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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枫桥 (三)
月明星稀,鸣鸢在树丛中有些站立不安。她已去了一日,怎么还没回来。虽然昨夜她自信满满地保证能将大长老骗过来,让他不要过问她的做法。自己又有事在身,不便前去接应。此刻,还不见她的人影,不免有些担心。他万万想不到,由于他说大长老很难骗的,平时都找不到他人,她索性放弃了取巧,正大光明地进门要人。他更想不到的是,前计不成,她竟贸然独闯武廊。那个武廊,若没有人指点,即使功夫再高,鸣鸢也不觉得能毫发无伤地闯过去。两次交手,鸣鸢即知这个女子绝非徒有道长之徒的虚名,但也无法估计精准。还有,昨夜碰到她手的时候,鸣鸢确实被那种冰冷惊到了。那是一种不带生气的冷寂。
鬼影门那边,亦儿心有不甘,白天软的硬的都行不通,她就不信到了夜晚还不行。她换回了常服,暗暗伏在武廊一处顶上,静静地俯视着门中动静。她有些后悔昨夜没听鸣鸢细讲门中格局,那个武廊,她是再也不想闯第二次了,总觉得那种暗风比明枪可怕多了。也因为白天的乱来,她多少知道武廊的尽头好像连着内庭。几位长老应是住那儿的。那个难缠的三长老,亦儿祈求别再遇上他了。她的目标只有大长老一人,可是她都伏了半天了,也没见到鸣鸢口中的大长老。于是,她又回想了在枫桥时那个老者的脸,确信没错,继续待在黑暗一角。
月光洒入庭院,走来一人,是三长老。亦儿连忙将头埋得更低,见他走进屋子,门却未掩紧。她不明白,为什么三长老不让她见大长老,就算他是管门中事务的,大长老总比他要更厉害一点,就算要防她要做什么坏事,面对大长老,也不是轻易就能做成的罢。她很好奇不苟言笑的三长老夜深人静时会是什么表情,会做什么。她提息走至武廊尽出,眼看四下无人,跃上了更高也更隐蔽一处。她眯眼看向门缝中,隐约只看得到人走动的身影。房中,好像不止一人。
此处虽然隐蔽,但却离三长老的屋子太远。亦儿注视了没多久,眼睛已经有点疲乏了。她看了看前面一座楼,位置正好,思寻着怎么过去。两楼之间有不短的距离,凭空飞跃没有借力之处,而且就算稳住一股气,也难保不被人发现。她向两旁看了看,发现了右侧长廊的支顶。亦儿暗自佩服自己的眼尖,估算了下距离,这么过去是轻而易举的。
她轻轻地走了两步,到了檐缘,正欲提息,突然身后有人用力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腰,想将她往后拖。亦儿一惊之下,拂袖向黑暗中的那人打去。那人松开她的腰,来抓她的手,被亦儿挥开。亦儿用力也扳不开那人的手,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毫不客气地和身后那人对了好几招,可是全被打开。亦儿心中惶恐,这人如同知道自己会往哪处打一样,巧妙地避开了劲道。那人抓住了她的手,抱着她纵身向后腾跃,在离三长老屋子更远的黑暗一处,落了脚。
刚站稳脚跟,那人立刻放开了她的身子,将她转过身,一手仍然用力捂住她的嘴。
亦儿忐忑之下,看清了他的脸,眼中立刻泛起惊诧,随即又涌上了柔软的光彩。
那人小声道,“老实点我就放开你。”
亦儿连连点头。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男子放手后,亦儿马上拉着他双臂的衣袖,“你怎么会——”
他不客气地弹了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道:“你都不怀疑一下是不是本人?!白在外面待了那么久!”
