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宋景佑三年，辽宋在代州一线争战两年有余之后，终于将战线沿东迁往定州。
　　耶律文才领兵三十万驻守新城，与庞统的大军遥相对应。而辽国其他兵力也于霸州、雄州分设有据点，待到庞统军势一破，三路大军就会集成一股，朝大宋边关重镇定州直扑过去。
　　以及现今，李复归二十万大军已得夏州，正由灵仙沿好水川一路而来，挥师向东，与辽共谋分宋之计。
　　一切复杂纠葛而又更让人深觉棘手的战局，就此全面展开。
　　此时，正是五月廿二。
　　“先生，前方已经到了博野了，离定州城不过百余里距离，要停下来休息一晚么？”
　　陆子辛由前方打马赶至公孙策身旁，出声询问。公孙策抬头看了看天边，已是显出些暮色来，便朝陆子辛点了点头。
　　“也好。”
　　于是就地安营扎寨。因为都是军中生活惯了的人，也免去了惊扰沿途百姓的麻烦，一路上沿着人烟稀少的偏僻捷径前行，倒是比预定的还提前了几日到达了定州地界。
　　“先生，子辛有一事不明。”
　　入夜，陆子辛蹲在火堆旁边，一边往里面添点枯枝一边问向那边的公孙策。
　　“子辛是清州乾宁镇人，老家离这定州城也不过就是几百里的距离。同为大宋边境，可是看起来却着实大为不同。不瞒您说，子辛家乡一带俱为穷乡僻壤，大家都是生活艰难，但是这定州还未到城界呢，已是让人觉得……怎么说，简直是不逊苏杭的富庶啊！这其中倒是有什么因由么？。”
　　公孙策望着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解释道。
　　“也难怪你觉得奇怪，这定州与边关其他地方，本就不是一脉相承。应天府可曾知晓？百余年前，那里曾有一叶姓氏族，因避祸缘故，整个氏族的族人一举迁往定州安居。当然，刚来此地之时，定州也只是一片不毛之地，人烟稀少。不过叶氏毕竟世家大族，又精通农技擅长商道，所以短短百余年间，已将定州改头换面，让它迅速崛起，有如江南之地一样的富庶安康，一跃成为边关第一重镇。而且，不仅仅是定州府城，在定州一带方圆百里的各个村寨，也都跟着它一同繁盛起来。不过——”
　　拖了个略长的腔调，公孙策微微蹙起眉头。
　　“毕竟叶家人在这定州城中，势力太盛。官道生意往来百姓生活命脉，方方面面，无一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在我上任之前，这知府一职也是一直由叶家自己任当任，就连朝廷也事对他们有所忌惮的。所以定州城里常年有句话，叫做‘定州天下，叶氏七分’。”
　　话说完，陆子辛已是一脸几近膜拜的神色望着他，边点着头边连声的赞叹。
　　“先生你当真厉害！就连这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都能了解的这么一清二楚啊！”
　　公孙策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子辛，你也太夸张了。要真正说起来的话，其实知道叶家的事情也不能算是我的本愿。世家大族之间总是互有往来，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爹告诉我的。想当年他在年轻的时候，本是应了两家父母之言，要娶这定州叶家的二小姐过门，谁知那姑娘竟是个倔脾气，抵死也不愿离开定州城半步。几次三番的闹下来，始终不肯让步，后来也就只得作罢了。”
　　“哎~~~竟然还有这等事？”
　　听到这儿陆子辛越发的来了兴趣，两步并到了公孙策身前，扯住他的衣袖。
　　“那先生，照这么说，您家里跟这叶家的关系，应该是很亲近了？”
　　“自当是亲近无疑。”
　　公孙策淡淡的应了陆子辛一句，半垂下眼眸。
　　“所以当年，我借耶律文才三十万大军压境，耶律文才他——趁火打劫，仿照我的字迹伪造书信送往定州，让据守定州的叶家人有了松懈，险些遭受辽军占领。而在那次的侵袭之中，定州再前任的知府，现今叶氏族长叶凛的兄长，叶净叶大人，便牺牲在曲阳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公孙策倚着树干仰起头来，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叹了一句。
　　“叶家人，虽与公孙家亲密无间，但是对于我这个被逐出家门的逆子……”
　　“他们，却是恨之入骨的。”
　　“先生……”
