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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云翔银楼远并不在闹市中央,马车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到。吩咐唐予两个时辰后再回来接人后,殷向晚就抱了账册下车,走进银楼。
虽然选在这种偏僻位置,但云翔银楼一点也不愁没生意。柳京人们都知道,云翔银楼只出精品,只卖高价,只做达官贵人生意,家中供不起马车的人自然不会费劲寻上这里。云翔银楼里最便宜的一件饰品,价钱都可抵寻常佃户一家三年的吃穿用度。但因为云翔银楼每个款式的饰品只出一件,所以还是吸引无数达官显贵千金奉上,只为求得心头好。
向晚踏入云翔银楼,马上就有伙计迎出,一边替她接过手里账本,一边点头哈腰地招呼:“殷姑娘,您怎么亲自到这来啦?廖大掌柜在那头招呼客人呢,我去唤他过来?”
“不必打扰他,我等等就是,你去忙你的吧!”殷向晚扭头望去,果见廖大掌柜正在玉器的柜子后头,卖力地向一位锦衣公子推销着。
那道笔挺如剑的身影,瞧着似有些熟悉哪……啊,难不成是——
就在殷向晚想起那是何人的时候,锦衣公子也有所察觉般回过头来。那人的肤色不似城中多见的公子哥儿那般白皙,一头黑发用与衣袍同色的银白缎带扎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明明一眼就看得出是习武之人,却无半点武夫的鲁莽之气。身上没有任何配饰,但光是站在那里,就已是一身掩不住的清贵。
回头看到向晚,锦衣公子立时绽出儒雅微笑,放下手上拿着的玉坠,迎上前道:“向晚姑娘,好巧!”
殷向晚马上端出得体的笑容,大方地回应道:“原是项校尉光临,真让小店蓬荜生辉!”
柳京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唐家金,项家名”。前者富贵,后者位高。但凡家中有闺女的,无不盼着能嫁入这两户人家。而向晚眼前这一位,正是项家的少主子,项怀之。
项怀之,很文气的名字,却是个武官。他出身名门,十五岁就考取武状元,十七岁被封作骁骑校尉。今年刚满二十的他,很有希望地朝着“碧玺皇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迈进。
柳京是商都,再繁华热闹,始终不是皇城。碧玺皇朝的高官权贵云集于国都金川,以项怀之的官衔,长居于柳京,即使抛却那俊朗清逸的容貌,也足以成为无数人家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当然,这些都不是殷向晚与他相熟的原因……
项家历代为官,与历代经商的唐家一样,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本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家既然不是竞争对手,便该河水不犯井水。然而,不知唐项两家从第几代开始,又不知因何原因结下了梁子,彼此间的恩怨就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来。到今时今日,当初结怨的原因早已无人知晓,但唐家人依然嫌恶项家的官架子,就如同项家仍旧厌弃唐家的市侩气。
更巧的是,两家人这一代的嫡长子在同一年出生。年龄相仿的两个孩子,自小就成为两家攀比的内容之一。乐于看热闹的柳京百姓,也少不免不断地拿二人作比较,于是,便造就了唐逸欢和项怀之从未见面起就对那个同龄“对手”产生了敌意。
当他们终于第一次“命定的相遇”时,项怀之第一眼就决定不喜欢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唐逸欢,唐逸欢也立即知道自己绝不会跟装模作样笑里藏刀的项怀之成为朋友。
