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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下)
四月份,玉兰正开得肆意,精致的一朵一朵,白皙灵秀的手指似的。一路上常看见有姑娘小心的折下一朵两朵开得低的簪在发上,映的笑容也夺目起来,端的是人比花娇。木兰素是高洁之品,这一来反更添了几分灵秀。进了宫也是一样,白的紫的,精心养护着的上品,连凋败都被刻意除去,花团锦簇的彰显着这人间极贵。
苏桓修微不可查的轻叹。
人间极贵的寥落。这重重宫墙里哪里有几人驻足观看,更遑论折花簪鬓,自是有金的玉的抢着挤上那一寸鸦鬓。寂寞的开,寂寞的落。生生代代,如是而已。
这回来迎的人竟然是秦霜,苏桓修乍见了,微微吃了一惊。秦霜行礼,一边领着苏桓修往前走一边道:“四殿下听说您要进宫来,特意要奴才换了人来的。苏太傅近日伤势可好些?”
苏桓修心下一暖。
宁华,总还是念着他的。
“也没什么大碍,四殿下可好?有些日子没见到,总也担心着。”却见秦霜眼里浅浅的浮起一层笑,“四殿下也好,至于好一阵子没有去见太傅……咳,太傅也知道四殿下的脾气……”
别扭孩子。苏桓修颇无奈的摇摇头,“四殿下素来聪敏,只是总喜欢想些有的没的,劝不住。”秦霜接口道:“奴才和四殿下说了多少次太傅不会扔下他一个,殿下只是不听。这回听说您要进宫,巴巴儿的想得个准信儿,自己还不来,只遣了奴才……”“我说过要离京么?”
秦霜一愣,砖头看向苏桓修,正看见那双清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淡色的唇轻巧一勾,似笑非笑道:“秦……直接叫你秦霜吧,我哪里提到过我要离京?“
秦霜也笑了,几分明了:“苏太傅肯叫奴才的名字是奴才的荣幸……不过太傅的确是没说过离京的事儿,奴才自是不会向四殿下乱说。”
“不过……”凤目的主人有扔下一句:“我也没说我不离京。”
秦霜笑的更是意味深长:“奴才记下了。”
若是有人路过,一定会奇怪这一大一小两只最容易摔到的动物为什么没有一起滑倒……
闲话一阵子,话题总也离不开宁华。宁华最近火气上来了胃口不好,应该如何如何;宁华最近失眠总是一睁眼到天亮,天天念叨着在苏王府才没做噩梦,应该如何再如何。宁华最近又看了某书颇有心得,应该如何又如何……
从宫门口到御书房,半个皇宫的距离很长很长的路,却似乎只走了短短一个瞬间。苏桓修满心满眼都是宁华,宁华的嗔,宁华的怒,宁华的失落,宁华的笑颜,宁华的眼泪……烙在他心口的眼泪。
“苏太傅,奴才只能带您到这儿了,今天您能去四殿下那边吗?”
今天?苏桓修叹了口气。没什么意外,今天,怕是不行了。“秦霜,告诉四殿下,今天我是去不得了。原因……我不会解释。但是要四殿下别胡思乱想了。”
秦霜倒是毫不意外似的:“奴才知道。只是……太傅真的不打算解释么?”
苏桓修仍是摇头,缓慢却坚定:“我……我不想让他知道原因。四殿下最近一定不好过,少想一点比较好。转告四殿下,要他多保重。”视线里,秦霜也瘦削了很多,近来对他来说定也不易“你也多保重吧。”
“是,奴才先退下了。”秦霜走了几步,复又回头道:“苏太傅也多仔细着点。”
苏桓修应下,走到御书房门前,求人通传。很快房内就准了。
这是苏桓修第一次来御书房,也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这座江山的主人。苏桓修只担任皇子太傅一职,别无他差,见皇上的机会本就寥寥,每次见到大抵都是在宫宴上。这大抵是最近的一次了。
行礼,平身,垂手而立。
正待开口,却被抬手止住。
“苏爱卿所来何事,朕已知晓,不需多说。”
很淡很淡的声音,却有无形重压的威严,以及,淡淡的沧桑。苏桓修低下头去,终于明白。这样的人,担起这样整座江山,他当之无愧。
龙涎香静静地充满整座宫殿,皇上停下手中的笔,揉了下手腕:“苏爱卿可知此事代价?”
“臣知。”
“苏爱卿可斟酌好了?”
双手拢在袖中扣成拳,紧咬的牙关似有了殷殷的血腥气,声音却斩钉截铁。
“臣,意已决。”
“那好吧……”皇上似是轻叹了一声,轻轻击掌,侧殿里走出一位内侍,手上托着个红漆托盘,一只琉璃盏搁在上面,红盘蓝盏,极是夺目。托盘呈到苏桓修面前,琉璃盏里的液体也清清亮亮的,清清楚楚的映出苏桓修一双凤目。他闭了闭眼,一手捞起琉璃盏,仰头喝了下去。
无色无味,沁凉沁凉的,真如喝了一杯冰水似的。顺着食道滑下,又在胃里炸开了连天大火,四肢里的血液都在响应,似是有什么沉睡的东西从他肢体里慢慢苏醒,沿着筋脉游走全身。
“呃……”他止不住一声低吟,咬破了嘴角,鲜血涔涔落下,丝丝络络的。像极了六月里盛开的石榴花。浑身颤抖不止,勉力下拜:“臣……谢……谢陛下成全……”
言毕,却顺势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书案后的帝王只是坐在那里,淡淡的看着,满眼飞雪样的苍茫。
苏桓修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皇上似乎又叹息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听不真切。“来人,好生送苏爱卿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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