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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下来的诗
易诗第一次见到苏流,是七姐易琪琪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苏流是负责护送易琪琪的保镖之一。
易诗想,自己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了。
那天并不似寻常故事的开头有着澄澈的天空或温煦的阳光,而只是一个不鲜见的阴天。
阴霾得好似笼罩在易家上空的氛围。
易家别墅外的车队排成了一条长龙,所有人正面色萧瑟地盯着哭闹不止的易琪琪。她曾是易家最光鲜亮丽的公主,是翱翔于天的凤凰,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哭闹着,踢打着,纠缠着,蓬头垢面地吼着自己不是神经病,不要被关在医院里。
易维梵不忍再看,将脸深深埋进易铭的怀中。
易诗坐在易琪琪身后的车里,冷冷看着众人脸上掩都掩不住的鄙夷,心中的怒火一簇一簇窜上来。那是他的七姐,不是给人当猴戏看的傻子!易诗当下就想下车去,却被同车的易玖拉住了手臂。
易玖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父亲都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
眼看情势即将难以控制,家主的脸色也愈见阴沉,一直八风不动的苏流抢了一步走上前来,恭敬地对易琪琪说了句:“七小姐,请。”
奇迹般的,易琪琪竟就这么停下了动作,脸色由绝望转为木然,木偶似的任苏流牵着,坐进了车里。
或许七姐只是需要这么个台阶下,一个证明自己还能被称为易家七小姐、还能拥有易家七小姐所应获得的尊严的台阶。
苏流给了,所以他成功了。
黯淡的天光下,苏流一袭黑色西装,面容俊朗,身姿峻拔,与其他保镖并无两样。
易诗久久盯着他,仿佛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没人知道,他的心里,也悄悄开出一朵花来。
******
易诗第二次见到苏流是七姐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隔天,八哥易维梵突发高烧不退,易诗踏进家门的时候,正看到易铭小心地抱着易维梵大步往外冲,手上的动作和脚下的动作反差鲜明,口里还喊着:“苏流,备车!”
苏流应声而去。
易诗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门口处,略显匆忙的背影一闪而逝,易诗收回盯着那处的视线,三两步跑到易铭身边,看到面色红润得不正常的易维梵也是一惊:“维梵哥怎么了?”
这个哥哥很有些傻气,也不似其他兄姐那样精于算计,整个易家,易诗唯一看得惯的也只有他了。
“发烧。”
“怎么会发烧?昨天不还好好的……”
易诗的话还没说完,苏流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脸色发白的易铭立刻坐了进去:“最近的医院,快!”
苏流得令,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却又平稳之极。
于是易诗对苏流又多了一层认识——这人竟还是个驾驶好手。
嗬,易氏的手下,果然只有强将,不见弱兵。
“易家竟出了个水晶心肝的维梵,也不知幸或不幸……”
六哥易留不知何时走到了易诗身边,说着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的话。
易诗了然,维梵哥竟真是为了七姐而病,怪道方才易铭的脸比锅底还黑。
“十个子女,九颗黑心还不够,非要把最后一颗红心也染黑了才甘心?”他看了易留一眼,“六哥,做人可不能太缺德。”
易留噗嗤一笑:“冤哪,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想染黑他,何时轮到我?近墨不黑,那是他自己的本事。”
两人不再作声,心中却都明白:就看父亲,留不留得这个本事了。
******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去如抽丝,说的正是易维梵。连着三天不退的高烧,好起来倒是快得很,枉费了易铭眼睛里蜘蛛网似的红血丝。
易诗趁热打铁地央着自家还没恢复元气的八哥把苏流调给他。
苏流是易铭的手下,易维梵平时又最疼这两个弟弟,易诗腆着脸一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易家小少爷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家,还带着今天刚拐回来的新司机。
新主子上任三把火,当天晚上,苏流就被烧了第一把火。
夜色迷离,霓虹闪烁,靓丽的Porsche Boxster奔驰在江堤边。易诗挥舞着手臂站在座位上,对着点点穹星高呼:“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苏流开着车,面无表情地看了身边的疯子一眼。
“小少爷,注意安全。”
“安全安全的叫了一路了,阿流你真扫兴。”易诗怏怏地坐了回去。
“……”
“阿流你怎么不问我想去哪儿?”
