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作者:折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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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二天,纪寻凯履行承诺,带着沧海北京古都一日游。从尊贵的皇家宅院故宫到碧水萦回的颐和园;从庄严肃穆的恢弘天坛到巍峨壮观的钟鼓楼。沧海瞻高望远,深邃高远的天、广柔无垠的地,俯瞰芸芸众生,仰望天际神灵,生命竟是如此美好。美得让万物生灵都舍不得离开。

      暮色降临,“回家吧!”纪寻凯建议。

      沧海还游性正浓,“这么快?我还没去看水立方鸟巢呢!”她是非要一日看尽长安花。

      “还逛?你打了鸡血啊,精力那么充沛!”纪寻凯吃不消,摆摆手不干:“今天太晚了,上吊也得喘口气啊,你不累,也该体恤下我这义务导游吧!北京城那么大又跑不了。你要玩,下周我再……”

      “下周太晚了。”沧海抢话,脸上抑不住蓄上急迫的焦虑。可一出口却又后悔自己突兀。

      下周对她太奢侈。她生命的沙漏比别人流得快。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命的醍醐在流逝。别人可以稀里糊涂地长大,可以在年轻时满不在乎地浪费光阴去等待,可是她不能。

      时间是侩子手,它们无时无刻不看着她,盯着她,生怕她偷走任何一根生日蜡烛。

      “真受不了你,”纪寻凯突然改变了主意,“你等下,我打电话回家说一声。”

      然而当沧海看到他疲惫憔悴的模样,也自知自己任性。心中一软,“算了,我不想去鸟巢了!我也有点累了。下周再说吧。”

      “真的?”纪寻凯低下头审视她的表情,“一会儿可别懊悔哭鼻子哟。”

      “你才哭鼻子呢!”

      一路上,沧海望着窗外落霞流飞的美景,眼皮却一直不停跳。她不是迷信的人,可心里总隐隐觉察要有大事件发生。

      果然,回到家一进门,就感到威严窒息的严峻感。这才听管家说先生回来了。

      先生自然是指纪寻凯的父亲纪南方。沧海敏感地察觉到纪寻凯神色一紧。

      晚饭的时候,纪南方终于在众目期待下出现,神韵清朗、然豁达的气质是多年淬炼而出。他闲定入坐,对着沧海颔首一笑,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我已经联络了最好的,明天开始咱家开始筹备婚礼!”

      “诶?”沧海一下哑然骇讶住。谁的婚礼?什么婚礼?众人也亦均是一愣。

      “爸,我和沧海在意大利办过仪式了。”纪寻凯急忙插话辩解。

      “在国外随便扮个家家酒也能叫结婚?”纪南方词锋凌厉,朝儿子训斥:“你不懂礼数,难道也要让外人嘲笑我们纪家不懂吗?”

      纪寻凯一个激凛,只要噤若寒蝉。叶慎守看不过,立马矛头对着纪南方:“你凶什么凶,刚回来就发老爷脾气!儿子也没说不办。”说着目光又回到纪寻凯身上,“不过补办一下也应该。毕竟结婚是大事,请亲戚长辈给你们做个鉴证也能图个好兆头。再说咱家好久没热闹过了,喜庆一点不好吗?你们说是不是?”

      “我赞同。”纪念兴奋地加入守守阵营。

      “你就爱凑热闹。”纪允凯奚落她。

      纪南方撇头向沧海,“沧海,你放心,我们纪家娶媳妇从来都是八抬大轿排场阔绰,绝对不会亏待你半分。”

      “我其实没关系,真的不用特地重办。”沧海极力想找最合理的借口回绝。她和纪寻凯只是互惠的交易,何苦假戏真做把自己送进围城,作茧自缚?她生硬力争:“我和寻凯真的已经办过仪式。况且我家人也都不在北京,所以……”她太过牵强的理由让纪南方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的疑惑,她顿下来。纪南方竭力压下情绪,语重心长问:“沧海,你是不是觉得嫁到我们家委屈了?还是觉得我们寻凯配不上你?”

      “不是,纪叔叔,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结婚是我和寻凯两个人的事,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劳师动众让你们操心跟着受累。”沧海抢着自解,几乎急的气结。

      纪南方终于笑起来:“这怎么是繁文缛节呢?相信你爸爸也不希望你就这么马马虎虎,稀里糊涂做了别人家媳妇,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对不对?”

      沧海低头不说话。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雷二家嫁闺女,咱们家娶媳妇,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比下去。来,大家吃饭。”纪南方一声张罗,径自先提起了筷子。

      沧海是一点食欲没有,提筷无力。纪寻凯一顿饭也很安静。倒是允凯和纪念唧唧呱呱活跃了气氛。

      晚饭后,回到三楼的卧房。沧海还没坐下,“对不起,”纪寻凯的道歉已经传来:“我没想到爸爸那么坚持!你如果不喜欢,我现在就下去告诉他们实情!”

