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门女子

　　方杜衡一出声，全场都表示吃惊。这人一逢私人聚会就跟皇帝似的一根手指都不动，要人家安排伺候得好好的，能听到他这一嗓子，人人振奋。储韩东就笑眯眯附和：“是呀兮兮，人都齐了咱们得走咯！葛格肚子都饿咯~”
　　苏乔无辜地看了一眼方杜衡。谁知道慕兮又想干什么，她是只管跟着走的。
　　慕兮以为这两个都在阻拦自己，先出声的自然最讨厌，于是横了方杜衡一眼，又冲储韩东笑骂：“就一小会儿啦，饿不死你！”
　　被储韩东一催，慕兮不敢磨蹭，本想把林落叫上还是作罢了，直接拉着苏乔跑。跑到楼上，苏乔面露不耐又瞬间收敛，只挣开慕兮的手，放慢脚步。“兮兮，这样热，我们不用急。”
　　慕兮好像完全没听懂那个“热”字，紧挨着苏乔把她带进卧房，“今天这一身好有气场呢，特别有范儿。乔乔眼光真好。”
　　苏乔抿嘴一笑，心里一冷：她戚苏乔从来不缺眼光，缺的只是家世。
　　“可是一个配饰都没有，来一点装饰就能锦上添花啦。”
　　慕兮的配饰着实不少，金灿灿明晃晃亮闪闪，蝴蝶形状啦，猫咪形状啦，怀表啦，样式都不算繁复，做工却是无可挑剔。昭月明令禁止小孩子穿戴花哨，可还是止不住爱美的池慕兮从小搜罗那些精致玩意儿。脖子上那块羊脂玉系上已经十几年手上的银镯子也不离身好几年的慕兮表示自己是妈妈的孙悟空，不得妈妈允许解不掉“紧箍咒”。自己戴不了不代表姐妹们不能戴呀，慕兮已然把目光转移。
　　慕兮拉苏乔自己挑。苏乔对着那棵小小铜木上满挂的璀璨如星光的物事，只觉它们晃眼得厉害，嘴角一下绷得僵硬，微微垂下眼帘，“不用麻烦了，我不习惯这种东西。”
　　慕兮一下子蔫下来，“不要啦，难得你穿得这么精致，晚上大家又难得聚会，就当是个宴会，尽情打扮自己，不用不好意思的。”
　　苏乔一咳，“还是算了。我想慢慢过渡，突然这么显眼也很不自在。”抬眼看了看慕兮颈下那块玉，苦笑了一声：“我不喜欢那些花哨的东西，如果可以，宁愿一辈子只戴一块好玉。我去厕所——”说完就跑了，留下慕兮一时有点怔。
　　慕兮知道苏乔不爱花哨爱素净，情理之中。可是挂一条链子就花哨了吗？它们真的很精致啊。拈起一条蝴蝶项链，彩金，镂空雕花的翅膀，乖巧玲珑，对着梳妆镜挂上脖子，竟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又是玉又是金，不好看，要被人笑死的。试着把脖子上的系羊脂玉的黑绳调一调，调到最长，玉坠一下隐入领口，至于那只蝴蝶，就堂而皇之地呆在外头，等着被人发现。讪讪地对着镜子笑，她是不是太臭美了呢？
　　等苏乔从卫生间出来，慕兮又想着折腾她的头发，说是很简单很简单，苏乔便不拒绝。这马尾当然太普通，如果只是小小变化却有好效果，又何必错失。
　　慕兮一点没夸张，真是微微小动，只将散着的马尾变成一个高高松松的丸子，又把自己的一枚蓝缎蝴蝶结发夹别上去。苏乔不得不承认，虽不是什么繁复发式，但确实多了一分娇美。
　　可是对着镜子苏乔也看到了慕兮胸前长长的项链。她买的这些小东西可不是廉价货，只看那光泽和做工就知道是上品，可她向来都不戴，今晚却用上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的热心，大概为了某个人吧……
　　这真是个让人不快的发现。

