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师

　　这半年来，穆与撒加坐卧一处、形影不离，虽是最年幼的，却已经超过了道院里其他弟子的学习进度。字也写得越发出众，笔迹极似撒加，只是字体颇显秀丽、笔锋更添妩媚。
　　不过，有一些地方还差得很远。
　　比如绘画。
　　“这个要慢慢练习，从润笔开始。”撒加一边说着，一边在绢帛上描下一丛青山玉泉。
　　穆也拿着一支笔，在旁边临摹。绢比竹简难对付多了，笔一落下、便有一团黑渍沿着经纬弥漫开来。
　　“墨沾多了。”撒加从他的手中拿过笔来，在石砚上轻轻压了几下，挤出多余的墨汁，而后又递给他。“今天就把这幅图临摹下来吧。”
　　“嗯。”小小穆接过笔，却没有动。
　　“怎么了？累了吗？”
　　“我在想，该怎么画。”紫色的小脑袋歪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手托着腮做沉思状。
　　爱思考是好孩子啊。
　　“那你先自己练习吧，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下。”
　　“喔。”
　　撒加走了出去，忍不住又回头向门缝里又看了一眼，便将门轻轻地掩上了。好久没见“那个人”了，去看看他吧，这个时间，大概正对着一堆瓶瓶罐罐的发呆呢。
　　太阳落山了，余晖透过树林，落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光点。撒加回到住所，发现穆已经出去玩儿了。桌子上放着一排碗，每只碗里都装着一点墨水。为何要用那么多碗磨墨呢？
　　桌子的中间放着两幅画。一幅是自己画的、另一幅是穆临摹的。两幅画虽然画的都是青山玉泉，感觉却完全不同。撒加的那幅清丽脱俗，一点一拂，莫不饶有情趣。穆的那幅，竟在背景处添加了泥土和石块，由远及近错落有致，仿佛一眨眼便能跃然纸上。撒加不禁一嗟，走到近处看个究竟，忽然释然一笑，原来这幅画是用深浅不同的墨水一下下点上去的。这才明白为何穆要用那么多碗，原来那排碗中的墨水浓度由高及低，无一相同。
　　如此精确地将原图临下来，眼力也值得表扬了。等等，那是什么？画的旁边还有一个薄木片，上面每隔等长的一小段，就有一条竖直的印。原来这孩子自制了一把直尺，测好了每片叶子离布帛左边和下边的距离而后描上去的。撒加将两幅画重叠，对着窗子照了一下，竟完全重合。
　　剑眉微蹙，这种情况似曾相识啊。在尊者看来，应该算是投机取巧吧。穆啊，虽然我很欣赏你的创造力，但是画画不该是这样的。
　　“撒加啊，我画的像不像？”一双白玉的小胳膊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出门玩耍的小穆回来了。
　　“像是像，但是不够好。”
　　“……”背上的小身体似乎抖了一下，撒加放下画抬眼看时，发现穆的小嘴扁了下来，大眼睛里泪水打着转。连忙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
　　小穆好委屈哦，我努力了一下午，光准备墨汁就弄了半天，还要做尺子……撒加竟然不夸我，还说我画的不好。
　　“小穆乖，师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画画啊，应该是将感情寄托于景物，描绘出意境的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而不是完成一个任务。”说着便将笔放在他的手中，道：“小穆闭上眼睛，我们变个魔术。”
　　穆合上双目，撒加握着他的手在布帛上纵横挥洒，穆感受着笔在自己的手中如彩蝶飞舞，行云流水一般。
　　“好了。”
　　高山瀑布映入眼中，穆欣喜地大叫：“是我们洗澡的地方！”
　　“是啊。呐，感觉如何？”撒加笑着问。
　　“很好哦！”被师兄攥着手的感觉更好。呵呵……
　　“绘画应该是这样的，一幅好画，不光看着是乐趣，就连创作的过程，也该是种享受。要仔细的观察，而后抓住本质，便能自然地表达出意境。”
　　“可是，穆没有见过这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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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哦，怎么把这个忘记了呢，我可真是粗心啊！小穆一直都不曾出屋的，来到道院之后也只认识周围方寸之地。撒加责怪起自己的疏忽，沉思起来。良久道：“我去向尊者请示一下，明日我们下山去走走吧。”
　　“太好了！”穆开心地拍着手蹦了起来。能和撒加一起出去了！

　　修院地处盆地，周围虽然也是草木繁茂，但都是针叶林，要看到很有“诗意”的景色，还要翻过高山，到东南海拔较低、更温暖的山区走走。撒加向白礼尊者请了十日假，带着穆一起去游学。考虑到穆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白礼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可以，但是不要随便使用法术。”
