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传

　　京师近来热闹得很，倒非喜庆之事，进了城，四处可见暗黄色的官府檄文，未附画像，自非捉拿疑犯之事，通篇所告，乃是近来京师一位神秘人士连杀三人之事。凑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晌午的阳光撒在城里，温柔得很，偏又叫人沉不下心情。高大宏伟的城门下，多了三两个脸色严肃的官兵，也不盘查过往之人，只紧紧盯着人群，想瞅出点破案的线索。好事的民众低声议论：官府怕是无处下手破案，只得做些个严肃的样子，以缓民心。
　　靠西边的官兵动了动，帽上的红缨在阳光下闪花了眼，他微咳一声，向身旁同僚递个眼色，横起佩剑，拦下正要出城之人。“小兄弟可是本城人口？”剑未出梢，普通得很，无甚威慑力，难怪那出城之人懒散地站在原地，不回答。官兵轻咳一声，又重复发问。
　　被拦下的少年皱住眉头，一身玄色衣物，配着左侧腰带上挂着的一柄青黑色细剑，明眼人一看便知其是江湖人士，又急于赶路，很难不将那杀人犯的故事联系过来。他微微抬头，双眼扫向持着剑梢的官兵，薄唇亲启，声音倒是温柔，却一脸肃杀之意：“小弟绵州人士，前来寻友，事已完结，现去往重华宫。”
　　剑抖了一抖，官兵的脸色微变，心下便确认了这人嫌疑，但不敢冒犯重华宫人，心想若此次杀人之事为重华宫手笔，国师只会将其大化小、小化无，自己又何必惹这等麻烦。权量一番，他理了理嗓子：“可有身份证明？”
　　少年斜睨他一眼，右手一动，一枚刀形暗器滑至其手心。
　　横拦着的剑被急匆匆地收回，出头的官兵向后退了老大一步，如同见了鬼，帽子顶上的红缨旋转几番，慌忙得紧，衬的连天气都烦躁起来。
　　“请。”
　　少年又收回通体透绿的暗器，双袖一抖，出了城。他不急着离开，反倒沿着城墙往西走了一段路，低头观察着脚下野草，走得极为缓慢认真，直到发现了意料中的东西。
　　他蹲下身，摘下一株不知名的花。其实是无甚稀奇的草木，只不过花瓣红得比较鲜艳，看起来不是天生的红，而是不经意地染。锦华了然，那人暗杀手法极高，清理得也是细致，多半是位女子，只有最后看花了眼，误认为这花原本红透，倒为他落下一株线索。
　　他凝眉。如今江湖中武功不落于他的女子极少，此事又发生在京师，怕是与行事诡秘的灭绝有关。江湖传言，临川扶风楚江碧，绵州寒云京师绝。分别是说临川扶风公子，楚江碧玺郡主，绵州寒云，京师灭绝。扶风、寒云二人以其技艺出名。传言扶风公子佩剑能斩风诛云，剑法出神入化，重华宫宫主都忌惮他三分，且其人冷漠无情，拒人三尺之外，不擅言辞，又有朗朗明月之貌，故名扶风公子。寒云擅使毒，又加上其皮囊颇好，四处留情，为江湖女子所爱，倒也混出了些名气。碧玺相貌极佳，冰肌玉骨粉面□□，为公子爷所喜爱，其倾城之貌得以远传。说到灭绝，便是个意外，关于其相貌说法不一，有传言说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有人道她貌似无盐奇丑无比，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灭绝灭绝，她杀人无数，从不手下留情，性情古怪，行事诡秘，少有人窥得其貌。
　　若此次三人皆为灭绝所杀，便有一点清晰浮出水面：三名死者分别为无名车夫、掩翠阁阿嬷和客栈小二，车夫曾载过锦华，阿嬷和小二都知道过锦华行踪，暗杀明显将矛头指向他，却难以琢磨其最终目的。
　　师傅断言，除去扶风公子与神秘莫测的大师兄，江湖中少有人功力在锦华之上，只因其多年未下山，无人知晓，得以将实力隐秘至今。能够保护自身的同时，也将为重华宫所重用：只要稍加利用锦华无甚名气的特点，暗杀任务将要容易得多。如今他初出绵州，却迅速被闻名江湖的灭绝所盯上，怕不是什么好事。
