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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路遁空,鸣沙掩笑声 (1)
第一章阳关路遁空,鸣沙掩笑声
“豫儿,今天风沙太大,晚上赶路容易迷路,先歇歇,明早再走吧.”说话人又回头让驼队停下.着一袭黑绸长衫的老头下了骆驼,坐在沙山上解下腰间的水壶,猛喝了几口. “爹,我不累.我还想早点回家看娘和二哥.”寻声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发高束,青绸面长衫,上面仔细绣了只独立垂目的白鹤.在荒凉无烟的玉门关,掩映出少年清俊的脸庞.它和它的主人一样翩翩动人,逍然自若,如遗世仙人独立人间.老汉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二哥近年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然,又怎么会让你一个女儿家这副打扮地跟爹受罪……”楼豫不语,拨了拨老汉的发,悄声埋起那几根银丝.她的父亲老了.楼豫轻轻掸了掸老汉身后的尘埃,父亲衣服上有几根竹,是娘当年绣的.原本修竹繁叶分外鲜丽,而今,却黯然无色……是风沙,是岁月的风沙让眼前的老汉不复当年风流.可,又好像就在昨天,这个人还和自己放风筝.他握着她酥小嫩白的小手,微微调动手中的线.风筝就在空中如受他钳制般沉浮摆动.线上摇曳着一个女人银铃的笑.她很年轻,也很美.爹侧过身,对丫鬟说“小翠,这封紧得很,快扶夫人回屋.”女人摇摇头,风吹过她水蓝色的裙裾,绽开了一朵白海棠, “侯爷,你看咱们的女儿多可爱.我就想这么看着她,直到她长大.我还要给她选个好归宿,像我一样幸福.” “云帘.”爹这样唤她。那一刻分明能嗅到浓郁的花香.我却看见,那朵白海棠,谢了.
楼豫一起一落地敲着父亲的肩.在塞外,只有他和她相依为命,在这个世上,只有他是她永远的依靠.
瓜州的月圆了,这儿的月圆得澄净,圆得透彻.它不比水墨画,有孤雁、寒鸦点缀,这里荒芜得连植物也不愿生长.楼豫忽然来了兴致,想为它添点什么.只是碍着行途远,没带琴,只随身别了支笛.取出笛,笛孔触到唇边时,就有一段旋律自然倾泻而下,《渭城曲》.这支曲浑厚铿锵,又渗着女子涓涓不尽的牵挂,和孤寂寥阔的瓜州相契相合.楼豫讶异娘对自己的影响,明明没有太多印象,却随时随地毫无来由的想起. 《渭城曲》是娘在爹出征蛮夷前作的.那一仗,爹胜了.爹带着几车的战俘和珠宝,在百姓的拥护里,爹下战马,身后还有一位姣容里隐着些忧虑的女子.爹携她的手走到娘面前,说“这是钟颜.”娘没有表情,但他真的谢了.不到一年,娘就走了,她走前弹了整晚的《渭城》……钟颜代替了娘,成了我的娘,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待我和二哥却一如己出.
最后一个冗长迂回的音奏完,楼豫终于抵不住塞外的寒露,打了个寒颤,愈加紧了紧衣角,快步往回走.经过爹的帐篷,发现爹还没睡,他是思念一个叫“云帘”的女子吗.也许自己永远不知道,他为什么让娘和别人平分他的爱.
第二天,眣晡将近时,一行人才抵达瀚海国.其实,当今天下名以上的六国割据,也只有瀚海、夷陵,孤仞呈三足鼎立之势,起于三国,已分别成了它们的子国.而其中又数瀚海最强盛.
