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请致电

　　<无事请致电>
　　佐伯虎次郎相关
　　文/七十榆耳

　　佐伯虎次郎伯从没想过会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比如说六角中的正选服，老爷爷飘起来的胡须和葵剑太郎闪闪发亮的额头。

　　他在醒来以后盘着腿坐起来，开始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刚刚的梦里发生的事也和他的发型一样凌乱。佐伯习惯早起，能做一个长梦对他来说是少有新奇的事。然而梦里他回忆起了哪些事，哪些人和他进行了怎样的交谈，已经是无法详尽说明了。佐伯只记得那是在六角的网球场，半人高的球网横贯在他面前，关节处仍有几近真实的酸痛感。

　　再往下想，便是一句不甚清晰的加油声。不，佐伯想，或许并不止一句，因为他听不真切，也没有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露天球场嘈杂无比，然而这句模模糊糊的呐喊声还是顺利传达到了他耳中，女生的声音多么小啊，可是他还是听到了对方的呐喊，感觉浑身更加充满干劲。

　　感慨之余佐伯笑了一下，那到底是谁呢，他一边想着，几乎忍不住要重温一遍梦境，所以马上就打了一个呵欠。这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对方将‘Excuse me？’说了两次，句句语含焦灼。

　　佐伯侧身让这个看起来很着急的美籍男人过去，这时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电梯里。因为想早上的那个梦太入神的缘故，公司所在的楼层早已到达却浑然不知。佐伯转头一看，身后还有两个踩着高跟鞋的女士想要出去却被自己堵在了轿箱内。他赶紧退到门边，听到脚步声和低声的抱怨时，觉得更加抱歉了。

　　那两人出去后他合上电梯门，复又按亮了B层。佐伯连对自己今天工作状态很不满意，今天是周一，现在自己这副毫无干劲的样子，与梦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实在相去甚远。

　　为了打起精神他去买了几份报纸，然后去到隔壁的便利店买早餐。外面下起了雨，短短的一段路途裤脚已经湿掉。而当佐伯左手环抱着报纸，右手提着环保袋摸索信用卡的时候，却发现口袋变得空荡荡，原本装在里头的钱包早已不翼而飞。

　　——今天的佐伯已经疏忽到被扒手光顾而不自知的程度了。

　　佐伯的背上冒出冷汗，五分钟而已，动作真快啊。

　　疏忽归疏忽，帐总归是要结的。佐伯没有带现金的习惯，随身只有几十元零钞。偏偏便利店近日给一个大老板盘下，收银员再也不像之前相熟的欧巴桑那样通情达理了。知道口舌费劲也不过是无用功，所幸手机还在，佐伯只好致电同事下来支援。他翻开电话簿，很快找到了西连寺明的名字。

　　佐伯按了下去，孰料手机触屏校准做得不到位，手一滑就戳中了下方的西园寺泉水。

　　容不得他反应过来取消通话，嘟声响了两句之后，那边西园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或许就一般人来说拨错电话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对方还是认识的人。不过这一次佐伯虎次郎有点尴尬，还有点儿不知所措。
　　在对方是西园寺泉水的情况下，并不能就此一概而论。
　　至少这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

　　“佐伯君。”
　　西园寺叫出他名字的时候没有用疑问词，佐伯没记错的话，她的手机早在几年前就取消了来电显示业务。

　　“如果什么都看到了的话就不能有所期待了啊。”
　　后来被问及的时候，她是不是这样解释过，佐伯记不太清了，毕竟女生们总是有太多让人啼笑皆非的期待。
　　佐伯偶尔也感到好奇，那时的西园寺泉水，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

　　当然他并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不过看起来已被对方洞察了心思。

　　西园寺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突然把头垂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她的举动让佐伯也越发不自在,这让他觉得是他把气氛变得奇奇怪怪了。

　　“…啊啊我并没有在介意什么……西园寺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也没有关系啦。”

　　这是他们在父母安排下的第一次约会，约会的当天是个大晴天，满目是由浅入深的春色。上野的樱花也默契地开成毛茸茸的云态，前来赏樱的多为相恋的人，脸上的红云与樱花巧妙地呼应起来。
　　但是他们两人看起来都没有全心投入这个美妙的日子中去。

