是？水孩，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小龙金色的眼睛在黑暗的甬道里，闪烁着冷冷的光。他慢慢抬头。
　　吴邪顺着他的动作向上望去，这才发现，甬道顶部，有一个人呈十字形，被固定在大团大团墨绿色的岩石之间，面色死灰，毫无生气。定睛细看地话，可以看到很多细细的发丝正从他的口中慢慢挤出……——“小哥！？”

　　解雨臣感觉疼痛正在渐渐远离他。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似乎……可以飞向那片全无阴影的灿烂天空。
　　……我这是，死了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环顾四周，看着高壮茂盛的长生树，长生树下再无生机的尸体——是的，他的尸体……以及，站在树旁正在对峙的男人和女孩。
　　是李晓夏呀~认定自己已经死亡，解雨臣的心情变得十分平和淡定，他试图飘到女孩身边去，离自己的尸体远一点——无论如何，看着死气沉沉的自己一点都不令人愉快。
　　可令他吃惊的事，他竟然做不到。有一根金色的细线牢牢地将解雨臣的灵魂跟他的身体拴在一起，像一根有力的脚铐。小花的眼睛在他尸体脚踝上的那张金色符纸上转了转，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张符纸是李晓夏丢过来的。
　　——她，是试图救我的吧？这个认知让小花感觉十分温暖，无论李晓夏是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她都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从加入下神话界的队伍开始，女孩就一直在倾尽全力的救人。
　　而且她还是个可怜人……用性命去珍惜的式神，不过是别人利用她的工具罢了。想到这里，小花对女孩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他不再试图远离，反而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静观其变。
　　显然，两个阴阳师都没有意识到灵魂体小花的存在，此时此刻，李若愚的脸色正因为施法被打断而阴沉得可怕：“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晓夏冷冷一笑，全没有平日青春单纯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知道我是谁？”李若愚挑眉，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慢慢出现在他的右手上，“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问，‘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李若愚，凭什么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就必须对你的存在一无所知？”女孩挑起眉，满眼的讥讽。
　　李若愚的眉头不自觉皱紧：“那么……你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大概没什么不知道。”女孩扬扬嘴角，“无论是晚回舟从头到尾都不是我的式神，到你处心积虑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守树人，我统统都知道。”
　　李若愚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焦急地问：“你……晚回舟呢？你对晚回舟做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晚回舟不是你的式神？”
　　女孩慢慢敛起脸上的笑容，眼睛中似乎满是冷酷没有一点情绪，但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漠然之下正掩藏这深深的疲惫与心伤：“晚回舟？那可是我师父呢，我怎么忍心伤害他？放心，他去救我们队伍里的其他人了……当然，说不定打的还是继续为你找守树人的注意。”她藏得最深的情绪没有逃过仔细观察着她的解雨臣的眼睛，灵魂状的小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可怜……”
　　李若愚闻言，明显松了口气。他由提剑改为握剑，继续追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晚回舟不是你的式神……？”
　　李晓夏微微一笑：“呵呵……有些人，总是把别人当成傻子。对，你们怎么会想到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是的，从最开始就知道的真相，从开始付出之前就明白，自己生活在谎言里。
　　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年幼的时摔的一跤。4岁的李晓夏脑子聪明得让人咋舌，身体的协调能力和行动能力却让人担忧。她可以做100以内的加减算数，也能读写1000个汉字，却连路都走不好。
　　那一日，李爸爸和李妈妈都外出上班，天气燥热，口渴难耐的李晓夏放下了手中的童话书，自己摇摆着走向门厅，却一不小心摔倒在卧室的地板上，脑袋狠狠地撞上了床头橱，力道大得让床头橱的小门都反弹开了。
　　小女孩疼得一下子红了眼睛，但因为父母都不在家，也就没有大声哭喊，只是委屈又好奇地去看打开的橱门，发现了里面的一块蓝色碎花布，和一张字条。
　　无论怎样天才，4岁的李晓夏都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恶魔，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出了了那张字条，之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写着：
　　【这孩子是个妖怪！她出生的时候正是阴历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之时，她一出生，天生就有不祥的红光划过，全村的狗都狂吠起来。从她出生开始，村里的牲畜就不断地成批死去。路过的老道士她是祸害灾星，必须除去，否则后患无穷。我们不忍心动手……是生是死，就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吧。】
　　……
　　李爸爸和李妈妈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原本伶俐可爱的女儿会在4岁突然得了自闭症。虽然这孩子是他们捡来的，但因为李妈妈不能生育，所以他们是真心地将李晓夏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宠爱。
　　为了治好李晓夏，李妈妈放弃了工厂待遇很好的会计工作，专心在家陪伴晓夏，每天跟她说话，逗她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终于，在李家父母和医生的不断努力之下，李晓夏终于在5周岁的时候重新开始与人正常的交流了。
　　只是她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她要学法术。她要学他们阴阳李家、基于血缘遗传的法术能力修炼的，李家阴阳术。
　　谁都不会了解，一个从5岁开始就生活在弥天大谎之中的女孩，到底对生命有怎样的感受。
　　她在李家父母面前扮演着懵懂单纯的好孩子，假装自己就是李妈妈的亲生骨肉；
　　她在李爷爷面前扮演天分极高的小孙女，贪婪地吸收着“李家”一切的法术精华；
　　只有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在一滩死寂的深夜里，小女孩才会突然惊醒，想起她亲生父母留下的话【她是个妖怪】【就看着孩子自己的造化吧】……她会缩在被子哭泣，她会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她不明白，就算亲生父母不能给自己家庭和温情……为什么连一个祝福都吝啬呢？
　　哭泣过后，不到6岁地李晓夏就会疯魔一般爬起来继续背诵那些拗口晦涩的理论知识。
　　——既然我是妖怪，既然我能学习李家的法术！我就一定要做最好的，是的……我是李家人！我是李家人！我是合格的……所以，不要再抛弃我……不要再丢下我……我会为自己找到能收留我的位置的！
　　她也的确为自己找到了。
　　李晓夏7岁的生日那晚，李爷爷郑重地将她带到祭坛边，让她接受李家血缘的“试炼”：将自己的学滴在式神召唤法术阵上，尝试召唤出一直辅佐李家家主的式神。
　　那天李晓夏吓得浑身战栗，小脸雪白雪白，她以为爷爷已经知道了她一直以来的隐瞒，当爷爷刺破她的手指时，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我会再次被抛弃的！
　　然后她感觉到一阵温暖，一只陌生而温柔地大手抚上了她的头顶，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低低地传来：“是你召唤了我吗？主人。”
　　“……感谢祖宗！”李爷爷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陷入了狂喜，他立刻跪下对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叩头：“感谢祖宗！我李家洪宣一脉竟然出了第23代家主！感谢祖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晓夏天资过人，绝非池中之物！”
　　李爷爷由于喜出望外，完全忽略了7岁的小女孩脸上的震惊、迷惘和一闪而过的了然，而晚回舟，只以为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自己的“目标”。
　　李晓夏又为自己撒下了另一个弥天大谎。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其中所有的情绪，再抬眼已经是一派烂漫天真：“你是谁？主人……是说我吗？”
　　“回主人，我是晚回舟。您召唤了我，就是我的主人。从今以后，将由我来指导主人的法术学习，从此长伴君侧，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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