　　“弟子明白。”吠陀天启已降，穆的身份特殊，亚多拉仙人一直带着他隐居，也是担心他过早的被阿修罗族发现，尊者的告诫不无道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而后向白礼举了一躬，撒加便离开了。
　　刚刚下过雨，撒加怕小穆摔着，便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地裹住穆的小手，半牵半拽地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东走。到了山顶有积雪的地方，就干脆用毯子把他卷起来，抱在怀里。穆的紫发在两边梳成总角，白白嫩嫩的小脸胖乎乎的，简直就是活生生一只糯米团子。还是用面皮裹着的呢！撒加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看看怀里的小人儿。这样的路，走一辈子也不会厌烦啊。
　　走了一日，终于翻过两座山来，眼前又是另一种景色。草木葳蕤，点点缀着一些小花，清风徐徐吹来，山泉叮咚作响。不时一两只夜莺飞过，留下美丽的旋律在空谷中回响。
　　“穆，你看！”
　　“啊！小鹿！”顺着撒加手指的方向，他惊喜的发现，一只小鹿正在泉边饮水，它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如此超凡绝尘的两个人，竟轻轻甩甩小尾巴走了过去，撒加递给他一丛青草，小穆便接过来，伸出藕段的小胳膊举着。小鹿叼过青草，舔舔小穆的手心，惹得小人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日影西斜、撒加领着穆来到一家客栈。随便要了几个小菜，吃了一天干粮的小穆全然不顾形象，用手抓着塞进了嘴里。
　　“穆，不可以这样吃东西哦，”话虽是责备的，语气却带着宠溺。撒加轻轻拂去黏在穆嘴边的米粒，从行李中拿出勺子递到他的手中。“下次一定要用筷子了。”
　　小穆抬头看看他，“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大吃了。撒加真好，知道我不习惯用筷子，还带着勺子来呢。心里甜滋滋的，小脸微微泛红。
　　吃过晚饭，撒加把昏昏欲睡的小穆抱入客房放到床上，为他脱下小鞋，裹好被子。怕影响他睡觉，将油灯放到房间另一边的桌子上。打开行李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
　　大概看了五六页，透过灯光，发现对面的小人儿缩成了一团。冷么？走过去为他塞了塞被子，谁知糯米团子却突然掀开被子，鞋也没穿就冲了出去。
　　撒加一惊，连忙跟了出去。
　　穆蹲在门外，吐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撒加的声音几乎有些发抖。顺手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住。“哪里不舒服？”
　　摇摇头。继续认真地吐……
　　直到清空了胃，才扭过头来：“撒加，我弄脏了走廊了，会给客栈的叔叔添麻烦的……”
　　声音小小的，大眼睛里漾着水。这孩子，还在担心别人呢……撒加一阵心痛、刚刚见他缩成一团，不知忍了多久。看着小穆白白的小脸已经没有了血色，蓝眉紧蹙，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肚子痛吗？”
　　“已经不痛了。”
　　那就是说刚刚很痛了……
　　一把将他抱起：“地上太凉了，我们回去吧。走廊一会儿我来擦。”
　　“……嗯。”
　　以前从未见小穆生病，自己同他吃了同样的东西，也并没觉得饭菜有什么不对。想是吃太快了消化不良了吧。将他放在床上，喂他喝了点热水，说道：“以后可不要吃那么快了。”
　　委屈地摇摇头，人家是认真地嚼了才咽下去的呢。“菜里面有奇怪的味道，像铁锈，又不像铁锈，还有一股很不开心的味道……吃得时候没注意，吃饱了它就闹起来了。”
　　撒加没太听懂，不过穆说有铁锈的味道，难道是血？婆罗门都是素食的，有些东西一直没有吃过，所以会消化不了。可是刚刚自己点的都是素菜呀。心中不解，见他睡稳了，便悄悄走出房间，绕进厨房。
　　几个厨师正在忙着什么。见他进来，便迎上前去：“客官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好了，怎么亲自到厨房来呢？”
　　“闲来无事，随便转转。”撒加露出温雅的微笑：“这么晚了还忙呢？”
　　“是啊，这不，刚杀了一头猪，正收拾呢。”
　　走近前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撒加不禁蹙了蹙眉，地上盆里分散着内脏、剔过的骨、肉和血液。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饭菜里夹杂进血腥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看来这孩子的感觉很敏锐啊，毕竟血腥味淡得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好好培养，说不定是个奇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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