　　“并不关佐伯君的事。”西园寺抬起头来，两颊有极不自然的红色，然而并不明显，她的眼睛仍是不看他。
　　“是我讲出太自大的话来了，也不管佐伯君究竟想不想听。”

　　如若是初次见到西园寺，听到她说这些话时，多数会认为这是个拘谨、冷感而内向的人。她的语气也不太对，就好像句句都在跟人赌气一般强硬。

　　然而在佐伯的印象里西园寺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同在六角中念国中的时候，他所认识的西园寺泉水并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两人认识的契机是一次班委改选。大概是因为看起来好像很擅长运动，西园寺被不少人提名网球部经理，但是很快听到她本人的反对声。这是同班近三年佐伯第一次看到西园寺强硬的一面，多数时候她在班里还是表现得更开朗，亲切而且好说话。

　　“我体育很差的，而且网球完全不会。”

　　西园寺站得笔直，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垂下去，谁也不看。
　　六角中网球部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网球部经理不能是体育苦手。因此此刻西园寺的神态在其他同学眼中看起来像是在歉疚，辜负了大家期望的歉疚和难为情。

　　但是事后佐伯找到西园寺，他说西园寺同学刚刚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诶……好厉害，佐伯君。”
　　当时西园寺正在写字的自动铅笔断开来，划破了草稿纸，她没想到会被眼前的人洞察了心思，而在此之前两人交流的次数寥寥，所以真的很惊讶。

　　“为什么不答应下来啊，即使是根本不会网球部的大家也很乐意教你。”
　　佐伯有点惋惜，
　　“毕竟部员们都想要西园寺这样的女生来当经理啊。”

　　不管这仅是一句用以安慰的话还是确有其事，佐伯讲出这句话以后西园寺开始对他另眼相看，她开始觉得佐伯君真是好人啊。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感动或者别什么，她也再说不清。

　　不过因为担心这种差别被别人察觉，此后西园寺一度刻意回避佐伯，后来却觉得太自作多情自个儿先红了脸，然而在其他人眼中这是件挺正常的事。事实上国一刚入学不到一个月，佐伯虎次郎温和可靠的良好形象就早早确立在许多同学的脑袋中了。

　　“以后想学网球也可以随时来找我，不用担心学不会，我很强的。”
　　她想起佐伯讲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仿佛有光芒，是真正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在说起自己爱的网球时总是这样一幅自信满满的模样，眼角眉梢俱流露出意气风发。

　　西园寺目送佐伯回到座位上，她觉得这种自信真是让人羡慕。
　　然后她一拍脑门，刚刚只顾着羡慕都忘记向人家道谢了。

　　西园寺转过头去，看到佐伯正在温书，脸部线条极柔和，嘴角抿着，整个人都静了下来，和打网球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态，此刻他的眼睛像染了灰尘的紫矿，表情也很专注。
　　她看了很久也没被对方发现，最后这句道谢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来。

　　总的来说，整个国中佐伯虽然与西园寺交往不深，但隐隐约约觉得对方是一个开朗亲切的女生。从别人口中听说西园寺笑也很低，好奇心很重，尽管这都没有被他所见证，但也勉强组合在一起，在他脑中拼凑出西园寺的一个模糊影像来。

　　但是，无论如何，道听途说有误也好，自己的记忆有差错也好，排除人格分裂的可能，佐伯虎次郎五年后再见到的西园寺泉水，与记忆里的那个模糊影像差别实在太大了。

　　最早觉察到这点差异是在之前提到的那次约会中。因为之前佐伯与西园寺家住的近，两家的女主人关系极好，即使是两家先后搬迁之后也常有联络。到了儿子应该恋爱的时候，佐伯夫人首先就想到了西园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没想到很快与西园寺夫人一拍即合。

　　有了那次约会的尴尬经历后，佐伯虎次郎就更少与西园寺泉水来往了。他甚至觉得西园寺是有点儿怕他的，因为跟他说话时她始终不用眼睛直视他，也不带标点，显得特别生硬而不自然，这其中的原因他不问，她也必然不说。