　　等两个人下得楼去，飞鸿一时却把之前想做的事搁下了，看了看苏乔的头发对慕兮笑：“原来是给苏乔换发型哪。手艺很好哦。”
　　当下有些人暗暗惊叹飞鸿真是好眼光，他不说他们一时真没留意。
　　方杜衡瞥了眼慕兮胸部，被项链一压，曲线倒分明了，并不多看，只对他们说：“苏乔林落和月暮坐飞鸿的车。慕兮坐我的。”
　　慕兮几乎是条件反射，“不要——”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我也坐哥哥的车。”
　　周米阳几乎想用眼神把方杜衡杀死：什么意思，当他空气啊！看向慕兮的眼神却充满期待，“飞鸿哥的车哪还有位子嘛，池慕兮你和我一起随便坐辆车呗。”
　　储韩东也动着歪心思，“兮兮乖，飞鸿的车满了，方杜衡的车冷清，坐葛格的呗。”
　　飞鸿一锤定音，“还是坐杜衡的吧，不是说还有个同学嘛，等下让杜衡直接带兮兮去接她。那，阳阳就不和兮兮一起了吧？陪着他们绕路很辛苦的。”
　　飞鸿的话周米阳哪能有意见，面上点头，心里却拔凉拔凉的，飞鸿哥这是为那个家伙创造机会吗？对飞鸿哥讨厌不起来，对方杜衡却讨厌得牙都痒起来了。
　　苏乔凝着处处为方杜衡和慕兮大开便门的飞鸿，何尝不也是心寒彻骨。俞飞鸿，他一定觉得这下皆大欢喜了吧。

　　……

　　在慕兮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这么大群人一起出门吃饭。以往都是跟着大人出入各色餐厅，乖乖吃饭，吃完再小小逛下，今天听哥哥的意思好像有所不同。听意思，玩是主，吃倒为辅。什么夜总会酒吧都不做考虑，直接定一家KTV，能吃又能玩，又避免与闲杂人纠缠。
　　话说慕兮上车时想开后车门，却被方杜衡塞进前座。
　　方杜衡幽幽地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躲的？”一壁想和他同车，一壁又不好意思，这么挣扎多辛苦。
　　慕兮听得全身都似火烧，“谁躲你，只是想着和你没话可说，在后面坐得安逸！”
　　方杜衡也不再激她，只是凝着，忽然凑近，一时间呼吸相闻，只要慕兮再转个头就能蹭上。“呀！”慕兮伸手就要推。可人家好像无意对她怎样，长臂一横，绕过她身前，够的是安全带，径自替她扣上，然后，坐回去。慕兮几乎要破口骂过去，可是人家做得天衣无缝有的是借口反驳，只好干瞪眼。
　　慕兮很沮丧。为什么那么粗心，害现在这么被动！
　　先前，爸爸看出他俩异样，问二人状况，方杜衡答得特直白，一句“我喜欢慕兮”把慕兮听得只想掘地遁逃。男人们说话都这么直接，都不顾人家会害羞！
　　爸爸一脸灿烂藏都藏不住，回得也特不委婉，“这得看兮兮的意思了嘛。兮兮怎么想？”都不待她答，方杜衡哇啦啦把什么都说了。看爸爸的神情，并不把瞿凌霄那一茬太当回事，以为老人家会力挺方杜衡，结果老人家沉吟了下却对方杜衡说：“你是个实干派加主动派，不过这作风放到感情上来可不讨好。还没摆平旧感情就要确定新人选，知你者理解你对慕兮有心，不知你者只当你见异思迁——伯伯现在也不全算是知你者呀。只能用时间证明了——四年么，长是蛮长的，这中间要是发现我家慕兮不合适，别耽搁，你年纪不小，找个人正经恋爱无可厚非。”
　　然后，老人家把一脸凝重的方杜衡“赶”出去了。父女俩要说悄悄话。
　　慕兮正为爸爸最后那句话满心纠结，愤愤地想着要是那人中途“变节”她这辈子再不理他——冷不防爸爸凝着她直笑，“有你这么傻的丫头，你答应给他机会等你，何尝不是你自己也在等他四年，你算是给他上了保险咯，他全没有后顾之忧啦。”
　　慕兮恍然，大为自己的粗疏羞愧，被爸爸这么说开，尤其丢脸！只有骂：“这个人太讨厌了！等我遇到比他好的，管他什么约定呢！”
　　爸爸听了这负气话，笑意不减反深：女孩儿家的心思有时候还真是有意思。老人家把女孩子揽了过去，抱在膝上，摩挲她的发顶，“喜欢一个人，觉得他好，就要去珍惜，尤其约定这种东西，从来彼此都践约才算得上美事。你和杜衡，将来能有好结果爸爸最开心哟。”
　　慕兮心里又甜又羞，竟不知道怎么答，倒是站在门口的妈妈望着爸爸哂笑：“换做第二个人恐怕你就没这么开心了吧。”
　　呃，这就是不关门说话的后果。慕兮大窘，生怕妈妈怪自己不争气。爸爸一点不心虚，望着妈妈笑得意味深长：“最知我者还是你啊，最知你者却不是我，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瞒着我——”
　　很快，慕兮也被赶出了客厅。爸爸妈妈要说悄悄话。慕兮还特善解人意地把门带上，门一关，心也呼的一轻，好像吐出满腔浊气。和方杜衡把话说开，以一个约定把局面打开，省去多少纠缠不清，这感觉真好。对爸爸妈妈都坦白了，有他们做后盾，底气十足的感觉呀，真好！
　　噔噔噔跑上楼，慕兮想去找哥哥，找来找去哥哥和周米阳都在她画画的小书房，方杜衡竟也没走人，正捏着她的一张画为他们作讲解，听他的意思，她画得很不错？周米阳乜着慕兮笑：“池慕兮，画技得到专业人士肯定，感觉美妙不？”慕兮得意得只想对这个不逊的家伙翘一翘尾巴。
　　飞鸿又一张一张翻慕兮的画。都是大纸张，在刘师姐指导下正经完成的，周米阳对这种东西本来兴趣缺缺，跟着飞鸿竟也兴致勃□□来。自己的画得到哥哥的检阅，慕兮说不出的志得意满，可一颗心也被方杜衡吊着。方杜衡四下闲看，瞄上一个素描本，信手拈起。慕兮大乱，“喂不要动！”飞蛾扑火一样扑过去，险些要扑到他怀里，可仍旧来不及——方杜衡已经动手，胡乱一翻就是一幅小像，却看得他瞳仁一缩，脸上笑意倏忽不见。一时之间很静，慕兮僵在那里，不知道动。方杜衡默默把本子合起，递给她，然后凝着她，一瞬不瞬。慕兮脸上仿佛要滴血，低着头，抄过本子就走。
　　方杜衡杵在那儿，眼睛盯在门口，好像慕兮还站在那儿。周米阳很不爽，“你把慕兮惹哭了？太过分了吧！”飞鸿平静些，“画了什么？”方杜衡对着飞鸿傻看了两眼，忽就弯唇低低笑起来，眉眼都微微低下去，流泻而出的欣喜、温柔、感动……倾洒满地。飞鸿审视方杜衡神情，忽然福至心灵，一时莞尔……
　　嗯，那上面都是慕兮晚上一个人画的东西，杂七杂八，好几幅都是同一个人，好巧不巧，方杜衡看到的就是那个人，又好巧不巧，那个人就叫方杜衡……
　　喜欢一个人，直接向他表白是一回事，只要鼓起勇气，话一出口就解脱了；可被人家当面逮着又是另一回事啦。就像做小贼被抓个现行，得有多丢人！
　　慕兮知道方杜衡一定得意死掉了，一想起刚才他那气定神闲的表情就揪心！自从他和瞿凌霄那破事曝光，他几乎次次见面都低眉顺目，这感觉多好。可是这下他又得意上啦啦！粗心大意真要命！
　　慕兮满腹牢骚，冷不防方杜衡冒出很轻柔的一句。“池慕兮……我很开心。”
　　慕兮心里一咯噔，斜眼觑着他。他看起来很专注，紧盯前方，再开口，话仍旧那么短，“这么多年，第一次体验那种怦然心跳……谢谢你。”
　　他依然直视前方。慕兮没法回应以任何言语，傻傻凝着他的侧脸，看到他弧度柔和的唇线，想见他温柔宁静的眼神。她只在心里说：请你一定等我长大，我一定和瞿凌霄一样优秀，不，要比她更优秀，打败她！