“阿流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易氏?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阿流你怎么老是穿这一件衣服?”
“阿流阿流……”
苏流不甚其烦地被易诗吵了整个晚上,头大了一圈,易诗叫停车的时候他的手几乎黏在来方向盘上取不下来——实在怪不得他,放着这么个噪音器在身边,脑子里警戒值不得不调到最高,身子也紧绷成了一根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弦,连指尖都趋向僵硬化,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重重的一拳就塞上旁边人的脸。
结果今晚的行程就是在江堤边溜弯,弯溜完了,易诗吹了声口哨:“开车技术真棒。”
苏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以下犯上,但这已经是他克制再克制之后,脸上所能做得出的最柔和的表情。
这一眼不要紧,苏流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一下子被谁抓住了,连呼吸都快忘记。
路灯下,易诗一手撑着下巴,凤眼微斜睨着他,白皙的面庞被灯光晕出一层皎皎光泽,一直延伸到锁骨,却被黑色衬衣的衣扣遮住,散发出一种禁|欲的美感。
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战。
这绝对是勾|引,赤|裸|裸的勾|引。
我就是在勾|引。
……
苏流深深吸了口气:“小少爷,我先送您回去。”
“别。”易诗按住他已经搭上方向盘的手,“我还想在外面待会儿。”
苏流只得作罢,想抽回手,却被易诗摁得死死的,手腕上清爽的沐浴露味道更是使了劲的往他鼻子里头钻。
“陪我聊聊天吧。”
“是。”
“别是啊是的,多没劲啊。”
“……”
苏流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正经:“小少爷,属下只是一名司机。”
“这谁不知道?”易诗装出一脸无辜,手劲却松也不松,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下,苏流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您接下来想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就坐在这儿看夜景不是挺好?还是你想陪我爬大堤?”易诗欣赏着苏流逐渐泛青的脸色,“看看江景也不错。”
苏流想说是,又想起这个瘟神刚才不许他说是,于是脱口而出的话就成了:“……”
依旧是无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开眼的老天居然难得的发了次慈悲,赏了几滴雨下来。
“咦?居然下雨了。”易诗泄气地摸了摸落在颊边的冰凉。
苏流如释重负:“小少爷,回去吗?”
“唔,今晚也只好这样了……明晚再来吧。”
“……”
******
如是这般地过了一个多月,苏流的名字已红遍易氏。
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他们素来魔性的小少爷,居然被一个几乎没有脾气的司机给收服了。
每晚去江边遛弯已经成了习惯,进出门也必要这位司机接送,就连易诗向来要求独自前往的精神病院,渐渐地也可以见到苏流的身影。
更遑论易诗连着几次来探望易维梵,身边都跟着苏流,易维梵不由得大感惊奇,终于有一天拽住易铭,好奇问道:“这苏流到底是何方神圣?”
“哪里是什么神圣,刚好对了易诗的眼吧。”
易维梵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我看他气度不凡,不似做司机的材料。”
“他本就不是司机,”易铭失笑,“我见他进退处事游刃有余,人也稳重,这才把他从老六处调过来,将护送琪琪的事交给他。”
“他是六哥的人!那你把他就这么给了小诗,六哥怎么说?”
“易诗好歹是弟弟,又是老幺,老六能说什么。”易铭抚了抚易维梵软软的发丝。
倒也是。易维梵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小诗也有被克住的一天……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六哥从哪儿弄到了几张贵宾卡,是哪个会所的?”