瀚海王林缙和孤仞王楼率一见面,就像谈甚欢.没人敢多吐一口气,生怕一不小心被冷箭中伤.一番寒暄后,林缙关注到一旁的楼豫,上下打量道:“是楼家二公子吧,果然气宇不凡!楼兄,年轻人都赶上我们了,不服老不行啊,哈哈.”“是啊,我对令郎也早有耳闻,”楼率环顾左右,探问“怎么,近日不见?”林缙示意左右请公子出来,身边的婢女怯怯地答:“公子他,他出宫了.”话未落完,就听有人大呵,“谁在那嚼舌根啊!”那婢女忙跪拜公子.瀚海国公子单一个“轸”字
楼宇看廷上这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一件紫色官袍上是只定睛炯视的雄虎,不禁暗叹,好一股帝王气派.“父亲,儿臣听说有贵客远来,特地上果园摘新鲜瓜果,给客人解乏.”“嗯.”瀚海王面容稍展,“还不见过侯爷和楼贤弟.”林轸作了揖,然后眼睛落在楼豫身上,楼豫被那对威逼的眼神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只听楼轸缓缓道:“我听说贤弟身体一直不好,怎么不辞辛苦到敝国?”
楼豫怔了一下,抬头对上林轸犀利的眼神.好厉害的角色,已经查清我的家底了吗,是他的主意,还是…林缙已有了杀心?那此行岂不是凶多吉少?楼豫飞快闪过这些念头,然后莞尔一笑,道:“侯爷和林公子见笑了,在下身体确实不好,不过侯爷的寿辰是天下的大事,晚辈岂敢僭礼.”“听说贤弟已病得卧床不起,如今却能越过茫茫玉门关而无恙,实在难能可贵啊.”林轸说话间瞥了眼楼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此时神态自若,毫无破绽.楼豫正欲应答,但闻清越女声:“有人嚼哥哥的舌根,自然有人嚼楼公子的舌根.”“庐烟?”林轸没想到妹妹会突然出现.林家小姐,庐烟,十三岁,也已出落得亭亭,她着一身骑马装,靴上几个铃铛摇摇作响,手上配了一个独特的手镯,上面刻着瀚海国的图腾—火焰.
林轸因妹妹来了也不再诘难楼豫,无奈作罢.林缙抚了抚庐烟:“这个女儿从小姐被我和她娘宠坏了,在这宫里任性的很.”楼豫听得出这个不可一世的瀚海王在谈及女儿时,满是慈爱,话语纯净的不带一点杂质.
林轸疑惑地看着这个楼家二公子—楼琢.自己的手下明明打听到他常年卧病在床,而他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是自己的手下弄错了?正寻思着,庐烟已站到自己面前,“哥,楼公子是客,你这样看着他做什么?”楼豫暗自舒了口气,望向庐烟以回谢她的善意.
“轸儿,你带侯爷先到厢房休息,楼兄一路颠簸也累了.”“是,父亲.”林轸在前领路,和楼率、楼豫到后廷.走过一段朱漆架空的走廊,廊下的池中有一群鱼穿梭于藻荇之间,叫人艳羡!绕出长廊,见一道墙院正对几排葡萄架.瀚海国盛产葡萄,这里气候干燥,或炎或寒,但别处却难以种出瀚海的葡萄.因此人们都道这是块宝地,这也是林缙虽有近半江山,仍以此为国度的原因之一.
这处厢房简单大方,厅堂中是一副梨木桌椅,正上方一幅《寒寺撞钟图》,意境清幽,但,隐着些沉重.画的左下方题了首诗:“冰塞日难度,寒雁越红尘.堪怜牡丹怨,林雾访人家.莹玉本相亲,一朝各东西.浮华梦究尽,钟撞碎红颜.”楼豫皱了皱眉,没有落款,但题诗人未免太悲观.“侯爷,今日就委屈您在此歇脚,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人说.如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林轸作揖退出去,又叫宫婢送了被褥、瓜果,茶水.
楼豫选了右边摆了张扬琴的房间,楼率进了左边挂着一幅行书的房间.楼豫坐在琴前,拂过琴身,很干净.于是敲了一曲《月赋》,昨晚,阳关古道上的月仍在她的眼前萦回不去.都说快乐的人看月亏也盈,伤心的人看月盈也亏,她,应是后者吧.