　　陆子辛断没有想到从公孙策那里竟是听来这么一出，顿时连他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踟蹰再三，他终是咬了咬牙道。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早日将此事告诉将军？将军若得知此事……定然不会让先生还来这里的！”
　　公孙策却是再度望着他，又笑了笑。
　　“子辛。”
　　“你家将军自是有他的战场，而我，亦有我的战场。”
　　“战时有太多的事情太过复杂，叶家人未曾经历过，毕竟难参得透。”
　　“而如今这定州城里的波云诡谲……仅凭他们一族的人独力为之，怕是已力有不逮。”
　　“他们叶家虽是恨我入骨，但我却不想见死不救。”
　　“况且，这定州城的生死存亡，乃至今后整个战局的变化，也就在此一举了。”
　　话还没有完全说透，公孙策已是不再继续。而以陆子辛的玲珑心思，又怎能不清楚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不仅仅是那个不甚友善的叶家，还有西夏，明理堂。

　　第二日，刚巧是到了夏至的节气。正午时分，定州城中日头晒得正好，守城的差役们都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远远的看到有一队人马直向着定州而来。
　　负责巡城的捕头陈普觉得有些奇怪，自是不敢妄开城门，只得先立于城楼上朝底下远远的喊话。
　　“此处已是大宋定州府地界，敢问来者何人？”
　　须臾，那队人马已是到了城楼之下，然后就见从马队中出来个一袭青衫的书生，手中举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仰起头冲他朗声道。
　　“在下庐州公孙策，奉皇上圣谕，特来此地接任定州知府一职。”
　　“……公孙策？”
　　陈普讶然，而身后的捕快们听到这个名字，也是瞬间便涌起一阵躁动。
　　“未知是公孙大人远道而来，小人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打开城门将公孙策一行迎进城内，陈普匆匆从城楼上下来，连声道着“罪过”撩起衣袍就要跪，被公孙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陈捕头，不必如此多礼。按说捕头您在这定州城里的资质要比在下久上许多，今后你我二人共事，公孙策还要请陈捕头多多关照才是。”
　　眼见公孙策此话说得诚恳，陈普也不好再跟人客套下去，讪笑两声随便打了个哈哈，眼神却飞速的将公孙策全部打量了一遍，神色间尽是怀疑。
　　公孙策心中明了，面上倒也不动声色，只是对那边的陈普又笑了笑，缓声道。
　　“请教陈捕头，不知叶老族长此时身在何处？公孙策初来乍到，总要先行拜会过他老人家才好。”
　　提及此事便听陈普重重一叹。
　　“公孙大人想必您也知道，近来我们定州先任知府叶明大人新丧，老族长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悲恸欲绝。前阵子，他专程去附近大觉寺中请来了法师，在祠堂替叶大人诵经做法事，已有些许时日了。”
　　公孙策闻言也是轻叹着摇了摇头。
　　“叶大人正值壮年，却暴病而亡，实乃定州不幸。既是如此，那公孙策必当去祠堂拜祭过叶大人。却不知这祠堂所往之处……”
　　“公孙大人是说祠堂？好找得很，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到了尽头左转，看见那栋青色的楼便是了。只不过小的此时还有公职在身……怕是……”
　　陈普面露难色，公孙策便也不做强求，只是再度朝陈普鞠过一礼。
　　“不敢耽误陈捕头正事，公孙策先行谢过了。”
　　说罢，转身就朝街道深处走去。
　　陈普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到快看不见了，还是停在原地不做其他动作。
　　有人从他身后凑上来，靠近陈普耳边，语气犹疑的道。
　　“捕头，这个公孙策……似乎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陈普抬手就给了他一记爆栗。
　　“你懂什么！坏人二字是会写在他脸上给你看的么？”
　　语毕，眼神一转，陈普又沉吟着道。
　　“不过有一事倒是可以明了，那就是，在族长大人发话之前，谁都不可以轻举妄动。知道了么？”
　　“属下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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