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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的生死
（六十二）
二十九年，虽然前朝依旧事故不断，但是这些事对于深宫里的女人们来说实在是没啥影响，一道宫墙，将云南的地震、直隶蔚州的雹灾、万全县的旱灾以及湖北的水灾全都挡在宫外，除非有了真正足够级别的灾祸——比如说皇帝需要用减少内宫用度来表明态度的那种灾情之外，后宫里对这些事情真的是一点关注度都没有。
后宫里最关注的事情都来自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而那个男人能给予她们的不过是子嗣和位分了，不过这都离十五阿哥出生四年了，后宫再无受孕的宫妃，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但是暗地里也都歇下了母凭子贵的心思。虽然当年母凭子贵的庆妃如今倒了霉，这事让后宫诸妃还是很有感慨的，都是在这四方天里混的人，虽然平日里不免斗点气争个输赢，但是真有人这样倒了大霉眼看翻身无望，一般人都还是有点感慨的。君王无情，翻脸如翻书，伴君如伴虎，这些话或许只是宫外的人对着史书发几句牢骚，可是对于宫墙内的人，这就是她们的生活。
这样的事情，导致的结果就是后宫有点不约而同的沉闷，即使有了一个空着的妃位让人又奋斗的目标都让人高兴不起来。庆妃当年封妃不久便怀孕，那时候是多么的风光无限，现在呢，结果也不过如此了。宫妃们的沉闷，乾隆知觉不多，横竖这些沉闷和感慨，也没人大着胆子到他面前来抒发。也就是皇太后提了句“如今后宫主位有点空”，皇帝捋捋胡子，想起皇后曾经说过忻嫔如今身子病弱，回头下了旨意把忻嫔升了妃位。
忻嫔入宫十余年，生有两女，也曾风光占尽，也曾门前冷落，如今倒有点油尽灯枯的感觉，皇帝给她升位，也不知道是出于恩赏还是出于怀念又或者是出于对她的怜悯了。
忻妃在后宫，属于少壮派，比起皇后娴贵妃以及婉妃这样潜邸出来的资历深的人物绝对的少壮派，也是宫妃里年纪较轻的几位之一。几乎可以算是死前最后的晚餐的加封并没有挽回忻妃虽然年轻但是却油尽灯枯的忻妃的生命，在向景娴仔细托付了八格格之后，新晋的年轻的可也是濒临死亡的忻妃戴佳氏薨了。
景娴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泪意，明明这是一个让她前后两辈子都防范甚紧的人物啊，可是再一次面临忻妃的死亡的时候，她真的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皇后都有所表现了，那些本就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意思的妃嫔们也是大为哀伤，倒招的本就悲伤的八格格更是恸哭不已。八格格才七岁，可是她是忻妃唯一的存活的女儿，丧礼上就是想打个折扣都不行，何况忻妃自从六格格夭亡之后对她更是百般疼爱，母女之间感情尤其深厚？
景娴看得大为同情，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断发之后，无依无靠的永璂又是怎样尴尬的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她死去的时候，于她来说，自然是痛苦的终点，以后乾隆所给予的羞辱于她一个亡魂自然是不算什么，可是被迫承受了她的失宠被废所带来的苦果永璂，又是怎样活到了二十五岁？她恨乾隆，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说到底是她毁了永璂的一辈子。
看到哀哀哭泣的八格格，再看一眼也是忍不住红了眼圈的五格格，景娴慢慢想起，也许幸好上一世五格格早夭了，所以不必承受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所带来的后果——但是五格格的幼殇，何尝不是她看护不力的后果？要是五格格一直活着，这样地位尴尬的公主大清朝不是没有前例——文皇帝的皇六女皇九女是文皇帝还是大汗的时候因为闻其贤名而聘娶的东宫福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所生，这位当时仅次于中宫大福晋的东宫福晋，在生下皇九女的第十天无故失宠被废，此后皇六女皇九女在后宫也是尴尬的很，宫中得势的中宫皇后关雎宫宸妃以及福运深厚的庄妃都是和她们的生母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物，皇六女因为文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就给她定下了亲事并确定了品级的缘故封了固伦公主，而与她同母的妹妹却是从来没有品级。这两位公主甚至都没有活过十七岁！
若是她出事的时候，五格格还在世，也不过是那两个公主一样的命运吧。不，也许真是那样那时候五格格甚至都没有出嫁的机会——眼前的八格格，不是在令妃上位不久之后就夭折的吗？
景娴一下子对八格格生出一点真切的怜惜和同情心来。五格格倒是常去陪着八格格守灵，景娴倒觉得有点奇怪了，在忻妃百日过后便将五格格召来问话。景娴也不好直接问她为何对八格格一下子这么关照了，首先自然问起八格格在公主所的情况。八格格因为年纪到了，乾隆倒是没有另外给她一个养母，而是把她送进了公主所。