扬琴是一个叫“秦因”的女孩儿叫我的.七岁那年和爹去绿柳居,屏后一个女孩奏的正是《月赋》.我很喜欢那首曲子,爹也是.于是爹出重金请那个长我一岁的女孩教我扬琴,而我和秦因也日益亲密.秦因,就如她的名字,温柔甜美,她的琴艺是全孤仞最动人的,爹有意收她为义女,但她不同意,依然在绿柳居生活.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我总认为秦因有她特别之处,可这样一个奇女子,却……
“小姐,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参加瀚海王的生辰呢.”小翠提醒出神的楼豫.自从小翠原来的主子走了,她就一直照顾楼豫,甚至更加尽心.楼豫解衣躺在床上,想着明日的盛宴.明日,各国国君都会到此聚集,夷陵国苏侯苏慕鹄也会到,他是最年轻的一位,听爹说,老侯爷在儿子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能把国家治理得这么好,一定又是个人物!楼豫翻了个身,又想到父亲.二哥身体不好,大哥又早夭,等到父亲百年之后,这辛苦打下的半壁江山难道要拱手让人?楼豫越想越心急,整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就有人来道贺,楼豫起身换了件暗红长袄,时下是瀚海最冷的季节,衣服也是林轸刚遣人送来的.楼豫和楼率到侧殿时,人已来得差不多,见孤仞王到,众人纷纷作揖.宫人们忙里忙外地端茶送水,楼豫不时地向门外看,等夷陵苏侯出现.无意间,恰巧林庐烟走进,她今天穿了件及地的长裙,披着黄色的貂衣,一副淑女装扮,宛然不似昨日那个豁达天真的林庐烟.楼豫看着庐烟,她何尝不想着回女儿装,只是现在身不由己.林庐烟和她相顾一笑,楼豫还没来得及读懂其中深意,只看见廷下走来一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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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来晚了,还请各位侯爷见谅.”男子颔首示意众人,又转向林缙,“慕鹄恭贺翰海王千岁!”随即对下人低语一声,就见几人抬了三个红木雕花的箱子上前,“这是晚辈为瀚海王准备的贺礼,”林缙便派人下阶开箱.第一个箱子打开,只见一对宝剑,以只奁盒静躺其中,“敝国产一些青铜玩意儿,这对为赤烽、青玄,是一对鸳鸯剑”又拿出那个奁盒,只见上面刻着一班宫人吹奏歌舞的场景,“这是家父传下的,今日献丑献给令嫒.”第二个木箱里横着一架古琴,黑檀的琴身上雕了点点梅花,仿佛刚刚落下,“夷陵有个古琴台,传出一段知音佳话.虽然伯牙的琴已断,但这柄琴也是多位巧匠打造,音域辽阔,世间无双.”众人看到这都唏嘘不已,苏侯这两件宝贝可谓夷陵珍品,如此重礼,难道想和翰海王结帮?
楼豫不安地看向父亲,愈觉父亲苍老疲惫.第三个木箱打开,众人都暗度,不知又是什么罕物.苏慕鹄亲自打开箱子—空无一物!林缙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慕鹄,见他不紧不慢地道:“这第三个木箱,是我向林侯讨的珍宝.”林缙微笑点头,会意不言。林缙道:“来人,还不请夷陵王入上座!”
众人皆入座,午宴不乏美味,但在座或刺探敌情,或谄谀巴结,毫不枯燥.午宴后林轸带众人游园赏景,楼豫不想看到林轸那副嘴脸,于是推说自己不适,辞绝好意.回到厢房,楼豫忍不住又站到琴前,俯身去抚琴,不料琴弦划破食指,渗出血来。楼豫也不愿理睬,就和衣卧榻而睡了.
