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半城湖

　　四十九、白衣飘飘的年代
　　吴邪用力攥着自己的衣服，怔怔地看着湖底的影像。
　　那些脸孔让他十分熟悉，从两年前他拿到那张考古队的照片，就反复看过这些年轻又带着老派知识分子认真朴实的脸孔——
　　那个笑得文雅，话不多的年轻人，是解连环。是十来年间，把他当成大侄子宠爱的男人。记忆中的他眉眼透着温和，倾听教授讲话的神色十分专注，完全没有混迹江湖数年后的一身杀气，纯粹得让人感动。
　　而那个站在讲台上，拿着古老的会议记录本，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的女孩子，是陈文锦。他跟这个阿姨有一面之缘，虽然他见到的不是这个青春靓丽，谈起考察两眼放光的年轻女生，而是一个装在年轻躯壳中的腐朽灵魂。
　　还有时不时提出疑问的娇小女孩子，一笑就会有两个小酒窝，眼睛月牙儿似的眯起来，是霍玲。他对这个女孩的了解只停留于小哥回忆里的娇憨任性，还有录像带里的几近疯狂，可此刻眼前的女孩，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事业的热望。
　　还有一个笑得朴实，认真做笔记，一口南方口音的男生，估计就是李四地。
　　困扰了吴邪两年的真相，20多年前的过往，就这样，在吴邪面前慢慢铺展开来。
　　加上回忆的主人，一共十个人坐在一间不大的教室里，专注地讨论着关于西沙考察需要准备的文献资料和装备配给，做着详细的工作记录。
　　吴邪满心的期待和忐忑，揭秘的瞬间似乎马上就要到来，让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湖底的景象，而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潺潺而来的震撼。
　　吴邪从大学毕业不久，而经过了数次下斗，那种上课睡觉通宵游戏结伴喝酒唱K的生活，似乎已经变成了上个世纪的事情。
　　当今的大学，不再是清纯的象牙塔，没有了一心治学树人的精气神，留下来一片功利的荒芜。
　　大学生不再是天之骄子，本科生不再是一种资本。在校园里撞了四年钟就是为了换张文凭，市场和社会已经变成了所有人的终极目标。
　　再也没有白衣飘飘的年代，再也看不到像陈文锦、解连环和……张起灵这样为了学术而闪亮的眼睛了。
　　张起灵的面目是温和的，眼睛里还隐约带着笑意。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着，有时还会跟记忆的主人交换一两个眼神……
　　吴邪感觉心中那阵揪痛慢慢减轻了，至少，没有身体上的疼痛那么难熬了。他看着画面中那些年轻人的笑脸，隐约明白了，是什么让张起灵变得那么鲜活。
　　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而是整个气氛。
　　是这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一度改变了那个周身环绕着疼痛和哀伤的男人。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这个终于有了生命的男人，再次变成了一个空壳……？

　　张起灵冷眼看着不断划过眼前的那些记忆，内心的动摇却渐渐变大。
　　这个叫做齐羽的男人，不仅仅长相跟吴邪一样——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他们都讨厌冷场，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与别人进行沟通；脑子很聪明，却会在莫明其妙的地方纠结，一不小心就钻了牛角尖；好奇心极强，一旦哪个课题引起了他的兴趣，就会一直泡在图书馆直到找到答案……而且有着特有的小体贴，会在自己下斗的夜晚给自己等门，不问自己为什么晚归，只是拍拍自己的肩然后上床睡觉；会不住嘴地跟自己聊很多东西，也会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身边整整一个下午。
　　张起灵冷眼感受着记忆中的自己对齐羽的日渐亲近。即使这种亲近是不动声色的，他并没有对齐羽多么友好，也没有为齐羽做太多特殊的事情……但是那种亲近，还是从一举一动里透了出来。
　　一段记忆慢慢呈现在他眼前，似乎很特殊，不像其他记忆那样一闪而过。小哥沉下心来，仔细体味着这份回忆。

