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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下)
日光被黑夜一寸寸偷走。
一股并不陌生的感觉从四肢里慢慢苏醒。它们像是有各自的意识一样,懒洋洋的,在每一根血管里慢慢复苏,顺着经脉缓缓游走,须臾,行满全身。
苏桓修缓缓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明明全身都已经冰冷僵硬,却觉得有翻天覆地的烈火在炙烤着自己,浑身都是被烧伤的疼痛。
他想起了那个梦中的孩子,灰色的梦境,洁白的孩子,绝望的神情。
这个梦境,已经不必要猜测。在催动梦之蛊的那一刻,丢失的记忆碎片全部回笼。
这就是他的宿命。
苏桓修淡淡的溢出一丝苦笑。那梦境是灰色的,完全是因为,那就是他当初的视觉。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色觉。
在他出生的那个闭塞的小村子里,任何异类都会引起村子里的恐慌。但他善良的父母仍旧纵容着自己的孩子。
“我们宝儿的眼睛,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眼睛。”
他记得自己的娘亲这样说。
而五岁的那一年,父母因为自家的一场火灾,双双遇难。自己却因为在村外河水里贪玩没有回家,躲过了一劫。
他只记得,自己回村里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是惊恐的。
然后,他被当做是天降之孽,捆缚在祭坛上。这世界,愚昧与淳朴从来就不等于善良。生命中未开化的兽性的部分,活生生的将他们的人性一寸寸泯灭。
灰色的祭坛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人群。
……
自己身上灰色的伤痕和灰色的血迹。
……
后来,苏王爷路过,及时救下了自己。
宛如大梦一场。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就是苏王府的长公子,眼中已经能看见五彩斑斓。五岁前那些灰色的岁月连同自己的记忆,都被彻彻底底的遗忘。
可是为什么,当自己已经接受了自己新身份的时候,苏王爷和苏王妃又亲口告诉自己,自己是个被救回来的孩子,只是为了舍了己身,来换别人一世逍遥……
为什么……
苏桓修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心口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他死死的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声音。却又猛地放开,咬住牙关,发出连续的咯咯声。
他想起,若是将嘴唇咬破了,明日,宁华会发现的。
扣紧了的十指也颓然放开。
灼烧着……攒刺着……
“唔……”紧咬的牙关里还是泄露了一丝呻吟。明亮的凤眼微微眯着,明亮明亮的漾着一层水色。他亦不敢去撕自己身边全都是的被褥靠垫,不光裂帛声会引人注意,撕碎的破布也不好处理。
可是,实在是忍不住了啊。
苏桓修哆哆嗦嗦的去够自己方才放在一边的一条手巾,浑身脱力,够了好几次才拿在手里。颓然跌在被褥间,小心而沉却沉重的喘息着。将手巾拧起来,塞进嘴里,死死的将所有的声音都嚼碎了堵住。
流窜的疼痛没法发泄,苏桓修睁大了双眼,血红血红。
牙根开始流血,迷迷糊糊的觉得满嘴都是血腥味。布塞在嘴里吸走了所有的津液,口渴的难受。而且塞的又太紧,不由得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可是他不能拿出来。他不知道拿出来的一瞬间自己会不会尖叫出声。
无休无止的疼痛与可怕的清醒。全身上下都敏感的可怕,忠实的传达着每一次的痛感从何而来。恐惧铺天盖地,无形中使感觉一分分放大,再放大。
苏桓修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呜咽。随即,温热的两点顺着眼眶淌了下来,划过鼻梁,划过面颊,没入鬓角,最后消失在身下的软枕里。纵使已经被剧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他还是极震动的颤了颤。这两滴眼泪就像是引子,许多年的委屈与痛苦铺天盖地的袭来,苏桓修剧烈的颤抖起来,泪渍在软枕上晕开了一大片。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这十九年的人生,实在是可悲之极。
五岁以前,被当做是妖孽。
五岁之后,他生活里苏云渺就是重心。
十六岁之后,他邂逅了宁华,从此一举一动又全部围绕着宁华展开。
对于苏云渺来说,自己是哥哥,是他的天。对于宁华来说,自己是他的太傅,或许也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人,也是他的天。
竭尽全力的庇佑了生命中的所有人。翻过来看,竟然没有人会庇佑自己。比如他喜欢宠着苏云渺或者是宁华,喜欢他们的任性和小脾气。却从来没有个机会,有人对自己说,苏桓修,你现在可以倒下了。
苏桓修无声的呜咽。
他多想现在,他沉重的爱着的人能温柔或者强势的掰直他僵硬蜷缩的身体,安抚他即将崩断的神经。
可现在,他不能。
他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忍受着,等着夜色一点一点被阳光替代。
……
清晨,一行人又晃晃悠悠的上路了。苏桓修的车帘子又被掀了起来,苏桓修宽大的灰色袖子里笼着一块碎布,刚要扔出去,看见自己车旁边一道身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忙反手塞进自己的座椅下面。浅浅笑道:“殿下好早,起来多久了?”
宁华也笑的轻轻浅浅:“我刚睡醒,来看看桓修可缺什么东西。”
“臣这边好好的,早上正下露水,殿下当心别着凉了。”
宁华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点点头,乖乖的回去了。苏桓修这才出了一口气,从座椅下面抽出了刚才那块碎布。看见上面沾着的斑斑血渍,不由得皱了皱眉。见宁华走的远了,用内力一推,远远的掷了出去。
也算是松下了一口气,苏桓修侧倚在车壁上,昏昏睡了。
车外一道身影飞快的向后跃去,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很快又掠了回来。
秦霜驱马上前,走在刚落回来的宁华身边,“殿下还是回马车里歇歇吧,在外面站了半宿,看殿下的脸色不怎么好。”
宁华指间死死的攥着什么东西,面目却如昔平静,淡淡应了,回了马车。
也是半倚在车壁上,宁华缓缓展开了那块碎布,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布,明亮的大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桓修……”
他将头埋进膝盖里,低低呢喃着:“桓修……我要如何做,你才能不被伤害……”
“桓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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