      “算啦,”沧海巧然一笑:“一个月里能当两回新娘也不错。你不知道女孩子有多向往穿婚纱吗?”

      “你不必勉强。”他隐隐的有些后悔和她定下这个不成熟的交易。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她知道。

      “看你做了我一天免费导游,只好勉为其难帮你一次了。”沧海躺到床上,放松一天的疲惫。她是真的累了,刚上楼的时候都有些心慌气短。可是她绝对不会让他知道。

      那一夜两人抵足而睡。

      “喂,睡着了吗?”她问。

      “没,”他望着窗外明月临空,星辰晶莹欲滴。手里玩赏着一颗艾克沙修的钻戒,晶透无匹,泛着叫人痴迷的蓝晕。那是他准备送给歆妍的结婚礼物,好多年前买的。原本用来求婚用的。可是他不会让雷歆妍知道,即便心里万箭攒心,他依旧会潇洒倜傥地去参加她的婚礼。没有人了解孔雀的悲哀,心碎了,还要炫耀。不学陀头法,前心安可忘?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沧海提议。

      “恩。”他对着月光,心不在焉。流光溢彩在指尖闪烁,形状宛似一颗心,是世界顶级珠宝设计师楚介扬亲自设计,果然颠倒众生。

      沧海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叫永远的女孩,她长得很漂亮。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在16岁生日那天穿上母亲的婚纱出嫁做新娘。可是很遗憾,她得了难以根治的不治之症,医生断定她活不到16岁。”

      纪寻凯指尖一颤,心里涌动一丝恻隐。沧海的声音落在静谧的空气中,像一场绝美的掌上舞:“永远的爸爸是个钟表匠。他非常爱永远,发誓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所以,在永远10岁那一年,她爸爸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将家里所有的手表和时钟都调快了1.2倍。从而改变时间的推移速度,打造出一个虚幻的空间。这样永远用十个月就可以过完一年。等到她16岁的时候,其实她才刚满15。他父亲用这样极端欺骗的方式为女儿偷回一年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她的心愿。”她顿了下来。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呼吸。

      “后来呢?”他问。

      “后来永远还是发现了真相,非常伤心,剪破了母亲的婚纱,用剪刀刺进自己的胸膛,结束了她充满痛苦和欺骗的一生。”沧海突然的沉寂。

      “沧海,”幽静的空间中他突然唤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念她名字的时候,沧海,沧海,舌尖贴着牙床,轻柔的,缓慢的落下。

      “嗯?”她回神。

      “下次讲个快乐点的故事!”声音透着幽凉的冷意。

      “好。”她欣然答应。窗外的月色透进窗幔。其实她还没有讲完,他还没有问永远得的是什么病。如果他问,她一定会告诉他,是再生障碍性贫血。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然而有情皆虐,无情太苦。

      次日清晨,沧海起了个大早。她正对着镜子刷牙,看着嘴里的泡沫一点一点丰厚起来。

      “今天想去哪儿逛?我可以抽出半天陪你。”纪寻凯系着领带,靠到浴室门上。

      “不用了,我自己有安排。”她仰天漱了下口,含含糊糊答。

      “去哪儿?我送你。”他走到壁镜前。

      “不用你送,歆妍姐等会儿会来接我。”她将杯刷放好。

      他绑着领带的手一怔,“你约了赛施?”

      “是啊,还有怪兽姐姐。她们说要尽地主之谊带我好好逛逛北京的商场。”

      他像被点了哑穴,不再说话。

      吃过早饭,纪寻凯命女佣灌了一杯红枣枸杞茶给沧海戴上,叮咛道:“这个路上喝,北京不比意大利,气候比较干。你别玩得得意忘形。”

      “知道啦!”沧海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是遵从地塞进包里。

      纪寻凯送沧海出门,一辆黄色沃尔沃S60已经泊在门口。远远的,他一眼就看见驾驶坐上的雷歆妍。

      “哟,不容易啊,都亲自出山当司机了?”纪寻凯弯身抬肘搁上半启的车窗,笑道。

      雷歆妍一撇嘴,唇枪舌战:“你懂什么,我这是有安全意识。你有没有读过书,知不知道陈胜是怎么死的?”纪寻凯一时语结,古怪回头瞄了眼沧海。沧海俏然耸耸肩一笑:“你看吧,美女所见略同。”

      “嗨,纪帅哥!”羽瞳从后车厢里探出脑袋,向他打招呼,“这么体贴还要亲自护送王妃出来呢!比你哥哥强。”

      “也比你哥哥强!”前座的雷歆妍趁机控诉,“连拍个婚纱照都要我跟他秘书预约。架子真大。”

      “瞧你说的,我哥这不忙着栽培自身势力嘛。你以为他在玩儿呢!”