“是本人嘛!”亦儿用疑似破涕为笑的神情看着他。
这种欺负她的事情是只有晏师兄才会做的。
洛晏荻拉她蹲下。
“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我就要看到那屋子里的人了。”亦儿不满她正准备跃下时被晏师兄拖至这么远的地方。
洛晏荻瞄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屑地叹了口气,随手拣了块小石头,用力掷向那灯火明亮的庭院。
应石子落地之声,庭内四面八方,射出令眼缭乱的暗器和绳索。绳索向各个方向飞去,钉在了柱子上。院中是一个巨大的网,和一地凌乱地暗器。三长老从屋中走出,连接着庭院的长廊涌来了十数人。三长老向夜空中望了望。
远远看着的亦儿瞪大了眼睛,幸而又被洛晏荻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
两人低下了头。
“还不快谢我救了你的命!”洛晏荻得意地说道,心中其实也有些后怕。
“难道三长老知道我会来这里特意布置的?”亦儿低声嘀咕。
“不是这里,现在鬼影门中到处都布满了这些机关。”
鬼影门中有了声响,洛晏荻想了想,示意先离开此地,再作打算。
两人走在树林间,脚下泥土声微闻。
“什么?你不认识这个人!”洛晏荻大吃一惊、
亦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觉得——不是什么坏人。”
“你又知道了”洛晏荻近似斥责的口气说道,“我没和你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亦儿眨了两下眼,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突然,洛晏荻警觉地挡在了亦儿面前,将她向后一推,“危险!”
有东西从两人中间飞速射过。洛晏荻寻声而去,月光下,只见三枚银针牢牢钉在树干上。他感觉到了有人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便眼神一紧,回头照看亦儿。
亦儿却从他身边奔前两步,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是我!”
洛晏荻有些奇怪。两人向着前方有些火光的地方走去。
鸣鸢从火堆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他和洛晏荻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儿,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互相直指着对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鬼影门那个很嚣张的小子!”
“你是孤魂岛那个很嚣张的小子!”
“嗯?怎么听着你们像相识的。”亦儿这个看看那个看看。
顿时,鸣鸢和洛晏荻脸上戒备的神情消散了,如同隐隐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洛晏荻幸灾乐祸道,“原来亦儿说的就是你!这可有点意思了。”
鸣鸢一脸被抓到把柄的样子,不屑地坐下拨弄火堆,“嘁,虎落平阳被犬欺。”
亦儿想了想,拉着洛晏荻的袖子,“他好像在骂你。”
他抽回袖子,“我听出来了”几个字硬是没说出口。之后,他告诉了亦儿,几年前拜访鬼影门时,和眼前这个叫鸣鸢的大弟子有过一面之缘。
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心中都能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性情,即使不曾深交,也生有相惜之心,只是嘴上少不得逞快。
“你怎么会在全州?我听说你们去了北方。”鸣鸢问道。
洛晏荻未对鸣鸢全盘托出,只说有事要办。亦儿在旁看着,虽然微弱,但感觉得到他神色有些异常。他听鸣鸢讲了事情的大概,“所以你想骗大长老出来,带他去那个地方,但又接触不到他,也不便现身,于是就让她帮忙?”
鸣鸢知道了今日鬼影门发生的事,“昨夜我看她那么自信还以为她有什么妙法,谁知道她居然会直接闯进去,真是败给她了。胆大也要有个限度,真是的——”
“带我去那个地方,我想看看。”洛晏荻对鸣鸢道。
鸣鸢先是一顿,随即畅快地大笑,弄得两人很是莫名。
“你都这种处境了还笑,嫌命长是不是!”
“我怎么觉得你还特别高兴?你们门中的人要杀你啊!你不怕么?”亦儿全然不知他有何可笑。
鸣鸢却胸有成竹,“我怕什么,现在道长一半的徒弟都站在我这边。这次,我赢定了。”
此言一出,亦儿脸色骤变,像重物狠狠打在她的心上。她见到洛晏荻一时高兴,竟然连这件事都忘了。师父信上的字迹划过她的脑际,她怎么能忘。
洛晏荻一把揽住了亦儿的肩,故意一脸不上心的神色,“谁说我们要帮你了?我很忙的。”
“哦?是么,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也许,这已经不是一门之事了。
“要是这次你能回去,答应我一件事。”
“嗯?说来听听。”鸣鸢好奇,却不见他不作声,便又道,“天下大势除外,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
“将来某一天,不能与我为敌。”洛晏荻不动声色道。
鸣鸢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比几年前更有意思了。”
“彼此彼此。”
亦儿并不关心他们说的是什么,她看着洛晏荻,神色没有任何不自然。难道他还不知道吗?她想问,可是这节骨眼上,她知道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于是,便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三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夜深,精力也有些殆竭了。
“就是前面。”鸣鸢停了下来,令两人噤声。
三人确信周围没其他人,走了出来。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一个入口隐蔽的山洞。
“里面是什么?”亦儿向黑乎乎的洞里探了探,被洛晏荻一把拉了回来。
“别乱摸。”
鸣鸢看了看两人,叹了口气,“你们师门感情真好,而我的同门想的却是怎么杀我。”
洛晏荻嘲讽道:“哼,你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不进去看看吗?”亦儿指着洞,问鸣鸢。
鸣鸢踢起一颗石子,虽然看不见,但亦儿和洛晏荻听着声音,便知这石子沿着怪异的轨迹飞入洞中,打过多处洞壁和地面。石子未及落地,突然像是被什么利器射穿,碎裂落地。顷刻,洞中此起彼伏地呯嚓作响,精光乍现,久久不停。洛晏荻和亦儿诧异地旁观着洞内的响动。
“进去?做稻草人么?”
