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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听倪辉说完,倪珊早已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来,她偶尔也偷偷恨过她的亲生母亲,怪她怎么会忍心丢下自己的亲生孩子,即便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不是吗?
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多少个夜里,她梦里醒来,在想着自己亲生母亲的模样,喃喃地问,仿佛以为她们有某种感应,她能听到她的话似的,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难言到抛弃她?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能说丢就丢吗?她该有多狠心?
原来,不是她狠心,而是,老天爷夺去了她成为母亲后的权利。
她原来是那么爱她啊,在即将离世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她,口口声声,字字句句,都充满着对她的爱,充满着对她的不舍。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有一位爱她超过自己生命的母亲。
倪珊沉浸在亲生母亲离世的悲痛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在倪辉的话里,提到了倪薇曾经说过“你没有爸爸”这几个字眼,或许,她也有听到,不过把它当作,由于她是第三者,而她是非婚生子,没有法律上的爸爸而已。
“珊,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叶贤恩突然说道,从刚才到现在,他都静静地坐在一旁,也早已老泪纵横。倪辉的描述,似乎把他带回二十几年前,带到倪薇的病床前,看着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的倪薇,泪流满面,用尽最后的力气,最后看一眼宝贝女儿,而后,带着遗憾和知足离去。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不是吗?如果当初,他能够理智地找到倪薇,知道真相,而不是鲁莽地跑回去结婚,那样,倪薇就不会因受刺激而造成,继而难产离世。
倪珊一脸疑惑地看着叶贤恩,她和她亲生母亲的不幸,与他何干?
“珊,我是你亲生父亲。”叶贤恩说。
仿佛又一个重量级炸弹丢下来,倪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飞散开来,逐渐扩大,最后消失无影踪。是她太悲痛,导致幻听了吗?她的父亲,是倪辉,是那个从小到大宠她的倪辉。
倪珊睁大瞳孔,看着叶贤恩,然后转头看着倪辉。老爸,快点否认啊,那个叶先生竟然说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才是你的女儿,不是吗?倪珊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
可是,事实不那么如她所愿。只见,倪辉眉头紧锁,眼眶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却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似的。额头几根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地滑下,灯光照着,几根白发特别显眼,似乎一下子之间,他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我知道我很不称职,我也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可是,珊珊,我真的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和你母亲,倪薇,自小认识,不过,我们的家庭背景却非常悬殊。我的父母不同意我们相爱,甚至设计把我们分开了。”叶贤恩对倪珊说。
“老爸……”倪珊喊着“老爸”,却是对着倪辉喊的。
“珊,能听到你再喊我老爸,我已经知足了。不过,我不能太贪心了,我和你老妈已经霸占你很久了,你也有权利知道自己亲生父母了,当然,你也有权利选择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倪辉说。
“老妈,老爸,我是不会离开你们的。”倪珊哭着说道。
赵梅芳也动容地把倪珊拦进怀里,眼泪也止不住夺眶而出:“傻孩子,老爸老妈何尝舍得你离开我们身边。”
叶贤恩看着倪珊和养父母哭成一片,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他错过的,并不仅仅是倪珊人生前二十几年,而是,她所习惯的一切,她所拥有的情感。过去的二十几年,他完全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难道他现在能厚着老脸要她喊他一声“爸爸”吗?
“倪先生,倪太太,真的很感谢这么多年来对珊珊的无微不至的照顾,看到她这般健康成长,我会用后半辈子来感谢老天爷。”叶贤恩对倪辉夫妇说着,转而看向倪珊:“珊珊,我不会勉强你跟我相认,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永远不能取代倪先生的位置,而我也不敢奢求。你可以继续跟倪先生和倪太太一起生活,我不会打乱你的人生。”叶贤恩说着,缓缓地站起来。这里的场面是很温馨,可是,与他无关,他也得识相地离开了。
“爸……”倪珊站起来,对着叶贤恩的背影喊道。同时,她望向倪辉夫妇,他们朝她轻轻地点点头,带着鼓励的味道。
叶贤恩的背影僵住,回过头来。
“是我听错了吗?你竟然肯认我?”
“爸,这辈子能成为父女,必定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我很珍惜这样的缘分。无论如何,你都是给我生命的父亲,我很感谢你。”倪珊说。
听了倪珊的一番话,叶贤恩老泪纵横,他肯定上辈子积德了,才会遇到倪薇那样的人,才会有倪珊这样的女儿。
场面的温馨度一路飙升,可是,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与这个温馨的场面格格不入,甚至,觉得这样的场面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就是叶非凡。
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叶非凡跌跌撞撞地离开倪珊家,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倪珊和叶贤恩这对刚刚相认的父女身上。
车在路上飞奔,油门几乎踩到底了,叶非凡面无表情地转着方向盘,眼神有些空洞,而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亲姐弟?!他跟她怎么可能是亲姐弟?!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车往郊区方向开去,最后在海边停下。
叶非凡发狂地向大海奔去,疯狂地大笑出声,可是表情却极其凄凉,两行男儿泪悄然滑下。
多久没有流泪了?他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了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定是报应吧,以前在情感上,他一向随心所欲,任何方面都优秀的他,从来都不为女人而发愁过,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成群的女人想要接近他,而他,自然是不会拒绝,故,他身边有过多少女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对于他来说,跟女人在一起,只是逢场作戏。
现在,终于遭到报应了,唯一一次动了真情,动了真心,甚至动了走进结婚殿堂的念头,可是对象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真是可笑!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叶非凡发狂地对着天空大喊。
要是我以前做错了什么,你要惩罚我,你可以用其他方式来惩罚我啊!身份!地位!金钱!名誉!任何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可是!你怎么可以让我唯一爱过的人成为我的姐姐?!你太狠心了!你太狠心了!叶非凡发泄般地大喊着,早已泪流满面。
算了,泪水,今天你爱怎么流就怎么流!老天爷!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伤心吗?!心痛的感觉原来是会让人发狂!现在,我多想跳到前面的海里,然后死去,离开这个失去爱人的世界!
