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情

　　傍晚，裴乃彬来到医院，第一件事不是去看叶悒，而是去陈生的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给洁白的办公室创造了伤感的气氛，两个男人隔桌坐着。
　　陈生近乎愤怒对裴乃彬进来时说的那句“我已经知道了”做了回应，“你们这些娱乐圈的人被狗仔调查隐私还不够，还关心别人的隐私！”
　　“我很抱歉，”裴乃彬态度诚恳的道歉，“但我作为她的男朋友，很关心她的病情。”
　　对着裴乃彬这种温和冷静的态度，陈生也发不出火来，放低态度说：“她不是有意瞒你，她只是自尊心太重。”
　　“我明白，她现在的状况还能手术吗？”裴乃彬问。
　　“可以。我也向她提过，但她拒绝了。”陈生恢复了专业的态度。
　　“我来说服她试试。”裴乃彬表示。
　　“不可能的，”陈生无限惋惜的摇头，“你不了解她，这孩子打八年前第一次来看病就遇上我，我从那时开始就是她的主治医师。她看似温和，实则倔强的很。而且也不能怨她不做手术，这病也是她小时候就做了手术，现在也就和正常人一样了，但是，唉，这也怨父母，手术的钱想想办法总是有的，把孩子耽误了。”
　　“自然有原因吧。”裴乃彬说，没有想透露叶悒身世的意图。
　　“我猜她家里一定有什么不愉快，每次说起这个她就不让我说。”裴乃彬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状况，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现在她要做这个手术，经费是一方面问题，还有就是术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人护理，她身边也没个亲人，你这个大明星又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她？再说，这个手术做了，她也就丢了工作，以后的生活也没有保障。人，难啊！”
　　“这都不是问题，我可以照顾她。”裴乃彬说这话时，心里只想着要救她一命。
　　“你？你们这些演员哪天始乱终弃了怎么办？让她住街上喝西北风去？”陈生很信不过。
　　“我不会。”裴乃彬很认真的说。早在12年前，他的心里就已经住不下任何女人了，不是爱情就不存在始乱终弃，他愿意将叶悒当成妹妹一直照顾下去。照顾叶悒，就如华思所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同情。相处过后，这个女孩子掩盖在聪慧温和和圆滑之下的过往确实让人心疼。而余下的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英式教育给他造就的对女性的风度。
　　陈生看了他能有一分钟，说道：“这先不说，先让她安心住下才行，你要是心里真有她，让她把那份记者的工作辞了，一天24小时待命，好人也累出病来了。”
　　“我试试吧。”据裴乃彬了解，叶悒不会直接拒绝，也不会应承，她是独立而倔强的。
　　陈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单人病房里，叶悒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书，房间内灯还没有点亮，太阳最后的光芒恰到好处的撒在她的脸上，时间仿佛凝滞。
　　日光灯闪了闪，白色的纸业晃了叶悒的眼睛，她抬起头，微笑：“你怎么来了？不是在赶进度吗？”
　　“今天提前收工，我来看看你。”裴乃彬的手放在电灯开关上。
　　“我这都挺好的，这几天也没记者来。”这样言辞柔婉的拒绝，体现了她的老练和城府。
　　裴乃彬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陈医生说你需要做手术。”
　　叶悒大概有十秒没有说话，思维快速转动。认识陈生的这八年里，她确实的知道他的为人，虽然有些唠叨，但绝对恪守医德。按理说他是不会把手术的事主动告诉裴乃彬的，他说了就意味着说了自己的病情。那么……是银河国际查过了，不，银河国际不会再调查她一次，她没有什么疑点，是裴乃彬查过了。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没想过这件事情会让别人知道，隐瞒的太久，突然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就像赤身裸体站在闹市区的街道上一样。
　　“小悒！”裴乃彬见她脸色不对。
　　叶悒勉力想维持平日的笑容，却难掩勉强，“我有点累了，还没吃晚饭呢，裴哥帮我去买好吗？”她的逻辑有些混乱。
　　“你没事吗？”裴乃彬关切的问。
　　“没事，就是饿了。”叶悒的表情奇怪的不协调。
　　“好，你想吃什么？”
　　“好久没吃过鱼了，我想吃山泉蒸鱼，裴哥能帮我买吗？”她嘴角有着笑容，眼中却是近乎崩溃的绝望。
　　“好，你等一会儿。”
　　裴乃彬走了。叶悒摊在沙发上，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不愿让人知道，不愿被人同情，最终还是要如此吗？哪怕是要死都不能保全自尊的死去吗？
　　她闭着眼睛，泪，一滴。

