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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宁华给苏桓修找的地方,小小的,并不起眼。
陈旧的小院子,参差错落的种满了花木。从雕花的木窗格子里往外看,一片极美的蓊蓊郁郁。高大迎风的树木上还遗留下鸟儿筑的巢,空空荡荡的。其中的鸟儿想来已经迁徙去了南方。屋檐儿下的燕子窝过不几天也空的干干净净。小院儿里一下子就清净了。
苏桓修坐在院子里,身边燃着一炉香,苍白修长的手指下是一把古琴。随意的撩拨着,成串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流泻着。深秋季节,晴天的时候万里无云,天湛蓝湛蓝的,跟蓝琉璃似的。
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是软底布鞋踩在落叶上特有的声响。
“焚香弄音,苏太傅当真是好兴致。”白色的衣角从背后折出来,坐在了苏桓修面前:“这香倒是奇怪,怎么觉得以前没闻到过?”
苏桓修低低一笑道:“司公子快别笑话我了,纯粹是点了驱蚊虫用的。这院儿里什么都好,就是花木多了虫子也多,都被咬怕了。”
司卿墨闻言也不禁失笑:“可不是,这半个月见的蚊子比我半辈子见的都多。殿下为了讨你欢心种了这么多的花花草草,肯定没往蚊子这个事儿上想。”说罢,又道:“说起殿下,这都已经小十天儿了,看你天天气定神闲的,就不担心?我担心阿轩担心的头发都要白了。”
苏桓修摇摇头,浅浅笑着:“我不担心,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本事,必能全身而退。”
司卿墨闲闲的撑着额头:“若是换成你,你能全身而退么?”
苏桓修登时一滞。
“我……我不能。”
“说起来殿下还是你教出来的,你怎么……”
“殿下定然可以。”苏桓修打断了司卿墨,斩钉截铁。司卿墨叹息一声,撑着头苦笑一下。
苏桓修面上淡然,心中亦是一片清苦。
怎么可能不担心。可是……担心又有什么用?
我自愿你功成一朝名垂千古,可那之后,你面对着万千江山黎民众生,你终将成为一届明君,到那时我如何能成为你生命中为身后人所诟病的污点,让你受尽千万读书人的指斥?
江山在握,我相信你可以。
但那之后,我就该走了把。
小院儿里风声飒飒落叶缤纷,偶尔流泻出阵阵琴音,在这一下子兵荒马乱的京畿,简直就是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
……
消息一点一点的传来。
九月十八,夜,怀王拒绝与二皇子交涉,双方发生摩擦。
九月十九,夜,怀王攻城。
九月二十四,二皇子掌控的皇宫四门俱破,二皇子因谋逆当诛,怀王念其为手足,软禁于寝殿。林家相助起事,诛全族。大雍朝最大的外戚势力顿时崩坏。
九月二十七,帝崩。部分朝臣拥太子即位。然失踪多时的三皇子猝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手执遗诏,先帝并未传位于他一生保全的太子,而是默默无闻十几年的四皇子,怀王宁华。
一时间朝野震动。
怀王带兵入境,镇压京师,变相软禁太子。先帝入陵后登基,改年号清安,以登基次年为清安元年
十月初九,新帝封前太子宁世为明王,分地出京。二皇子宁暄为宣王,仍软禁京畿。
三皇子拒绝封王,按他说的,宁华即位自己的性命也就算是有保障了,麻烦皇家养着他这个闲人得了,自己谋生多麻烦呢。
十月十一,二皇子在软禁之所自尽而亡。
自此,纷纷乱乱的朝堂勉勉强强的开始平息下来。新帝收拾修整朝臣,提拔任用出身贫寒的年轻官员顶替林家人空出来的部分官缺,大赦天下,许入乐籍者脱籍。
……
入秋的天气,似乎晴天确乎是多了些,天色明媚的令人发指。
苏桓修披着一件颜色极浅极浅的灰色长袍,乍一看上去简直就是白颜色的。他走到院子里常坐的那个石凳边上,开始坐着走神儿。
是两年以前,瑾嫔去世的那年吧。也是这样明媚美好的天气,宁华几乎是有点负气的冲到苏王府,却始终没有进来。
那个别别扭扭的孩子,居然也成长成了一个帝王。变幻的时间真是神奇。
淡色的唇勾起一个温软的弧度,若有灵犀般向门口看去,果然有一道身影静静的倚在门口。柔软的目光紧紧缠着自己,没有半刻稍离。
苏桓修轻轻的笑了起来:“四殿下回来了。”
门口修长的身影猛地一震,轻轻颤抖起来。
苏桓修笑得更加明媚:“四殿下不进来么?”
门口的人影踉踉跄跄的冲进来,蹲在了苏桓修面前,把头埋在了苏桓修的膝盖里。须臾,苏桓修在自己的膝盖上,感到了模模糊糊的湿意。
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头发:“陛下。”
宁华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里悲喜莫辨。他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苏桓修。“桓修……桓修……你说父皇他,为什么最后居然将皇位传给了我?他……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没有正经的看过我母妃一次……”
苏桓修忍着被箍出来的疼痛,软声道:“陛下,过宠非爱,您懂么?”