      “哟,今天什么日子,姑嫂同行哪。”纪寻凯潇洒戏语。

      “说清楚点,谁姑谁嫂?”雷歆妍抓着不放。

      “当然我嫂你姑啦,还没进门就想谋权篡位呢!”羽瞳理据力争。

      纪寻凯弯眸笑起来。沧海从未见过他用这样专注而缱绻的眼神看一个人。脸上情不自禁露笑,像沾满春意的桃花,溶在眼底,绽在心头。而他看自己时,却总是很远,就像在寻找遥远的云河,黑夜的星辰。

      三人同行,倒也热闹。雷歆妍和莫羽瞳都是性格爽朗的率真女孩,和沧海很快就打成一片。他们逛了一个上午,广场里人流熙来攘往,逛街购物的人潮此起彼伏。三人逛累了便找了处甜品店歇腿。

      “婚礼筹备的怎么样了?怎么没见准新郎?”沧海散漫闲问。

      她对莫羽航也略有耳闻。曾在很多著名财经杂志上拜读过他的相关采访。知道他曾被多次评为全球最炙手可热的钻石单身汉。这样的坦腹东床,难怪纪寻凯亦会吃瘪。

      “哎,”雷歆妍立刻换来一声长叹,双手支腮,酸溜溜说:“他才没空陪我呢!反正人有经验,估计也不稀罕。”

      “喂喂,你灭绝投胎啊,说话那么刻薄!”羽瞳立刻为胞兄喊冤:“我哥四个秘书外加我爸两个得力助手都在忙你的婚事诶,上至宴客排场下到菜单流程,单说议程计划就上交了8份给你爸审核了。我看威廉王子都没他上心呢!”

      “怪兽,当年你爸审核的时候可没少退我爸的建议书。还另加不平等条约呢,你和杜竑廷第一胎得跟你爸姓‘莫’。你说我爸忍辱负重容易吗,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不能跟他姓,现在连孙子还不能跟他姓。英女王都没你娇贵呢!”

      沧海勺着冰激凌,听着两人斗嘴辩论,不禁哂笑,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沧海你说是不是?”雷歆妍转脸来寻求第三方支援。“沧海,你……”她笑容猝僵,面露惊恐。

      “怎么了?”沧海正犹疑,“啪嗒”“啪嗒”两声,她眼前一花,桌上的冰激凌如白雪染梅,倏忽化开一片鲜红。温热的感觉顺着鼻腔流下来。沧海举指一摸,熟悉却又可恨的感觉。

      “沧海你别动,快把头抬高!”羽瞳敏捷托起她下巴,雷歆妍抽出数张纸巾,顺着她的鼻腔、人中小心擦拭,有些慌神:“怎么好好的就突然流鼻血了?是不是水土不服?”

      “没关系,我自己来。”沧海捏住纸巾。

      羽瞳松开手,忧虑地推断:“一定是这两天北京比较燥,你还不习惯,所以有点上火。”

      雷歆妍一想起等会儿还订位一起去吃火锅的馊主意,立马打消念头:“要不咱还是回家吧!我看你是这两天太累了。我打电话给纪寻凯。”歆妍刚要掏手机。

      “不用不用。我过一会儿就好了。别打给他。”沧海仰着头,瓮声竭力阻拦。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的鼻血丝毫没有休战的迹象,血流如注刹那就把纸巾整片淹红,一张又一张。羽瞳和歆妍开始惊慌,害怕却又心疼。

      不由分说,立刻带她去医院。

      ==================================

      纪寻凯接到电话后立刻急火流星赶到医院。他直赴病房。一眼望去,白与黑,极致的融合,白得苍然,黑得绝魅。季沧海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睁着眼,乌黑的大眼珠无目的地转动,呼吸浅弱。

      “你怎么样?”

      看到纪寻凯,她苍白的脸上浮上笑意,声音在喉咙里绕了几遍,缓慢开口:“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

      “别傻了,”纪寻凯见她面白如纸,竟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贸然徒生歉疚,默默开口:“是我没照顾好你。”他为她垫高枕头。沧海吃力地直起身体。“羽瞳姐和歆妍姐呢?她们一定吓坏了。”沧海向门外眺望:“我真是不争气,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回儿,还扫她们兴。”

      “她们在门外等着,我一会儿送她们回去。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沧海摇摇头,淡紫的唇向上一扬,声音颤弱:“你知不知道在印度梵文里,‘死’不是名词,而是动词?”她微微一笑:“所以不要担心,我们都没吃唐僧肉,谁也不可能万寿无疆。”

      “知道了,你别说话,好好休息。”他真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他觉得她像油面上的一滴水珠,浮在尘世,却永远融不进。

