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翁

　　梦里我们刚上高二，学校举办了艺术节。文艺委员卓棋为了给班级争夺荣誉，组织几个资质不错的同学编排了一支震撼人心的街舞。然而临近决赛前两个星期，领舞之一的卓棋不幸骨折，不能参赛，而另一个领舞人就是向安。

　　当时我对向安的印象还很单薄，只觉得是个成绩好的男生，长得很干净，热爱运动，组织能力强。

　　卓棋也差不多，她是个大家闺秀，却与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不同，她略带些男孩子气，喜欢穿宽大的T恤，戴耳机，背很大的黑色NIKE双肩背却只背在一个肩膀上。大概是自身条件过于完美的原因，她有些高傲。但我从来没有不喜欢她，因为我总觉得，只要一个人有高傲的资本，她没有理由不高傲。如果我像她一样，长得漂亮，身材好，多才多艺，家里又有钱，我一定比她高傲十倍。

　　但我仅仅是这么想，因为后来才发现，我的心并不认同我所想的。我嫉妒她嫉妒得发狂。

　　卓棋受伤之后，同学们把期望给予了并没有参加过训练，却是班中除了卓棋以外唯一学过舞蹈的女生，那个人就是我。

　　那是一个下着毛毛雨的午后，我吃完午饭在教室里写作业。有一道题怎么解也不对，我不由自主地挠起了脖子。那是我的小动作，只要有烦心事，我就喜欢挠脖子。向安找到我的时候，我的脖子上已经红了一大片，致使他看我的表情有点惊悚。

　　他说：“你的脖子不要紧么？”

　　我才发现他站在面前，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以前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跟班中大多数男生都很熟，唯独跟他不熟，他似乎不喜欢我这种话多的女生，总是有意避开，久而久之就很容易感觉到他讨厌我。自然，我们同学一年也没有说过话。

　　我回了半天的神，才挤出一句：“没事没事。”

　　他把报名的表格直接放在我桌子上：“填一下。”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作为一个普通的班众，我对那次艺术节的具体进程很不清楚，只听说卓棋的腿摔了，其他什么要找替补，重新报名，毫不知情。向安给我表格的时候我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个学校要求填的资料表，他是学习委员，干这种事很平常。

　　急于完成那道作业题的我开始不经大脑地填表，无意中听到向安的吸气声，直到填完表，签完字，我瞭了一眼表头，才明白向安为什么要吸气。

　　这是一个陷阱，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怕我发现了不往里跳。而我众望所归地大手一挥，“噗通”就跳了进去。

　　没错，就是一个陷阱，那份表格是我粉身碎骨的开始。

　　高中的时候我学习不算好，因为拼命挤进那所重点高中的我智商明显跟大家不是一个级别，仅仅在我们班，参加过市级数理化比赛并拿到名次的就有至少三分之一，在那样强压的环境下，努力学习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必须花比其他同学多一倍的时间学习，才有可能追平他们。

　　而参加校艺术节舞蹈比赛这件事，无疑是我不能全心全意学习的重要原因之一。最悲剧的是，仅仅在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二周，将进行全校期中考试。

　　向安，他堵死了我所有的出路。他要求我马不停蹄地练舞，在五天之内学会卓棋的所有动作，甚至跟相熟的副科老师请好假，剥削了我上历史，政治，地理，体育等副科课的权利。

　　当大家都坐在教室里利用副科课抓紧时间完成作业，或体育课时在操场上运动休息（当然也不排除有些特别热爱学习的同学把书本卷子掖在裤子里，等老师喊解散去角落写作业）时，学校精心装潢的偌大的舞蹈教室里，只有我跟向安两个人。

　　空荡的舞蹈教室里无限次回放着BoA的No.1，我在一张狭窄的硬皮垫子上练习一个跳起，接连跪下，接连跪着转圈的动作，不到二十分钟膝盖已经明显肿了一块，而现在已经练了一个小时，除了喝水，向安不允许我休息。他只是说还有很多动作没学，即使学完了还要跟大家磨合一段，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

　　可以想象我当时对他的怨恨有多深。我非自愿地被拉入这个活动，毫无选择权地翘掉了宝贵的副科课，还要遭受他对我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压。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旁边批评我，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又一次跃起，重重地跪下，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一歪，直接摔在了垫子外面。

　　我疼得呲哇乱叫，抱着膝盖倒在垫子上。向安并没有伸出同情的双手，他只是走过来看了一眼我殷红的膝盖上渗出的血丝，冷声说：“起来，再来一遍。”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顾不得疼，努着劲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不是人啊，有没有人性！我都这样了你还叫我再来！你说时间紧，要赶进度，没问题，翘课晚回家，我都没说什么，就当是为了集体荣誉了。可光这一个动作你已经让我练了一个半小时，这还叫抓紧时间，分明是浪费时间。你自己呢，站在旁边指指点点，你要是真想让我快点学会为什么不亲自示范，你做一个动作我做一个，那咱们谁都知道累，谁也别说谁！”