“不是会所,”易铭在易维梵身侧倚下来,“水库那边新建了个高级游泳馆,持VIP卡才能进出。听说是老六帮那老板赢过一回官司,送的人情。”
“就我那狗刨式,不去也罢,”易维梵从手边取过一本书,忽地想起什么,“小诗是不是天天泡在那里头?我记得他还拿过游泳冠军。”
停了停又道:“不过……去玩玩也是可以的。”
易铭霎时变了脸色:“你身子刚好,怎能下冷水?”
“我不下水,坐在一旁看着就是了。”易维梵正在翻页的手指一顿:“我不过想出去走走,再这么憋下去,迟早和七姐做邻居。”
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这样莫名的一言不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自二哥、大哥相继离世,自己和易铭之间的重重隐患也渐现端倪。
易维梵在心中暗叹,不知何时才是冰破之日。
******
易维梵猜得不错,易诗确实日日泡在游泳馆里,而他泡在这儿的主要原因,却不是因为自己出类拔萃的游泳技术,而是一个相当无聊的理由。
——苏流站在一旁。
苏流作为易诗小少爷的司机和兼职保镖,是必须做到寸步不离的,偏易诗喜欢自己的身影落入那人眼中,或者换个说法——他喜欢那人的目光追随着他。
那么,有什么地方比游泳馆更适合呢?更何况善解人意的六哥特意为他送来了VIP卡。
又一个漂亮的翻腾,易诗从碧青的水下钻出来,抹了抹脸,道:“毛巾。”
苏流应声将毛巾递给他。
易诗胡乱擦着头发,藏在毛巾下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流。
苏流站得比白杨还直,眼神更是不动如山。
每每看到他这个紧绷的模样易诗就想笑,不过今天可不是笑的时候,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对这根木头说。
“阿流,你在易氏几年了?”
“回小少爷,两年了。”
“唔,两年了……”易诗把毛巾披在肩上,拽了拽苏流的袖子,和他一道向休息区走去,“在我身边做了将近两个月,感觉如何?”
“……”苏流想了想,憋出两个字,“挺好。”
易诗笑眯眯地看着他,“可要说实话啊。”
许是看出易诗的态度显出些与往常不同的认真,苏流的表情也认真了些:“真的挺好。”
易诗满意地弯了弯嘴角:“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
我被辞退了?这是苏流的第一个念头。
不可能。这是第二个念头。
他盯着易诗的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
绝对不可能。这是第三个念头。
定了定神,苏流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想去国外念书,”易诗说,“九哥把西岸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我也想过去开开眼界。你……有兴趣跟我一起么?”
苏流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波无澜的脸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我可以考虑考虑么?”
易诗拍拍他的肩:“完全可以!不过两天后,记得给我答复。”
******
两天后的上午,易诗在易维梵那儿喝着六哥带来的雨前茶。
他刚刚提完这件事,正在等着另外两人的意见。
说是两个人,其实易诗在意的只有易维梵,这个哥哥的想法,他还是会听一听的。
“西岸天高皇帝远,我们可谁都管不了你。”易维梵说,“真的只是想去读书?”
易诗看了不做声的易留一眼,道:“是想去读书的。”
易维梵点点头,忍着笑道:“那便去吧,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没的成天祸害你那小司机。六哥,你觉得呢?”
易留明显在走神,被易维梵一声唤给唤了回来,“嗯,什么?”
“……算了,没什么。”
易留的脸上写着一个“?”
易诗不理他,径自站起身来,亲昵地蹭到易维梵身边,拉住他的手,“维梵哥,我今天下午要去水库,你陪我一起吧。”
“今天?”
“嗯,今天。天气这么好,游泳多舒服。”
“不行。”易铭从外间走进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至少今天不行。”
易维梵一愣:“什么叫‘至少’今天不行?”
“维梵,你身体刚好,不能泡冷水。”
易留呵呵一笑:“小诗你也是的,明知道你八哥身子弱,还要他下冷水。”
易诗吐了吐舌头:“好嘛,当我没说。”
“在家休息好不好?”易铭说,语气里竟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过段时间我陪你去,嗯?”