唐项两家的这一代当家,不负先人所望地延续了祖辈的不和。
当然当然,这仍不是殷向晚跟项怀之熟悉的原因。究其根本,乃是……
“向晚姑娘,很久不见,你似乎……又见清减了些。”项怀之的语气里有着超过普通相识的关切,若是旁人听到,或许真会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只有殷向晚内心明白,他这么说,下一句必定是——
“可是唐府亏待了你?要不要考虑到项家来做事呢?”依旧温和的口吻,配合关心的表情,项怀之表现得非常情真意切。
这就是原因了。唐氏产业庞大,可以不夸张地说,柳京至少有一半的百姓仰仗着唐家吃饭,而唐府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直接关系着柳京的经济命脉。因此,唐家总管之位,举足轻重。自殷向晚从唐老爷子手中接过象征唐府话事权的碧玉算盘后,她也成为了城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人们都知道唐大少爷骄纵奢侈,是个切切实实的纨绔子弟,似乎每个人都等着看这不知第几世祖会在何时把家业败光。只是,没有人想到,唐老爷子的碧玉算盘,竟会传给了一个外姓人,而且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
大家都以为唐老爷子是病糊涂了,或是看着独子不成材,就病急乱投医破罐子破摔。只是这位名不经传的殷向晚姑娘正式接掌唐家大小事务后,就立即展现其精明能干、雷厉风行的一面,不但将一盘庞大的总账算得清清楚楚,更大刀阔斧地撤掉几家长期亏本的商号,将资金更多地投入到能赚钱的产业中。至于一些原本想欺负小姑娘年幼无知伺机中饱私囊的掌柜,也被她逐一揪了出来。短短一年,柳京上下,再无人敢看轻唐家的年轻女总管。
而历来爱与唐逸欢作对的项怀之,如今更是把“挖墙脚”作为最新目标。每每遇到,总少不了劝说她另投明主的戏码。
“项校尉又开向晚玩笑了。项家人才济济,哪里有用得着向晚的地方呢?”同以往一样,殷向晚还是四两拨千斤地婉言回绝。
“向晚姑娘这么说未免太过于自谦。以姑娘的能力,不管去到哪里,定然都能有一番作为。”项怀之唇角微微一挑,英朗的容貌因而添了几分惑人的吸引力,“除非向晚姑娘嫌项家物业单薄,不足以让姑娘施展才华。”
“项校尉这么说,是存心要折煞向晚。”殷向晚不动声色地把责任推了回去,随即聪明地转移话题说,“定是向晚不知何时怠慢了项校尉。这样吧,项校尉不是要挑选玉器吗?请你随意拣选,向晚定以成本价让出,不赚校尉一分一毫。”
项怀之也见好就收,顺着她的话题接道:“不赚一分一毫,这可不是一个生意人该说的话啊!不过既然向晚姑娘如此大方,项某就先谢过姑娘一番好意了。”
项家与唐家不和,但两家人都不是傻子,绝不会因为此等不和做出不利于己的事情。就好像现在,既然云翔银楼是城中最好的银楼,那么即便是唐家物业,项家人也不会抗拒在这里挑选货物。毕竟,为了跟区区一个唐家怄气而放弃难得珍品,太不值得了——这是项家人的说法。
殷向晚微笑以对,马上转头吩咐道:“廖大掌柜,还不快把最好的货品拿出来给项校尉挑选?”
廖大掌柜立即转身到后堂,不一会,就捧着一个锦盒出来,打开盒盖,质地上乘的锦缎上,躺着几块不同造型的玉饰,色泽温润,仿佛有清水在里头流淌,即使是最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这几块美玉,绝对是千金难得的上品。
“不知项校尉是想选来送人,或是自己佩戴?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殷向晚扭头问道。
项怀之的目光没有放在那些价值不菲的玉饰上,反而笔直却不失温和地看着殷向晚,说:“奉弟的生辰将至,我想挑一块玉佩作为礼物,向晚姑娘可有什么推荐?”
“原来是项家二公子的生辰礼物。”殷向晚低头看了看,小心拈起其中一块,递到项怀之面前,问,“这以羊脂玉雕刻的流云百福,项校尉道是如何?”