宁华一僵,漆黑的眼睛迷茫的让人不忍心细看。苏桓修将他的头按在肩窝里,在他耳畔低声道:“陛下,先帝对您和端颐太后的,就是这种感情。”
苏桓修原来也是不懂的,直到后来宁暝拿出先皇要宁华即位的遗诏,过往的碎片才林林总总的穿插了起来。
帝王家不比寻常百姓,不比快意江湖。即使是爱的深到骨子里,也并不能明明白白的彰显出来。爱与宠在这里是分开的关系。过于宠爱的,永远都是真正爱着的人的挡箭牌。
这爱沉重、苦涩,无可奈何。
两人相拥片刻,宁华方才平静下来。放松了桎梏的手臂,却舍不得松手。
“桓修,我来接你回去。现……”
“陛下。”苏桓修笑的柔软,止住了宁华的下半句话。宁华疑惑的看着,苏桓修咬了咬牙,从宁华怀里挣出来跪倒在他脚下:“陛下,请准许臣随驻军重回昌平。”
“……”
“陛下?”
满园都是瑟瑟的秋风声。不见答复。
苏桓修疑惑的抬起头,倒抽了一口冷气:“陛下!”
宁华的表情蓦然僵硬,极悲极喜统统糅杂在那张年轻的脸上。乍一看极为狰狞,宛如光与暗交缠在一起。
“啪嗒”
轻轻的一响,苏桓修看向眼前的地面,一个小小的胭脂色圆痕落在尘埃里,转瞬就失去了艳丽的颜色。顺着方向看,宁华的指缝间,妖娆的颜色仍旧酷烈。
“陛下!”
顾不得君臣有别,苏桓修迅速从地上起来,握住宁华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宁华任由他动作着,如同脱力一般轻轻依靠在他肩上。
“桓修……就在京城,你的蛊毒还不会发作。不要走,不好么……”
宁华的声音委委屈屈。
苏桓修闻言,放开了手,淡淡道:“陛下,臣意已决。”
心中却也是苦笑。臣意已决。这句话自己曾经对另一个帝王斩钉截铁的说过,是为了和眼前之人一起离开。而今,自己又一次斩钉截铁的说出这句话,却是为了和眼前这人分离。
不论是离开,还是相守,都是庇佑。
宁华,希望你能明白。
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来。苏桓修低声道:“陛下,此次突然调兵进京,边地终归是空虚,加上陛下初登大宝,朝局多少有些动荡,也算是给一直虎视眈眈的胡地一个不小的机会。臣此去边地,必保陛下边关无虞。”
“你……一定要走么?”
“……是。”
宁华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双眼有些狰狞的发红。苏桓修觉得吃惊,轻唤道:“陛下?”
宁华狠狠的抱住眼前的人,用力的吻了下去。不再轻柔,亦不再小心翼翼。惩罚的,掠夺的,几乎是要把眼前人拆吃入腹。苏桓修心里惊痛,奋力挣扎了起来。挣扎都被宁华轻易化解掉,迷迷糊糊的一阵天旋地转,竟然被宁华打横抱了起来。双手都被压制住无法反抗。情急之下,苏桓修一口咬上了宁华的肩膀。宁华颤了颤,随他去了。
嘴里氤氤氲氲的都是血腥气。苏桓修终于不忍心继续咬着,刚一松嘴就被扔在了他卧室的床上。还没来得及翻身,宁华就已经压在了他身上。
苏桓修颤抖着推拒着眼前这个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陛下……陛下,你……不要让我恨你……”
一刹那,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宁华没有动,苏桓修也不敢动。须臾,宁华脸上呈现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表情。他俯下身来,轻轻亲吻着苏桓修的脖子,低低呢喃道:“桓修,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去,还会回来么?”
怀里本来就僵硬的身躯更加僵硬。宁华嘲讽的笑笑:“你不会回来了。”
苏桓修心惊胆战:“陛下……”
“所以,”宁华的声音极为冷寂,如同宣判一般:“就算是你恨我,我现在也不会放过你。”
“桓修,我放你走。你……不许忘了我。”
“就算是恨我,也好。”
日光渐渐从地平线上走失,夜色渐渐笼罩上来,盖住了一室的风流旖旎。抛开了最初的原因,他们抵死纠缠,决口不提将要到来的明天。分离的明天。
在被宁华折腾到意识不清的时候,苏桓修觉得自己的牙关被柔软的唇舌撬开,一粒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了过去。
清苦的味道,似乎还掺着几滴湿润的眼泪。
究竟是谁落泪了,谁还清楚。
……
一夜纵欲,苏桓修知道,不光是因为宁华强势的强迫,更是因为自己的纵容,或者说是自己的自私。醒来的时候,自己正睡在宁华的臂弯里。宁华还没有醒,修长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水红色的薄唇也狠狠的抿着。不由抬手要替他揉开,才刚一动,宁华就醒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无言的避开了视线。
苏桓修试着动了动,浑身上下酸疼的厉害。宁华扶着他坐了起来:“时候还早,就是离早朝还得一阵子,再睡一会儿吧。”
苏桓修摇了摇头。坚持要起来。
“桓修……”身后,宁华也开始穿衣服:“今天……”他咬了咬牙:“一定要今天就走吗?”
苏桓修回过头来,宁华修长的眉又皱在了一起。叹了口气道:“陛下,臣今日刚好和凌将军司公子一起出发。”
宁华默然,并不再劝。沉默了一会儿,勉强搭起个笑脸:“那桓修今天和我去上个早朝吧,行吗?”苏桓修原本想要拒绝的,而看着宁华那几乎是恳求的面色,终于点了点头。
宁华欣喜而意外的笑了出来,抓住苏桓修又吻了一下。
苏桓修没有躲。
既然要离开了,那么……就允许自己放纵这么一次。他低低的喟叹,目光眷眷的抚摸着眼前这个男子,在心里低声念道:“宁华,我爱你。
“宁华,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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