“好个密不透风的阵势!的确无需人看守。”洛晏荻想到了什么,“这难道是——”
“这么狠辣的暗器布阵,也就只有鬼影门才做得到。”鸣鸢淡淡地说道,话语中不知该是自豪还是自嘲。
亦儿想到了白天在鬼影门的阵势,连连点头。这些暗阵,着实恐怖。
利器相杀声渐弱,洛晏荻向洞中看了看,“这么精心布置机关,里面藏的是什么?”
“洞中有两条岔路,我没有探到底。”鸣鸢抚着左臂道,“不过,我想,里面可能有火药。”
洛晏荻大惊,“火药?!”
鸣鸢点头,“月前,我跟随几个行迹怪异的门中弟子,发现了这处。进去之后,没想到洞内暗器层布,黑暗之中难以招架。我闯不到更里面的地方,山洞却有些晃动,随后闻到一股硝烟味,便觉不妙,抽身而出。还没到洞口时,身后就爆炸了,我被冲出山洞后就失去知觉了。醒来后,人就在掌门师叔的房里了。我一出来,二长老、三长老和十几个师弟就围住了我。后来在我房里,他们搜出了掌门师叔惯用暗器中的已沾着血迹的鬼王锥。”
“南冥失踪了么?是生是死呢。”洛晏荻沉思,这毫无疑问是有心人的嫁祸。
“后来,他们又抬来了几具尸体,就是我那天尾随的几个弟子。看伤口,都是死在我惯用暗器中的隐骨针和青丝索下。”
“再后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么?”
鸣鸢苦笑一声,“二长老、三长老一怒之下根本不让我辩解,把我关了起来。大长老也外出未归。所有尸证物证都指向我,未免也太蹊跷了罢。”
亦儿心中不平,连她都觉得鸣鸢是被陷害的,为什么那些人却不通事理呢,“你后来是逃出来了?”
“既然说不通,我当然得想办法逃出来。”鸣鸢皱眉,“鬼影门中有奸人。”
洛晏荻看着鸣鸢,眉间明快,“你心中已有了怀疑之人。”
鸣鸢先不接话,“你怎么知道?”
洛晏荻一笑,“你这么相信大长老么?”
鸣鸢也只是笑,“你比几年前厉害了。”
“这没什么,本来能怀疑的就没几个。”
亦儿听不明白,拉了拉洛晏荻,“什么意思?”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既然怀疑鬼影门中有内奸,那么大长老自然也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可是,鸣鸢却想将大长老带到这里。很明显,他心中相信大长老并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这事关乎他的性命,能让他如此确信,一定是有了非常有把握的怀疑。”
鸣鸢双手抱臂,事不关己似地说道:“啧啧,大长老曾说玄轻涯比你厉害些,听说那个鹄兮更是个让人彻底无奈的家伙,还有这个——”他看了看亦儿,“就不算了。将来要不是到了万一,我还倒真不想和你们孤魂岛的人作对呢——”
“山洞之秘,掌门之踪,同门之案,看来一切进行得太顺利了呢。接下来,怎么办,要把他揪出来么?”
“是把真相揪出来。”鸣鸢的笑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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