羊脂玉乃白玉中最好的品种,目前仅在西域有产,单论玉石本身的价值,已是极其名贵。而这个玉佩的雕工也是绝妙,云纹与蝙蝠的式样乃是取“福”的谐音,喻义更佳,作为贺礼,再适合不过。
项怀之的注意力终于从殷向晚的脸上转移到她手上,质地细腻的羊脂白玉置于纤纤玉手间,一时间竟分不出何者更加胜出。项怀之笑意更深,细细欣赏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这流云百福真是上品,可惜,似乎不大适合奉弟。”
殷向晚的手举了半天,只换来这么一句,她不恼不闷,依然浅笑盈盈。小心放下羊脂玉,细看了一会,又挑出一只墨玉麒麟,问:“这个又如何?所谓麒吐玉书,以瑞兽麒麟赠予小公子,也是很不错的。”
“确实不错。”项怀之的眼光没有移开半点,定睛看着那精致的玉麒麟,漆黑如墨的玉石,衬得向晚的肤色更为白皙。
“项校尉若还不喜,大可再作挑选。”见他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向晚正想把玉麒麟放回去,却被中途截住。
项怀之忽然伸手,轻轻按在她手上。向晚有些诧异,抬头望去,只见项怀之悠然一笑,自她掌中摸过玉麒麟,却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指尖竟轻轻扫过向晚掌心。
一阵酥麻的感觉猝不及防地袭来,殷向晚微愕,但马上便又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去。看向项怀之的表情,依然坦荡,似不受任何影响。
深深的笑纹印上项怀之眼角,他收回似有些过于放肆的视线,端详着手中的玉麒麟,啧啧叹道:“这墨玉麒麟,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向晚姑娘好眼光,奉弟定会喜欢的。”
殷向晚马上就醒目地吩咐廖大掌柜:“还不快拿锦盒过来,给项校尉包装好?”
“向晚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价钱呢!”项怀之提醒。
殷向晚却狡黠地笑笑,道:“既说了是以成本价出让,那必定是项校尉支付得起的价格。人生难得心头好,疼爱弟弟的项校尉也不会在二公子的生辰贺礼上小气的。”
好家伙!说是成本价,但谁知道最后算子一拨开出来的是什么数字啊!但能够进来云翔银楼的都是城中有头有面的人物,被她这么一说,最后一定也是不好拒付。
然而,项怀之并无不悦,看向殷向晚的目光,反而更添欣赏。非常奇怪,他讨厌唐家,但对这位唐家小总管,总觉得有意思得很。
廖大掌柜从项怀之手中捧过墨玉麒麟,正要进去包装,又被项怀之唤住:“廖掌柜请稍等!”
“不知项大人还有何吩咐?”廖大掌柜立即驻足恭听。
项怀之从锦缎上拿起之前那块流云百福,递过去说:“这个,也给我包起来吧!”
“是是,项大人真是好眼光!”一下子就做成两单大生意,廖大掌柜笑得眉眼都在抖了,他连忙把流云百福接过,朝向晚投去一个“你厉害”的眼神。
殷向晚也没料到项怀之出手如此慷慨大方,立刻将他视作大客户,甜甜的笑容免费奉上:“项校尉这诚然是好事成双了。”
“若是向晚姑娘答应到我府里来管事,那才叫好事成双呢!”项怀之俊雅的脸上又浮起清冽的笑容,话题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只可惜家中有只空有皮相却老叫人头痛的任性家伙,殷向晚对美男计这招完全免疫,客气地回以虚礼:“项校尉这番毅力……着实让向晚佩服。”
“若是持之以恒便能打动向晚姑娘,那在下一试又何妨?”项怀之突然跨前一步,不顾店中还有其他人,凑近向晚,有些蛊惑地说,“向晚姑娘,是值得我花这点心血的。”
突兀的靠近,没有让向晚乱了阵脚,她站在原地,不退后,也不改笑容,抬头迎上项怀之别有深意的眸光,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淡然回道:“项校尉的诚心让人感动。只不过……唐家比项家,更需要向晚。”
项怀之没有反驳,但脚步已经退了回去,身子又与她保持之前安全的距离,像是片刻前的逾矩根本不曾发生,惋惜地摇头叹道:“真是无从辩驳的事实……有唐大少那样的主子,向晚姑娘很头疼吧?”
“还好。”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殷向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睁眼说瞎话,“我家少爷尚且年轻,”不过是比她长了三岁而已……
“为人又不拘小节,”根本就是任意妄为……
“有时行事是过于豪爽,”整就一个做事不动脑子的……
“但又怎能说是令人头疼呢?!”她何止头疼,简直是一想到那大少爷就五脏六腑都纠结起来了!
项怀之端详着向晚满脸诚挚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同情地说:“看样子,果然是辛苦向晚姑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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