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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枫桥 (一)
全州的枫林天下闻名,若是秋日,绚烂夺目,幻丽生辉。南宫城红枫林中的植株便是特地从全州运来的。全州青枫浦上有座桥,原本是青灰的瓦色。不知过了多少年,这桥如同吸了枫树的精魂,渐渐变成了绛色,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桥身愈发红得深沉,红得古旧,因而得名“枫桥”。
寒季已尽,青枫浦月,水气弥漫,残留冬冷。
夜风巧,收尽绛烟,吹上枫桥。
浦月不时地晃悠,桥道边,苍紫衣缕独影飞拂,浅淡得如同能浸透月华的烟岚,被薄缥衿带轻揽。风吟云噪,方知静里乾坤。白日昭昭,长夜悠悠,伏若亦听着水流的声音,有些倦意。
“独寐千世,汝生之初。”她一边轻诵,指间一边转弄着暗紫白的桔梗,“瞻彼日月,吾将谁付。”
伏若亦叹了口气,“天力散尽,谁与独处——什么意思呢?”
近来,她愈加频繁地梦到那个古老的声音,可是每次要到看见什么的时候,梦骤尽。于是,她不得不开始把这个梦当回事了。
岛外的人称之为“冬天”的这段时间,伏若亦不怎么喜欢。这个冬天,是她有生以来,独自度过的最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找她,她也找不到任何人。
她不敢再去看怀中师父的信,然而信上师父的笔迹字字刻在她心上。害怕,还是委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天之后,她跟丢了秦楼月,便不知该往何处去。走着走着,就到了全州。
她仰望着月空,一会儿闭上了眼,凝结了气息。可她并不想睡,因为一睡也许又会做到那个诡异的梦。
舟船在浦上慢慢地飘着,船篷中透出昏昧的光。船篷由远及近,就可渐渐听到人的低语声。
接近桥洞,突然有人喊道:“什么人!”
五六人闻声掀帘而出,船头驶入了桥洞,一片黑暗。众人屏息不动,等船慢慢驶出了桥洞,月色便照亮了船身。船头站立着一个米绸色布衣男子,显出了样貌。
“鸣鸢?!”
大长老一呼,众人立刻认了出来。
“叛徒!”
“不能放走他!抓住他——”
“杀了他!”
鸣鸢是鬼影门中的一名年轻弟子,因为勾结外人,杀了同门师兄弟,又设奸计陷害掌门南冥,以至南冥失踪,门中上下乱成一团。幸而被三长老发现,将其恶罪布众,激起众怒。鸣鸢是大长老的弟子,门中上下担心大长老偏袒他,在他去法州办事未归时,以背叛师门,杀害同门,陷害掌门的罪名将之逐出鬼影门,并诛杀,却被他使诈逃跑。如今,却在此处现身。
暗器零星飞出,都被鸣鸢挡住了。
大长老迈前了一步,“鸣鸢!还不住手!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还用问么,铁证如山,纵然是大长老也不能为其翻案了!”二长老愤愤道,他至今还不能相信,鸣鸢竟然会是如此恶徒。
“二长老莫气,此等恶人杀了便是,岂用理论!”三长老倒是分明。
鸣鸢淡然,让人一点都看不出邪气,“今天,我是来找大长老的,与其余人无关。”
“混帐东西!”二长老骂道,“将你赶出去,就敢用这种口气对我们说话了?”
“你有话说便是,何故又作抵抗之态?”三长老道。
“想要知道掌门的下落,就请大长老和鸣鸢走一趟。”鸣鸢不理会两位长老的言语,对着大长老说道。
“什么?”
众人齐惊。
“鸣鸢你!”大长老眉目紧皱,心痛而呼。
二长老痛骂。
“死到临头了还耍什么伎俩,速纳命来!”三长老不愿再和这恶人罗嗦,抬臂一挥,“天蝎叶”顺势而发。
鸣鸢接着月光看清了天蝎叶的走向,跃空避开大部分,一叶划破了臂袖,一叶直冲他眼睑射来。不得已,鸣鸢飞弹出一枚“赤松枝”与天蝎叶相抵,在空中擦出一线精火。
半叶暗紫白的桔梗悠悠飘落,被天蝎叶横空割断的叶缘温柔地划开了水面。
“桥上有个人!”不知谁喊了声,众人回头望去。
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没有人注意到桥上一直坐着人。即使现在看见了都好像在怀疑自己的眼睛,那缕若有若无的苍紫真的裹着一个人么?月色透过女子,照亮了枫桥。
鸣鸢趁人不备,飞身枫桥,指间泛光,瞬间绕至了女子身旁,一手挟制住她,另一手指间“隐骨针”的针尖已触及女子喉间的肌肤。
众人惊呼。
“大长老,不和我走一趟,这个女子的性命就难说了。”鸣鸢凝视着大长老,用着并不是威胁的语气威胁道。
“鸣鸢!你还不知错吗!”大长老眉眼紧皱,愤道:“放开那女娃!”