五格格便很详细的说起八格格的近况，从她每日说几句话吃多少东西睡多长时间说得很详细。
景娴倒有些惊诧了，五格格虽然不至于大大咧咧，可是这样关心一个人，可也是第一次！不会这样巧吧，她因为自己死后连累到永璂然后推想了一下假如五格格在她出事之后的情形然后物伤其类的怜惜了八格格，偏偏五格格就对八格格有了这么深的同情心？重生以来，她是尽量把光明的东西教给五格格，一来是她真心不希望这个女儿的人生中有太多阴暗的东西，她也坚信能够护住五格格；二来也是这样纯粹的女儿更容易讨得皇帝和皇太后这样看尽世情的老辣人物的怜爱。但是五格格这样有同情心，还是很让她意外。
五格格被景娴近乎直接的疑问的眼神看的有点心虚，毕竟说起来她和八格格不算很熟，她比八格格大四岁，而论亲近她有和她一样养在景娴身边的七格格，论亲疏她有同胞兄弟，论相处时间她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在和皇子们一同上学或者是跟着皇太后在各处游玩，八格格和她是姐妹，可是姐妹间的关系，真是想要亲近都亲近不起来。
景娴见五格格有些忸怩的样子，便温柔道：“我们娘俩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最亲近莫如母女，你有什么话要是连和我不能说，那还能和谁说呢？”
五格格扑到景娴怀里，自从她认识到自己“长大”后已经很久不做这等小儿情态了。景娴抱住五格格，温柔的在她身上抚摸，母女俩都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样不离左右的时候了。
在景娴怀里腻了一阵子，五格格才闷闷道：“我说出来，皇额娘可别生气，要不然我可就不说了。”
景娴好气又好笑，作势在五格格屁屁上拍了一巴掌：“你胆子越发打了，真是欠打。”
五格格伏在景娴怀里：“我记事很早，皇额娘是知道的。那时候，忻妃母在后妃中是很突出的一个，她那么年轻，那时候笑起来也是比别的妃母更加真实和更加有感染力，我总忍不住多看她一眼。”说到这里，五格格又撒起娇来：“那时候皇额娘也是很喜欢看忻妃母的，我这是女儿像娘！”
景娴哭笑不得，那时候年轻又惹眼的忻嫔，想不招人看都难，这宫里唯一一个入宫就是嫔位的秀女，也是唯一一个父亲是两朝重臣的后妃。在她的前世，她总是忍不住觉得也许要不是她先被立为皇后，说不定忻嫔会是她最大的对手。而这一辈子，她又总是害怕忻嫔生出儿子来，抬着令嫔压制忻嫔。大概她心里总觉得忻嫔不同寻常，居然让五格格也懵懵懂懂的发现了。她暗叹一口气，如今忻妃已经死了，而皇帝的身体却是大不如前世，应该不能活的那么长久，就是十五阿哥也被乾隆自己厌弃了，希望一切真的都改了吧。
五格格立刻抬头看向景娴：“皇额娘，您别叹气呀。叹气容易老的，还是我太让人伤脑筋了？”
景娴忍不住笑起来：“不关你的事，你继续说。”
五格格也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不肯说话了，任凭景娴怎么追问都没有问出下文来，到最后五格格几乎是都快要哭出来。景娴看得实在是可怜极了，便不追问了——她也有些了解五格格的意思了——忻妃如此年轻，尚且盛年而亡，那么如她如娴贵妃如皇帝如皇太后这些年纪比起忻妃来说大得多的人，又能活多久？这话五格格永远不会直白的说出来，但无疑从忻妃去后八格格的那种极致的伤痛中，让五格格已经对着他们这些亲近的长辈有种更加急切的亲密了——生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个敏感的孩子！景娴本来是想笑的，可是她却在不曾知觉的时候流出眼泪来。也许她还不如一个孩子，在有些事情上。以前的她，总是觉得时间还很长，总是觉得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和儿子相处，所以便是见了永璂，也是问学业问得更多，作为一个后台不够的继皇后，作为一个有一个极度受重视并且儿子也极度受重视的孝贤皇后在先，她更希望永璂能够一鸣惊人然后得到重视。这样相处久了，她和永璂都不自在。可是到了后来，她却是连后悔都来不及。她慢慢抚摸着五格格的脊背：“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都长命百岁。”
五格格伏在景娴怀里，幽幽的问：“那，福康安，也会平安吗？”
景娴能敏感的发现五格格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她的前襟一下子就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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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花季少女提到某个男生会哭的时候，那通常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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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