　　压抑已久的一番话终于爆发出来，我再也没有力气站直，“噗通”倒回了垫子上。不知是不是累过头眼花了，我觉得向安的嘴唇颤抖起来，甚至全身都有点抖，可他的眼睛却分明不是那样。他眼神里的肃穆严厉，令我害怕。

　　我不敢看他，低下头，稍微缓和些地说：“向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甚至可能讨厌我，但就当是为了这个班好，请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整我。”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语气淡漠得令人发冷。“你以为我是在整你？”

　　我当然是这么想，但此时却不想回答。

　　“好，你想看示范是吧，我给你示范。”

　　他走过去按下音乐开始开关，我鼓着气给他让垫子，他却走到另一边。

　　不知道已经放过多少遍的音乐再一次回响在舞蹈教室，向安开始跳舞。

　　他跳得很认真，并且把整支舞从头到尾跳给了我看。这与平时不同，平时他仅仅是教我一个动作，然后就站在一旁抱臂批评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我从来不知道整支舞跳出来是什么样子，更没见过男生该跳的部分。

　　开始，我只觉得那些舞步很绚丽，我知道他是学过的，很多力道掌握得刚好，加上他热爱体育，身材很好，舞的效果就更好。

　　可我并不知道，原来这支舞的男生部分有那么多跪地动作。他一次次跳起，一次次跪倒，膝盖与木质地板碰撞出“砰砰”声，听着都疼，可他依然表情自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音乐终了，他结束的动作依然是跪地动作。

　　向安半天才站起来，走向我。

　　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东西膨胀得厉害，我觉得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可依然不想妥协。
　　向安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来。他眼里的肃穆严厉已经全然不见，更多的是柔和，像是一个父亲在看他的孩子。

　　他用好听的声音，缓缓对我说：“岁岁，我没有不喜欢你，更没有讨厌你。正相反，我觉得你很好。你漂亮，勤奋，跟男生们一起玩的时候开朗，大气，从不忸怩。他们都昵称你岁岁，我也很想这样叫，可是没有机会。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躲开，只是觉得你跟他们称兄道弟，却不清楚他们心里在惦记你些什么，但我没资格说劝你这些话，我只能眼不见为净。这次让你报名艺术节绝对不是故意害你，我知道你学过舞蹈，而且跳得很好。高一的时候一天放学，你就在这间屋子里，自己边唱边跳，我帮老师送文件路过才看到，觉得你有热情和天分，很适合跳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没有加入校舞蹈队，但这次卓棋出事后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很可惜，一年前你的热情似乎没有了，你的动作很僵硬，脸上没有表情。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次次地让你练。其实我不比你好受。”

　　他还没说完，我却见他雪白的运动裤膝盖部位渗开一片红色，趁他不注意一把撩起来，才发现他的右腿被绷带绑着，中间已经被血染了色。

　　“你……”我惊愕道。

　　他摆摆手，放下裤腿，继续说：“其实我参赛之前腿有些伤，打篮球摔的，不过当时卓棋找到我，说我是最适合的人，就只能答应下来。没想到她现在却参加不了。我不是不想给你示范，只是示范多了，不知道这条腿还能不能挺过决赛。岁岁，如果之前我太严厉，让你不开心，我给你道歉。”

　　说完他竟真想站起来跟我鞠躬道歉，我赶紧伸手阻止，一时没注意好平衡，拉着他向后倒去。眼前景物迅速变换，我来不及反应已经倒在垫子上，向安也是。

　　撑着身子爬起来，正好迎上也起来的向安。他的脸离我那么近，简直就要听见对方的心跳。

　　向安有些尴尬，眨了半天眼动了半天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脑子里竟半点没有想闪开的意愿，只觉得那双眼睛真漂亮。

　　终于，向安不太好意思地出声：“岁岁……”

　　那声“岁岁”很飘渺，像是在这间教室的墙壁间来回晃荡了好几次才闯进我的耳朵，重重叠叠，连绵不绝。

　　蓦地，一个尖利的女声打破了这一切：“向安！”

　　我回头看见卓棋拄着拐杖，拖着打了石膏的腿站在门口。

　　像犯了错的孩子，我吓得跳起来。

　　梦境就此戛然而止。

　　我从一张柔软的白色布艺沙发上猛地坐起，身上的毛巾被滑到地下。还没有回过神来是梦还是现实，一只修长的男人的手端着水杯进入了我的视线范围。

　　“向安！”我失声叫出来，抬头却看见钟司何笑盈盈的一张脸出现在头顶。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钱小姐，睡够啦？那就起来吧，该开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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