　　……

　　如果要说这晚有点什么小插曲，那就是飞鸿一行人在KTV门口遇到了月暮的一帮同学。那也是一帮顶会玩的少男少女，高考结束，一夏天如脱缰野马，时不时就有一小帮人跑KTV啊酒吧啊饭店啊。月暮和这帮同学走得不远不近，人家对她的情况却多有耳闻。没办法，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容易成为舆论焦点。月暮也不介意做焦点，面对同学们一律笑盈盈，对那几个别有几番暧昧态度的男生也是大方有度。
　　飞鸿带着大家先进去，定好包厢，连食物一并点好，这才让他们都先去，自己仍走回门口。他这体贴的一举着实让月暮有点意外。月暮瞥了他一眼，不想让他久等，才要告辞，几个被飞鸿吸引得心神不属的男生女生早就心痒，居中一女生就试探着问，“这位帅哥是月暮男朋友吧？”
　　飞鸿温和一笑，“月暮是我妹妹。”
　　女孩子们顿时脸红心跳，心头水漫金山一般的嫉妒哗地退潮，一下觉得月暮可爱起来。没办法，虽然他们的男同学中也有帅气的，可才高中毕业的男生和飞鸿这样一个大学毕业生差距还是挺明显的。飞鸿晚上穿的也是很简单宽松是T，但搭了休闲长裤，休闲皮鞋，就是比小男生要多一分成熟，甚至性感。实在是，很迷人。
　　月暮面上笑，心里也在笑——这群花痴女啊，她见方杜衡魏逸人储韩东可比她们淡定多了！
　　同学们很热情，纷纷邀请月暮到时过去窜门，月暮把他们的包厢号记下了。这群同学出现得真及时，正愁晚上要陪着哥哥他们玩难以脱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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