楼豫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看小翠立在床边.问:“几时了?”“申时,小姐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大约是中午的葡萄酒喝多了,那酒后劲大.出门时,菊花带了没?沏碗来.”楼豫饮了碗菊花茶,便到楼率的房间同他一起赴晚宴.
楼率正看着墙上那幅行书出神,楼豫唤了几声方回头,“豫儿,今天各位侯爷你都看到了,有什么看法吗?”
“别的没细看,只是苏侯确实是个人物.从他的言谈举止看都不似常人,而他赠给翰海王那么贵重的礼,也决不是讨好那么简单。还有他最后求的那个礼,大概是对翰王而言比江山更珍贵的东西吧。”
“嗯。天下分久必合,依你看,我三国哪个最可能兼并天下?”
“爹?”
“豫儿,爹若走了,孤仞还有能力和他们抗衡吗?”
“…”
“只是随便说说,不妨碍的。”
“孤仞四面依山,地势险阻,是不易攻的。”
“那朝中呢,你二哥…”
“还有宁国相啊。”
“傻孩子,他终归不姓楼。”
“侯爷,公子,翰海王请二位去正殿,晚宴要开始了。”一个婢女来禀。楼率转身从枕下取出一个玉坠,只有一半,也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图案,只镌了一个很小的“云”字。楼率为楼豫戴上玉坠,说:“这是你娘遗下的,你要好好保管。”楼豫点点头,自己也终于能触到娘的气息了。
晚宴上,翰海王兴致很高,席间配了歌舞,楼豫的心情也明朗很多。适时,楼豫正拿着酒杯把玩,听见一阵惊叹,望向殿中央,一群舞女众星捧月般围起一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林庐烟。庐烟伴着笙箫管弦自在起舞。一曲《榆林郡歌》在林庐烟飘逸的水袖下,浮香若现。
□□饮,浇谁心忧;一夜歌舞,入谁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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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海王的生辰结束,各方侯爷也该返程了。楼豫和父亲带上驼队,又开始了穿沙越漠的旅途。
回去的一路上,天气晴好,无风无沙,整个瓜州回荡着驼铃声“叮铃,叮铃”。楼豫一路不住地低头去抚摸颈间的玉坠,嘴角上扬,像个偷吃方糖的孩子。楼豫轻哼着歌“风映斜暮一缕烟,倚听泉流妆荷衣…”一脸满足。楼豫忽见远处有一潭,愈发欢喜,回头对楼率招手,“爹,前面有眼泉!”几乎同时,楼豫看见几支箭齐刷刷地射向父亲,一支刺进骆驼的后腿,一声凄厉,骆驼失足跌下沙山。“爹!”
那片沙土大块大块地向下沉陷,这块被称为“鸣沙”的沙土在滑落时发出阵阵哀鸣,似芒刺在背,蚀人心骨。楼豫和小翠赶到山下,见楼率埋在沙堆里,只露出一只臂膀。骆驼早已不晓去向。楼豫哭喊着扒着泥沙。“爹…”楼豫看楼率胸口染开大片猩红,淋淋入目的是娘绣的几根“血竹”。穿膛而过的箭在滑坡的过程中只剩下箭头,微露出的箭头在金色鸣沙的衬托下此目眩心。
随从正朝楼豫赶来,楼豫握住小翠的手,一字一顿地问:“小翠,我可以相信你吗?”小翠从未见过小姐这么严肃,“小姐让我做什么?”……
“快来人!老爷受了重伤”,小翠招唤随从,把楼率抬进轿子。小翠又忙里忙外地换纱布。楼豫紧紧攥着楼率的手,那双不再温热的手。“小翠,回去以后,秘密宣宁国相进宫。爹死的消息不能走漏。”楼豫几近嘶哑地吩咐。
楼豫取下玉坠,泪就一滴滴地打在“云”上,化开。爹已经料到今日之祸,才会突然把玉坠交给我。那是谁派的人?楼豫仔细端详着箭头,没有什么线索。于是伏在楼率的尸身上,“可是爹,这江山教我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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