“畜生!你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吗!”二长老怒由心生。
伏若亦也不知一群人吵吵嚷嚷为何,只是看来他们真的扰到了自己。她立刻看向了身边很近的男子,“你们在干什么?”
鸣鸢这才想起转过脸,看向这个被自己挟制的女子。心像是被沉重的古钟撞击似的,他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挟持了她,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容不得后退,“他们都想要我的命。你不要动。”
感觉到抓住自己肩膀的人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侧眼看到了喉间的针,“那你拿这针对着我做什么?”
鸣鸢像是真的在反省自己为何要用针对着她似的,脸竟微红,“我——”
“两位长老何必再和这恶人罗嗦!”三长老没这么好的耐心,拂袖出镖。
铛、铛——
悉数被鸣鸢挡开,“堂堂鬼影门的三长老竟如此冷血,连无辜之人的安危也不顾么?”
“莫伤那女娃的性命!”大长老和二长老如此道。
“哼,一个女娃三更半夜不在家中,却在这种地方晃悠,不奇怪吗?两位长老别被骗了,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你们看那女娃,像是害怕的样子吗?”三长老冷眼道。
鬼影门中的其他人看着女子已经被夺了魂魄,只有三位长老若有所思。
片刻,大长老道:“这丫头很面熟。”
伏若亦不太给大人们面子,丝毫不懂得拐弯抹角,“你们闹你们的,不要妨碍到我。”
冷泠的声音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心中怔怔。
三长老见一个丫头搅了局面,心生不快。
两枚“仙人刺”从船上飞出,直直向桥上两人打去。
伏若亦全然不理会喉间的银针,拂袖在空手画了几笔。鸣鸢迎面受了劲风,不觉闭了闭眼。她一手指间夹了两枚暗器,微微皱眉,“没听见我说的么?”她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那些人好像不理会她说什么。
“你差点划伤我。”伏若亦站在鸣鸢的背后说道。
鸣鸢像是被刺了一刀,眼现惊恐——什、什么时候——
船上鬼影门的弟子像是看见了鬼魂,心生寒意,这是什么身法。
几位长老应是看见了她如何逃开鸣鸢的隐骨针,如何虚空绕至了他背后,所以立刻看出了差距,不再贸然出手,也勒令弟子不许妄动。
伏若亦轻叹了一声,微摇头,擅自撇下一干人走了。
“你——”大长老突然醒悟过来,想起了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她,叫住了她,“是不是莫道长的徒儿?”
听见这话,伏若亦骤然停住了脚步,收敛了所有表情,回头望着船上问话的人。
眼色比月光寂寞。
绳爪扣住桥,船身慢慢停了下来,有规律地摇晃着。
“大长老这么一说——”二长老仔细瞧了瞧,“是宴上那女娃!”
三长老看清了人,似是敌视着伏若亦,“姑娘这么晚在此地作甚,我等不便过问。奉劝姑娘也莫管他人门中之事。想必即是姑娘的两位师兄,也不会随意介入别派的纷争。”
亦儿更无奈了,她哪里想管他们那档子事了,她哪里随意介入别派的纷争了,明明是他们搅了她的清静。
“‘门中之事’?哼哼——”鸣鸢突然生出冷笑,高高地站在桥上,无所畏惧地直盯着几位长老,眼中是如霜寒意,眉发间有强者之风,“对于已经被逐出师门的人来说,这话当真好笑。”
亦儿心中一紧,脸上强压着的是不知所措的慌乱,凌厉地凝视着鸣鸢。他在说什么,难道他知道么?鸣鸢却是看着船上的人,没有理会到她的恍惚。亦儿又看看船上那些人,他们似乎是在说自己的事,并没有特意对她讲,揪住的心稍稍舒缓。她极其不愿再逗留此地,不再理睬任何人,转过身影,举臂露出手腕,纤细的指间闪烁着银光,边走边带着百无聊赖的口气道,“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
袖落,银光疾速冲向船身,利落得割断了扣住桥体的爪绳,重重地刻入了船舷。仿佛还听得到暗器划破气流的声音,且不论门中普通弟子,这力道就连三位长老和鸣鸢都要忌惮三分。船身没了牵引力,立刻摇晃了起来。她的无心之举在外人看来,是不容置疑的挑衅。
而少女的淡香已散得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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