　　所以当西园寺接起电话，并在第一时间认出电话那端的人是谁时，佐伯一时间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佐伯君……有事吗？”
　　对方又问了一遍，不难听出她此刻的惊讶。西园寺再度开口的时候佐伯突然有种被点醒的感觉，他终于想起来早上的那个梦中加油声的主人了。尽管经历了成长中各方面的巨大变化，西园寺的声音在本质上还是相似的，具有很高辨识度，所以他才能如此确定。

　　这样一想，惊讶的人就换成了佐伯。他是真没想到，看起来对自己意见很大的西园寺，也曾经这样为自己呐喊过。

　　“……过得好吗。”
　　大脑当机了不久他问出了这句话，但是很快佐伯感到后悔，他担心它搞不好会引发对方的误会。他与西园寺之间的关系是陌生而熟悉的，极其微妙。而这句广泛适用于老友与情人间的问候，恐怕是真正的不合适。

　　“谢谢佐伯君关心，我很好。今天也睡了一个懒觉，买到了新一期的杂志。”
　　出乎佐伯的意料，那边的西园寺没有表现出惊讶和不解，她好像应对自如。

　　接下去是一些惯例的日常汇报，在哪里，心情如何，工作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好好休息了没有，每天都要坚持运动，彼此都要充满干劲地工作。

　　佐伯松了口气，隔着手机聊天比见面那天的气氛好得太多了。

　　这样平和的对话持续了一会，佐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办，他的账依然没有付，自己手中还抱着今日特厚版的报纸和几只环保袋傻傻地站在门口。

　　但是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挂掉电话，即使他明明知道西园寺是不可能特意来一趟为他付账的。此时他正确的做法，明明应该是礼貌地挂掉电话然后转拨给西尾明。可是不明原因地，他不愿意结束这次通话，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难得想要珍惜，或许是能看到西园寺这样和他说话让他觉得好奇，然而这都不足以解释打他从心里生出的不舍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西园寺那边传来了一些骚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响动持续了一阵之后，接电话的人换成了葵剑太郎。
　　“喂喂……啊啊是佐伯前辈吗！！有没有搞错啊我们已经六年多没见过了！！！前辈你什么时候也回来六角中看一看啊！！”
　　然后又是一阵听不清的杂音，紧接着佐伯听到树希彦的特有的粗重鼻息喷在了听筒上，
　　“好久不见啊佐伯，今天西园寺过来六角中看我们，你什么时候也回来然后网球部的大家一起聚一聚嘛！”

　　树和剑太郎的出现有点儿突兀，佐伯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猜测西园寺这会应该在六角中校园内故地重游，偶遇了他们两人。他想起大学毕业后剑太郎和树就曾说要回到六角中担任网球部教练的事，当时虽然觉得不屑一顾，然而如今比起工作是软件开发的自己，他们两个的工作虽然较之更平凡，但离年少时候的网球梦却要近得多了。

　　“好啊，有时间一定回来。不，这周六如果不加班我就过来看你们。”
　　不知不觉佐伯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潮湿，他连忙抿唇，稳定了一下情绪，又笑了，
　　“嗯……我果然还是……非常想念你们啊。”

　　之后的时间用来叙旧，然而叙了没多久，葵剑太郎突然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树希彦。

　　“其实吧……树前辈……”
　　树希彦转过头去准备瞪他一眼，却意外发现此刻剑太郎的表情带上了极其微妙的八卦。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特别擅长发光发亮……””

　　“……为什么？”
　　他这样问出口后，注意到剑太郎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西园寺泉水，她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里始终有笑意。
　　于是树后知后觉地猛拍脑门，迫不及待要和佐伯结束通话，
　　“……哦哦那今天先到这里，接下来的时间还是留给你和西园寺——平常都难得见到你这么主动一次。看来你果然还是长大了嘛，佐伯。”
　　树希彦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如果追不到西园寺，你就给我去切腹。”