　　齐羽推推张起灵，递过来一张纸条：出来，聊会天？
　　张起灵合上书，齐羽眯起眼来一笑，率先走出了图书馆。
　　两个人在图书馆外找了个没人的楼梯角落坐定，齐羽抖抖身上的白衬衫，表情严肃了起来：“起灵，我有话想问你。”
　　张起灵没接口，齐羽就继续问了下去：“大学四年来，你有时夜不归宿，我一直没有问过……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去做什么了？”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放松身体，抬头看天。
　　齐羽不甘心，继续说：“其实咱们上下床四年，我也有个秘密一直瞒着你。以秘密换秘密，怎么样？”
　　张起灵淡淡开口了：“我不关心你的秘密。”
　　齐羽苦笑：“哎，这不是做朋友的人说的话吧？”
　　张起灵转头看向齐羽，从他明亮的眼看到轻轻翘起的嘴角：“什么朋友？”
　　齐羽的笑僵住了，眼睛一点一点瞪大：“……我们，不是朋友吗？”
　　张起灵垂下眼：“我没朋友。”话毕，转身欲走。
　　“张起灵！”齐羽在背后大声叫他，“你他娘的给我站住！”
　　张起灵的脚步顿住。下一刻，一阵疼痛传来——竟是齐羽扑过来，狠狠给了他一拳！
　　看着记忆的张起灵惊住了。在记忆里的齐羽，是标准的书生。白衣飘飘，温文尔雅，书香世家的后代，十分谦和手里，人缘却也十分好。谁成想这小子竟然有一双硬拳头，愣是一拳把记忆中的自己撂倒在地。
　　两个人缠斗起来，打得酣畅淋漓。我报销你的眼眶，你就卸掉了我的手腕，一直打到两个人都瘫倒在地才罢休。
　　张起灵仰头看天气喘吁吁，眼前突然出现了齐羽的脸——张起灵突然发现，即使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他也可以分辨出谁是齐羽谁是吴邪了——他青着一边的眼眶，恶狠狠地骂道：“张起灵你个混蛋！我艹，这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TM心里有数！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我TM不欠你什么！”他喘了一口气，“你的不幸不是我造成的，不是我们这些室友们造成的，不是这个学校造成的！所以你少摆出一张被人欠钱的脸！”
　　张起灵皱起眉，侧开脸用力推齐羽，齐羽岿然不动，继续吼道：“什么叫没朋友！？那我是什么，啊？晚上给你等门的不是朋友？跟你一起上下课吃饭就差一块睡的不是朋友！？能看出你有没有心事的不是朋友！？能在你高兴的时候替你笑出来的不是朋友！？”他气不过，竟然又给了张起灵一拳，“这都不是朋友的话，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朋友，什么才是兄弟！！”
　　“够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张起灵被打得冒火，声音也高了起来。
　　齐羽愣了一下，松开了紧压着张起灵的手，露出了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可是我需要一个朋友。”
　　张起灵跟着愣住了。齐羽垂下来一贯笑盈盈的眼，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衣服，转身走了。
　　“齐羽……！”张起灵心下一慌，开口把人叫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齐羽，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灿烂到不行的大笑脸：“得啦，无论你怎么想，张起灵，你是我兄弟！”
　　张起灵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画面慢慢褪色，更多其他的回忆用了过来。张起灵一边消化着刚才的那些，一边看着后来的这些回忆，过了一会突然发现。
　　——齐羽的那个笑脸，是他所有关于齐羽的记忆里，最最灿烂的笑容。
　　张起灵心中一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气闷。随着记忆的慢慢恢复，似乎那些被遗忘的感觉也都渐渐回炉……但是尸化带来的回忆反应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一段新的特殊记忆又开始了。
　　他看到齐羽在宿舍里翻找着什么，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谁，你能不能别那么磨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