但是,如果我现在死去的话,再重新投胎,下辈子肯定遇不到她了。
我会一直等着她,一直一直,她不是说过吗?我是个很会投胎的人,下辈子,我不求投胎在富贵人家,我不求过什么富足的生活,我只希望,我和她一定不要是姐弟。
最后一席话,叶非凡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他跪坐在沙滩上,右手一拳一拳的打在沙滩上,却始终没有感觉到,右手已经鲜血直流了,鲜红鲜红的血被月光照着,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在为这个悲伤人动容。
月亮静静地挂在海平线上,如银纱般的月光为海面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为沙滩披了一层浅浅的忧伤,同时,也把沙滩上那个悲伤而又孤独的人裹得更加孤寂。
叶非凡呆呆地望着圆圆的月亮,默默地说,老天爷,我向你保证,下半辈子,我会多做善事,尽我所能帮助别人,我只求,我这辈子积的德,你可以看见,然后,让我跟她在下辈子以普通的身份相遇,然后,相爱。
叶非凡以前是一个不相信来世的人,可是,他现在宁愿相信,似乎,为了这个信念而活着……
倪珊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人生真是太奇妙了,仿佛一瞬之间,她的人生就像是一部没有背景音乐的电影。
从另一面来讲,她是幸运的不是吗?本来可能成为路边的孤儿,可是,她却遇到了善良的老爸老妈,把她当亲生女儿般抚养成人。
真的,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老爸亲生女儿,因为,在她成长的路上,她找不到半点养女的痕迹,即便是多年前的那天,老爸老妈结婚纪念日那天,她偷偷跑回来,看到父母吵架,知道自己不是老妈亲生的,但是,至少,她还是老爸的亲生女儿不是吗?老爸待她那般好。
倪珊心中有太多的喜悦太多的感动,她真的很想找人来分享。
孟小喜早就被她拖过来,讲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感慨抒发了一遍又一遍。孟小喜还笑道,珊珊,我知道啦,我真的打心眼里提你开心,可是,你饶了我吧,你的人生际遇我真的快要可以倒背如流了。
后来,倪珊遇见杜艳灵几次,也把她拉过来当听客。
到最后,杜艳灵的结局也是跟孟小喜的一样,连连讨饶。
呵呵,倪珊不禁笑出了声,看来,当她的好朋友是不容易滴。谁让她们运气那么差,交到她这样的朋友呢?
好吧,要不今天让她们两个都过来好了,美名曰,请她们吃饭。
倪珊喜滋滋地想着,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正想给她们发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当看到屏幕上某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动作停住,指尖停在屏幕上,笑容僵在脸上。
陈熙俊……
虽然屏幕上有一连串的名字,可是,那三个字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倪珊的视线,刺痛她的神经。
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了吧,到底有多久了?倪珊是不记得了,或许,过了一辈子了吧。
他还好吗?每每想起他,她最最想知道的就是,他过得好吗?
一定很好吧,一定早就适应了大洋彼岸的生活了吧,或许,他早就遗忘了,在大洋的另一边,有一个人,一直装着她和他的回忆。
也许,大概,可能,他也算是她的朋友吧,倪珊心里这般想,既然是朋友,她也可以把她的幸福跟他分享吧,告诉朋友一个好消息,不算罪过吧?
于是,倪珊在手机屏幕上输入“陈熙俊,好久不见”,刚输入这几个字后,倪珊想想不对,他们现在也没有见面啊,这个问候语不好,于是,把好久不见这几个字删掉。
“陈熙俊,虽然说好不再发短信给你,但是,我真的是太开心了,告诉你哦,我有亲生父母和养父母哦,幸福吧,比其他人多了一对爱我的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虽然由于各种误会让他们今生错过,但是,他们曾经爱得轰轰烈烈,而且,他们都把爱留给了我。我有太多太多激动的话,不知道该跟谁讲了。所以今天发短信给你,不要怪我犯规哦。”倪珊按下发送键。
信息发出后,过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有回复。
倪珊笑了笑,本该如此不是吗?还期待他回短信吗?
或许,最多的,他的回复只是祝贺之类的词,或者,他早已习惯了大洋彼岸的语言,回信是CONGRATULATIONS。
难道,她现在一直在等的,只是他的CONGRATULATIONS而已吗?
别傻了,该想透的还是要想透,即便是有些想不透的东西,也要把它深深埋住。
不要再让记忆迷惑了自己,他和她曾经交错过,不过,他早已跳出了这个偶遇,为什么她自己一个人却迟迟不肯醒来呢?
或许,对于她来说,徘徊在回忆里,才是她真正清醒的生活。不洒脱也好,不清醒也罢,她愿意走出她独有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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