　　裴乃彬端着盛了蒸鱼的快餐盒回来，却见叶悒的房门上挂着“请勿探视”的门牌。
　　他方才一路上想及叶悒的脸色神情也责怪自己说的太直接了，以她的性格很可能被伤到。但没有想到回来会看到这样的门牌，这并非她的作风。
　　“请问。”
　　过路的护士停下脚步，有些紧张的说：“是叫我吗？”显然是认得裴乃彬的。
　　“是的，”裴乃彬亲切的微笑，“您知道为什么会挂上这块牌子吗？”
　　“哦，这是陈主任让挂上的，叶小姐刚才心律不齐，需要休息。”
　　“哦，谢谢，你还没吃晚饭吧？”裴乃彬微笑着问。
　　“啊？”护士小姐愣住了。
　　“这个做晚饭可以吗？”一身西装的裴乃彬极有风度的递出那盒蒸鱼，脸上还有着招牌的笑容。
　　护士在失神状态中接过，直到裴乃彬离开她都没有动一下。
　　“姐妹们！你们看我拿到什么了？”直到裴乃彬走远，她才跑到护士台对其他护士说。
　　“拿到奖金了？”一个小护士开她玩笑。
　　“奖金算什么！”她献宝似的递出那个餐盒，“这可是裴乃彬亲自给我的！”
　　“什么东西？”护士台的三四个护士都凑了过来。
　　“好像是吃的吧。”
　　“他怎么会给你吃的？”
　　“我刚才路过叶小姐的病房，他好像是来探病的，不巧叶小姐突然发作了，所以就把给叶小姐买的吃的给我了。”
　　“原来是别人不要的。”一个护士取笑她。
　　“不要的也是裴公子买的，你吃不吃？”
　　“吃，当然吃！裴乃彬买的饭我估计这辈子我也就能吃到这一次，怎么不吃？”

　　在从叶悒的病房到陈生办公室的路上，裴乃彬一直在想。自己真是把专业扔的太久了，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了。她是个很敏感的孩子，性格倔强，自尊心强，应该先建立信任，再去说服她。自己这样直截了当的去问，她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内心伤害很大，倒是又害了她。
　　七拐八弯的医院走廊，走熟了也很快就到。
　　“你跟她说什么了？”陈生见到裴乃彬上去就薅起他的领口，四十岁的人完全没有医生的稳重。
　　“抱歉，”裴乃彬很冷静，没有因为陈生的无礼而暴怒，“我对她说错话了。”
　　“你不想让她活了是不是？”陈生没有放手的迹象，“她在高原心脏严重缺氧，已经造成心脏肥大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每次发作都很危险！”
　　“是我太急着和她说手术的事了。”裴乃彬继续道歉。
　　陈生的眸子在无情绪中停止，放下了手，“对不住，我冲动了。”他揉了揉额头，“坐吧。”
　　裴乃彬待陈生坐下才落座，“我想以小悒的性格，这事还得慢慢来，她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
　　“等情况基本稳定了，越快越好。”
　　“最晚什么时候？”
　　“以她目前病情发展的情况最晚再拖一年，再晚我就难保证她能下手术台了。”
　　裴乃彬点头，“您能和我说说她的事吗？”
　　陈生狐疑的看着他，“你是她男朋友，这要来问我？”
　　“我和她认识也就九个月，拍拖的时间更短，我想您可能知道许多我不了解的事情，这样有助于我进一步了解她，劝说她进行手术。”
　　陈生有些了解的点头，“她很不想让你知道自己的病，在住院之前她就给我打过电话，让我不要告诉你，你是学心理学的？”他突然问。
　　“是的。”裴乃彬没有任何意外的对答。
　　“她还说你是学心理学的，让我别露出破绽，这孩子。”说到这，陈生笑了，“她自尊心很强，不想让别人同情。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和她说手术的事的时候，她笑着和我说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恐怕不能接受我的好意。一开始她总是那么礼貌，说话行事处处周全，我真的很难相信那个是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子，你没见过那时的她，虽然脸庞稚气，但处事非常老练。呵呵，现在总算有时还会吼我一下。”
　　裴乃彬了解那种情况，礼貌有时是人际关系疏远的表现。她是对任何人都内心防备，友善温和，但不深交。
　　陈生说完又自觉失言，忙说：“你别以为我这么说，她就不是好女孩儿。”他神色缓和，又说：“她真的很不容易，能长这么大，又不像那些人一病了就仇恨社会，已经很难得了。她一直都很坚强，即使我告诉她，她如果不动手术只能再活五年，她都平静的接受。一直以来，她都在尽力过好每一天，我不知道支撑她这么努力的活着的动力是什么。但作为医生，我能感觉到，她其实是在和死神对抗着的，尽管她有很多难处不能动手术，她可能也不太喜欢这样活着，但她好像为了一个目标，一直在尽力活着，我能感觉到。”
　　“我明白，她是个好女孩儿。”裴乃彬这样表示，并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她家庭的原因说出来。叶悒没有亲口对陈生说，就代表她不想让人知道。
　　“你明白就好，”陈生作为一个医生中肯的说，“你要尽快说服她，还是那句话，这病拖的越久越危险，不过不要再刺激到她了。”最后一句是警告。
　　“不会了。”裴乃彬微笑着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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