　　语毕他把手机还到了西园寺手中，根本顾不上那边的佐伯此刻哭笑不得的表情。
　　西园寺泉水看见树希彦和葵剑太郎朝她比了一个必胜的手势，一时有点弄不清状况。接过手机的时候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下定决心要问佐伯一个问题。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这个问题肯定能无比顺利的传达出去，然而这一次她问得有点艰难。

　　“……还是想知道佐伯君为什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说话的时候她的右手抓住衣服的一侧，并且抓得越来越紧。
　　这个问题是真正难倒了佐伯，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总不能真的从实招来，说我其实是拨错了电话而已吧。

　　然而另一方面他更不愿意撒谎，或许实话实说会让西园寺失望甚至于生气，但是佐伯并不想骗她，不愿换成什么完美的理由去搪塞她。

　　“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我去超市买东西结果钱包被人偷掉，想找人来帮忙付账，但是误拨成你的手机。虽然碰到很糟糕的事，但是能和西园寺聊天我很开心喔。”

　　听到听筒那端传来的呼吸声由突发的急促变得平缓，佐伯猜测对方刚刚经历了一个从失望到欣喜的奇妙过程。

　　“佐伯君，真是温柔体贴的人啊。”
　　即使只是在安慰她也无妨，西园寺想，心中仍是无比感激他。

　　“喂喂……总是用这种话来形容一个男士也太失礼了吧。”
　　这边的佐伯笑起来，然后好像因为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认真了。
　　“……还会有下一次吗？”

　　“什么？”

　　“嗯……我是说，约会……还会有下一次吗。”
　　右手好像抖了一下，西园寺一时有点站不住脚，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极不自然的红色。佐伯刚才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响着，像被谁按了重播键没完没了。她听着听着，就好像这时候忽然刮来一阵风，把她疏远许多年的一种心情，连同轻飘飘的愿望，全部哗啦一声吹起来了。

　　“……我还以为……”
　　西园寺从来不知道自己会犯口吃的毛病，但是此刻她真的张口便结舌，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来。她把嘴唇抿得紧紧的，然后她又是多么想笑出来，边笑边流出泪来。
　　她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至少经过了长达二分钟静默，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完全没有想到佐伯君会愿意继续约会……真的是太好了。”
　　言语中有不小心露馅了的欢喜。

　　“你能同意才是太好了。”
　　佐伯听起来好像也舒了一口气，
　　“还以为你一直都讨厌我躲我还来不及，就连讲话的时候都不屑于认真看我一眼。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这样对我过，碰到这种情况我真的会很难办啦。”
　　佐伯的语气中流露出了抱怨的意思，然后他听到西园寺突然响起的笑声。

　　“佐伯君已经忘记了吗，我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有的反应。”

　　“那个的话没有忘。”佐伯并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回忆起来，“眼睛会一直往地下看，好像那里有块金砖所以非看不可似的，简直要陷下去了。”

　　西园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每次跟佐伯君讲话的时候我的眼睛都在往下看，为什么还会觉得我讨厌你呢。”

　　一语道破天机。

　　佐伯已经记不清便利店外的天空是什么时候开始放晴的。只是当他听到西园寺的回答时，是真真切切感到有碎汞般的阳光从玻璃门外透射进来，覆盖在他脸上的暖意了。

　　那个时候的天空究竟有多美呢，是从最浓的维罗奈斯蓝到最顶级的蓝色。此后他曾经多次回忆，不过最终也无法完全还原它的样子，毕竟天空是只属于那一刻的天空，就像从此再不重样的心情一样独特。

　　收线以后佐伯虎次郎的脸上还挂着一个笑，就连之后他给西连寺明去电时言语中的笑意也无比鲜明。他在把手机放回口袋之前，特意将西园寺泉水的名字输入到常用联系人的名目下去了。

　　这是在收线前西园寺最后提出的要求。
　　“……如果佐伯君不介意，即使是没有要事非得找我不可，也请偶尔给我打电话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犹犹豫豫地，像在顾虑着什么。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好啊。”

　　他这样回应她以后，看到西园寺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原本埋在眼底的愿望，都在呼啦啦地振动翅膀，要飞起来了。

　　（全文完，共计584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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