      明明躺在病床忍受病痛的是她,却还要反过来积极乐观地宽慰别人。她懂得那样多,仿佛打出娘胎就与书为伴。人情世故、冷暖道理更是看得通透。她不需要别人劝说怜惜,她似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命运,更可怕的是她还坦然接受了这个宣判死刑的命运。以致那些没有信服力的无谓宽慰在她面前反倒显得无比滑稽而可笑。

      纪寻凯走出病房,愁思横飞。他觉得沧海的乐观有些可怕。

      真正的乐观是像歆妍那样,天大的事儿也能付之一笑,从来不懂得恨为何物。栽了再大的跟头明天依旧能不屈不挠再次启程。

      可是沧海不同,她和歆妍一样很爱笑。然而即便是在笑,眼底却总有一层化不开,溶不了的哀伤。这分明是看透红尘俗世后的撒手淡然。是一种无心抵抗的放弃……

      “沧海怎么样?”羽瞳和歆妍见着纪寻凯,立即跨步冲上去询问。

      “医生怎么说?”

      “她没事,不过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一下。”纪寻凯一语带过,坚韧短促。羽瞳和歆妍这才如释重负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你没看见,小沧海那鼻血流得我都心痛。她是不是血小板有问题?”羽瞳现在想起还后怕。

      “大概吧。”纪寻凯含糊其辞。低头沉吟片刻,复又补充:“沧海以后大概不能和你们一起出去玩了。”

      “为什么?”雷歆妍沉不住气。观察着纪寻凯隐晦躲闪的目光,到底是打小一并长大的发小,太过透彻的了解。“沧海到底怎么了?”

      羽瞳和寻凯皆是一惊。一个惊讶,一个惊恐。

      “她……”他低着头,如鱼刺般从喉咙中吐出,“和你们不一样。不太方便和你们一起。”

      “有什么不一样?”雷歆妍抓住他衣袂追问。

      “你能不能别管那么多!太太平平做你的新娘去,这不干你的事。”他撒开雷歆妍的手,就转身。

      “怎么不干?”雷歆妍奋步拦住他,气呼呼:“她是你妻子,难道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吗?”

      纪寻凯胸口仿佛被人一捣,凌乱不堪。他望着她执着的表情。迟缓犹豫地开口:“她骨髓造血功能衰竭。你如果不想让她死就听我的,和她保持距离!否则稍微磕碰一下就会像今天一样血流不止!”

      羽瞳捂住嘴,重重点头。生怕自己抑不住就大声叫出声。眼里溢满痛惜。雷歆妍更是骇到无语,只剩嘴巴长得老大。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脸色均是一变,惊讶的目光掠过纪寻凯,落在他身后。

      他回头,孤静的走道上,白茫茫一片。沧海扶着门廊幽幽独立,像一株孤独的水仙。她与他目光相触,像受伤的驯鹿。他怔住了。她蓦然转身遁入房中。

      “沧海!”他疾步冲上去。面上发讪。脑海不断回播适才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沧海感到目眩头晕,浑身疲乏无力地跌坐在床畔。胸口前所未有的揪痛。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病怏怏的包袱。

      “她和你们不一样!”是啊,不一样。她真傻,以为自己逃得了父母,逃得了医生,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吗?可是她却永远逃不过死神……

      她早该知道的。她的生命就是被拧上发条的闹钟。时针与分针,像黑白双煞的死神精确计算着她在这世上逗留过的每一秒。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沧海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行渐近,她知道是他。她努力遏制自己因抽泣而颤抖的双肩。

      “对不起,”纪寻凯愀然走近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对你父亲负责。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我刚和医生谈过,他认为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合适再外出游玩。从明天起你要开始注射浓缩红细胞。”仿佛关心,实则残忍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她觉得像把刀片吞进肚里,五脏六腑,血肉模糊。为什么他还要解释?

      “我明白……”沧海的声音已经带着哽咽,拼命点头:“你放心,我都明白。”她当然明白,从小父母杯弓蛇影的过分保护早已习惯。

      可是他们不明白,她的父母亲人不明白。就像他也不明白一样。她一点也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一下子就过去了。可怕的是等死的过程,是所有人诚惶诚恐的疏离,除了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她再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害怕一个喷嚏就把她打死。害怕她父亲威严怪罪的眼神,万一她死了谁来负责?谁来接受她父亲雷霆般的责难?所有人,老师、同学都不敢靠近她,好像她的命比一根头发丝还细,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你不是永远。”纪寻凯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惘然地回头。他的脸在氤氲的视野里朦胧不清。可是声音是清润甘冽的,他说:“我不会用永远父亲那种自欺欺人的手段去换给你暂时的虚假的快乐。你也不该。季沧海,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仿佛被戟刺,坐着一动不动。花落无声,雁过留羽,剔透的泪从她眼底滚出……

      纪寻凯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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