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

　　那日棘岛玄觉将衡岛元别一剑割喉，耳畔的百鬼百鬼夜唱便悄然歇止了。但他似乎还可以听到那些剧烈的哀嚎，更甚于从前…
　　他缓步挪到元别面前，拿下捂耳的手，颤抖着，抚上元别的脸 ；右手松掉了染血的三尺佩剑 ，却不敢触碰元别分毫。他用干净的左手仔细的的一寸寸抚摸那张相伴百年却未曾见过的脸，分毫不曾错过，像是要把这比久远的记忆中深刻些的轮廓刻在心里。这里是直挺的鼻，这里是入鬓的眉，这是饱满的额头，这是浓密如扇的睫毛，还有圆润的脸，温软的唇，他的指尖记住了那温润的触觉，他的掌心铭刻了元别脸上淡淡的余温——只是那温度越来越冷，冷得似乎像冰。他打了个寒颤，突然将手从元别脸上迅速撤下。
　　尽管觉得自己的右手很脏，他还是将元别抱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像很久以前就想做但是一直没做的那样。元别很轻，比想象中的轻得多；元别很瘦，比认知中的瘦得多。记忆中，元别掺扶他走过了许多路；每到在弃云峰，总是挡在上风处，那时，他身上的熏香和体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就会顺风扑面而来。婆罗堑上寒风凛冽，他还是可以听见元别的血泊泊流淌以及滴答滴答打在地上的声响，带着热气的血腥气打在他脸上，混合着元别身上他早已习惯的温暖气息，竟然让他有些想要呕出来的欲望。他一步步缓行，大脑中回荡着自己方才的话语“吾们，回听思台吧……”一遍一遍，到最后，恍惚中，他似乎又自语般的说了一次“元别，吾们回听思台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又如此说了。
　　听思台上，远远的看见他满身血污的走过来，抱着曾经的伴食尚论的尸体，面上的表情却和平日毫无差别，无一丝悲痛或是恍惚，正常的想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侍从们不禁冷颤。
　　棘岛玄觉并未着急换下染血的朝服，他唤侍从取来一柄利刃，并未避讳旁人的亲手割下元别的头颅，冷静而迅速——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而后亲手将那姣好的头颅在黑漆木盒内安置妥当，用蜡封住，稳妥的交于侍从，令其在王使前来之时交与使者给王过目。
　　而后，沐浴更衣，又端坐回了听思台上。
　　当侍者回禀，道朝服上的污迹无法洗去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烧掉吧。”

　　未久，王遣使者送回了衡岛元别的断头，棘岛玄觉让侍从自王使手中接过那黑漆方匣后，王使便告辞了。
　　棘岛玄觉片刻未语，而后只是淡淡的吩咐那捧匣的侍者将元别的尸身合於一处，好生葬了，连要葬在哪里都未曾提及。更未再接手触碰那匣子。
　　此后数日，棘岛玄觉一切照旧，除了不再参加每日晨会，作息於往日无差。每天只是端坐於听思台上，不声不响。
　　忽有一日，他招来侍从，询问道：“伴食尚论可回来了？”众人皆惊，俯首於地。一人微声道：“回太宫尙论他…早已葬了…”
　　棘岛玄觉挥退侍从，步下听思台，对着衡岛元别常立的那棵树下，恍惚半晌，忽一口血喷出，委顿於地，自此缠绵病榻，似有一病不起之意。直至戢武王被拆穿身为女子，棘岛玄觉才振作精神，打理碎岛事宜，似是又活了过来。
　　但在其侍从眼中，那种振作，更似是回光返照…
　　自戢武王出事至碎岛灭亡，棘岛玄觉未睡过哪怕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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