……这两人,从来都是剪不断、理还乱,易诗知道自己不宜多留,拿起太阳镜就冲了出去:“我先走喽。”
远远的,还还能听见“阿流,我们去水库”的声音,易维梵抚了抚额,也是,自己没事去做那讨不了好的电灯泡干什么,可一回头,六哥竟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一个两个都走得这么快?”
易维梵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窗外,正有一大片乌云缓缓飘来,遮住晴天的灿日。
******
“阿流啊,你真的不下水么?”
“不用了,少爷。”
这样的对话已经持续到现在,问的人是同一个问句,答的人也是同一个回答。
易诗趴在池边,巴巴地盯着苏流:“真的不下来么?游泳很好玩的。”
“不用了,少爷。”
易诗试图用激将法:“该不是你压根不会游泳,怕下水丢面子吧?”
苏流颔首:“少爷,您游得开心就好。”
靠!他易诗从小到大,还真没被人拒绝过这么多次,稀罕!易诗面色转阴:“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回去认真考虑了么?”
他一个眼神,周围的保镖有眼色地一齐退了下去,顿时,偌大的场馆里只剩下易诗和苏流两人,连说话都仿佛带着回声。
见没有回音,易诗愈发恼怒:“答复呢?”
“小少爷,今天还未结束。”苏流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言下之意,答复的期限还有,继续考虑的时间也还有。
易诗猛地跃出水面,激起大大的水花。
苏流就站在他的眼前,不避不退。
两人眼神相交,犹如火星碰地球,火光迸射。
良久,易诗还是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他一个漂亮的俯身冲回水里,声音闷闷:“快点给我考虑清楚!”
因为冲得太快,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眼睛里,蓦然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平静所取代。
两人保持着过去每一天下午的模式,一个游,一个看,再无交流。
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易诗正在深水区游得不亦乐乎。他是游泳老手,遇到意外状况的应急措施自然也比旁人纯熟,只当自己是之前的准备活动没有做周全,正准备上岸休息一下,眼前却一黑,手脚也是一阵发软。
几乎是立刻,易诗果断停止了动作,并且使身体尽量放松。
头晕得越发厉害,不过不要紧,苏流还站在池边……
果然,立即就有入水的声音传来,易诗笑了笑,等着苏流游到自己身边。
他到底还是下水了。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让他下水,自己之前就该装着腿抽筋之类的。
苏流动作相当矫健地游到易诗身边:“小少爷,小少爷?”
易诗抱住他的脖子,懒懒道:“我可能有点低血糖……”
然而下一刻,只是下一刻,易诗的整个人都被塞进了水里!
苏流的双腿夹着他的双腿,一手制住他的双手,一手将他的头摁进水里。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易诗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口水:“你干…唔…什…咳咳……唔……”
该死的,这人是在报复么?真小心眼!易诗气恼地尝试闭气,但在一分钟之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苏流的手脚犹如铁箍,他根本动弹不得,口鼻都在水下,长时间没有接触到氧气使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想张嘴,于是呛入了更多的水……鼻腔刺痛,咽喉刺痛,这一瞬,水从平日的伙伴变作杀人的利器,直取易诗的性命!
奄奄一息之际,易诗的头被猛地提出水面,有呢喃的轻语从那片空白中传来……
******
易家维梵少爷的23岁生日,宴请的尽是商界名流、政界精英,远在国外的父亲都特意回了国,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易留只觉头重脚轻,顺着三姐指的方向上了二楼。
“上面有房间,你去休息一下吧,切蛋糕的时候再派人叫你下来。”
易留不及多想,点点头,跌跌撞撞地上了楼。
大厅里衣香鬓影,杯盏交错,二楼长廊却是静谧幽雅,一丝声息也无。
苏流站在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外,见到状态不佳的易留,冲他恭谨地点了点头,将身后的房门打开:“六少爷,这边休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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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的故事,至此就彻底结束了……
灰常感谢各位看官大人留的言,给我惨淡的点击增添了几抹亮色~~O(∩_∩)O~~
自己写出来的故事真的有人看,这感觉真奇妙。
真诚地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