　　留在京师将这件毫无头绪的事弄得水落石出，不如迅速前往重华宫接受任务，好歹也能够多一层庇护。再者，逗留时间过长，容易引起宫主怀疑。思索一番，锦华处理了手中的血花，掉头向临川启程。
　　掩翠阁内。
　　阿嬷昨夜被暗杀，阁内养尊处优的姑娘们吓掉了魂，官兵刚走，便收拾细软，打算逃离。更有甚者，偷偷摸摸拿了阿嬷的钥匙，取了些积蓄，结果被其他的姑娘见着，大家对视一眼，竟将银子全部平分。
　　“阿嬷阿嬷，你平素对我也不错，肯定希望我以后好好过，银子我就代你保管了。”胆小的姑娘对着虚空拜上几拜，拣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又开始拿银子。
　　“小姐，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啊？”月奴慌张地跟在绮疏身后，回头望着后面乱成一团的姑娘，“要不月奴去拿点……”
　　“胡闹！”
　　月奴吓了一跳，看见小姐转头瞪着她，已是怒极。
　　“有手有脚，尽捡些不干净的银子。阿嬷平素如何待你，人刚去了，你竟全然忘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年你我被慕容夫人赶出，若非阿嬷收留，你我哪能活到现在？阿嬷于我们之恩，岂止是师傅，明了就是再生父母！月有圆缺人有生死，老人家遇难，凶手逍遥法外，我已是无力阻止她的遗物被一群乌合之众瓜分，怎可能做出那等苟且之事！”
　　月奴呆了去，望着她：“我……月奴没有，没有那个意思……”
　　绮疏脸色终于缓和，心想自己口气冲了些，吓坏了丫头，便打算安慰几句，还未开口，又听月奴断断续续地说：“公……子，寒云……公子。”
　　绮疏转头，果然看见寒云一身粉色的衣裳。明明是如此女性化的色彩，偏被他穿得魅惑至极，一双桃花眼吊上去，波光流转，直叫人没了别的心思。她脸红了红，心下责怪自己心思不正，再开口时却也没有气势：“你……你来这做甚么，看笑话么？”
　　寒云挑眉一笑，便听旁边逃出去的姑娘轻呼一声：“是寒云公子！”
　　绮疏正是不满，还好月奴已经清醒，帮着主子恶狠狠地盯过去，不时夹带着一两句发泄似的诅咒。
　　“我这不是来接你的么，怎的还不愿意？”寒云慵懒地整了整衣裳，心里却暗骂着锦华，淋湿了他唯一一件不太惹眼的衣裳，骂完又惦记着这小子行至何处。
　　绮疏一愣，竟结巴起来：“我……你……去哪？”
　　“去哪？”寒云微微俯下身，侧在她耳边，呼出的绵绵热气染红了她的面颊，“去我家，你说好不好？”
　　绮疏瞪着眼睛，先前一点气势全然不见，微微抬头：“你家在哪？”说完却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暗骂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主动。阿嬷曾经对她说，爱情里主动的一方注定输得最惨。想到这她不禁脸色一白：甚么爱情不爱情的，她怎么会喜欢上蝴蝶似的寒云呢。
　　寒云倒不知道她心里的些小九九，整了神色，心想自己不能耽误太久，绮疏肯定是要安排好的，但又不能安排在他家——他向来风流，四处留情，哪有固定的家。“月奴，”他笑着站直身子，唤来小丫鬟，“你聪明些，带好我娘子，去找临川找这个人。”
　　月奴跑过来，睁着双大眼看着他，眨巴眨巴的，竟也有几分倾城之色。
　　寒云掏出一块玉佩，放入月奴手心。“临川有座醉红楼，你拿这玉佩给掌柜，说要见扶风公子。剩下的事你该都会了罢。”
　　月奴一一记下，未作更多反应。寒云转身便走，听见绮疏在身后嚷了几声“谁是你娘子了”，笑了笑，一身的风情简直要陷到骨子里去。
　　也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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