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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虽然被说得心虚了,但唐逸欢不想在这个时候败掉这场仗,硬着头皮说道,“那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管吗?爹从不让我接手,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少爷当真这么认为的吗?”殷向晚眉毛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少爷自己乐意当个不管事的人,那就别跑来跟我提什么话事权,我很忙!没空应付你三不五时的撒娇!”
撒娇!且把大少爷的身份放到一边,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身高才到他下巴的丫头说他是在撒娇!
“你这看扁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从不看,又不代表我就不会!你以前还不是什么都不懂,你和唐默能学,本少爷就不行吗?”
“要学,自然人人都能学会。就是不知道尊贵的大少爷,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我也不求你能管理全盘账,但要做当家的话,至少该学会看账吧!今日若我有心,把整个唐家都盘空,中饱自己的私囊,你唐大少爷又能对谁耍威风?”殷向晚冷冷一笑,彻底撕破和乐融融的表象,对着大少爷也是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
其实他是知道的,知道殷向晚对唐家没有二心,所以唐老爷才敢在临终前将偌大的家业交托给她。他也知道,她说的全都没错,如果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她,恐怕唐家真是被败光了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但,由她亲口说出来,还是很……伤人的啊!
唐逸欢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再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恶狠狠地瞪着殷向晚,说不出半句话。
“少爷这是还不服气?”殷向晚像是撩拨得上了瘾,扬眉挑衅道,“那——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呀?”
“打赌?”唐逸欢的目光由狠戾变成狐疑,暗自思忖死对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少爷方才不是说你也能学管账么?不如我们就来赌一把,你到底可不可以。”殷向晚一手托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算子,对他眯眼笑道,“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少爷能看懂账本,就算你赢了。”
“一个月——只要看懂账本就好?”听起来好像不是很难的样子,不过那个以刁难他为乐的女人怎么可能出这么简单的题目?
“少爷不敢?”殷向晚彷佛看透他的疑虑,一句话直接挑中他最大的弱点——
“本少爷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看账本而已,只要本少爷有心,又有何难!”唐逸欢立即给出极大的反应,重重地拍上书桌,大声吼道,“说吧!赌注是什么?!”
激将法这一招用在他身上还真是屡试不爽哪……殷向晚暗暗叹息。与唐逸欢的激动相比,她的声音显得十分冷静:“就以少爷的月银为赌吧。若少爷赢了,今后要支取多少月银,我绝无二话。但若你输了的话……少爷就别对我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了啊。”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别赖账就成!”银子任他取,毋须再受制于人,这诱惑——太大了。
殷向晚微微一笑,说:“这句话,我就原话奉还给少爷了。”
“哼!你就给本少爷等着瞧吧!”唐逸欢用自以为最凶狠地语气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一甩衣袍,用力一推房门跨了出去,气势之猛,差点撞到端着参茶去而复返的唐锦。
“呃……少爷,您醒啦?”唐锦被唐逸欢脸上一副准备去砍人的凶猛表情吓到,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
“嗯。”唐逸欢傲慢地应了一声,低头看了唐锦捧在手上的托盘一眼,也不多问,径自拿过上头的杯子就“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下去。
“呀,少爷,那可是……”殷姑娘的……
唐锦的话还没说完,唐逸欢已经把参茶喝光,将空杯用力搁回托盘上,下巴一抬,问:“怎么?唐府里的东西,还有本少爷碰不得的吗?”
一直跟在唐府名义上与实质上的两位主子身边,唐锦对他们的恩怨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唐大少爷这会儿绝对又是在殷总管那里吃了瘪,更知道这个时候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要反驳不要顶嘴免得火上加油,于是,她乖乖地闭了嘴,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
唐逸欢这才抬脚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唐锦才轻轻叹一口气,打算回头再去沏一杯茶回来,却听见里头轻柔的叫唤:“锦儿,进来吧!”
“姑娘?”唐锦迈进屋子,无奈地对殷向晚说,“不好意思,我看,少爷大概真的很口渴,所以……”
殷向晚莞尔一笑,说:“我们家唐大少爷的幼稚程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想说,我马上要出门,你不用再跑来跑去了。”
“哦!”唐锦闻言,听话地放下托盘,静立一边,可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姑娘,刚刚……我不小心听到你跟少爷吵架了。”
“是吗?”殷向晚像是早已习惯,不甚在意地搭腔。反正,整个唐府上下,都知道她跟唐大少的关系用“水火不容”来形容都不过火,最接近他们的唐青和唐锦,对此更该是见怪不怪的。
唐锦看着埋首大堆账本中认真核对的殷向晚,忽然心生感慨,说:“其实,姑娘故意那么气少爷,是为了激励他发奋吧?”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殷向晚的动作停了,抬起头回望唐锦,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微笑,像是对她的结论充满好奇一般。
“除了少爷当局者迷,其他人都能看得出姑娘的良苦用心吧!若姑娘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少爷,大可完全不必管他啊!何必在勤勤恳恳替少爷打理唐家生意的时候,还得处心积虑想法子让他学管账?”
唐锦越说越激动,她一直跟在殷向晚身边,比谁都更清楚她的辛苦,年纪明明比唐逸欢还小,但大少爷每天四处玩乐的时候,她却得一头扎进账本里,偏偏那个好命的大少还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体谅殷总管的辛劳也就算了,还老把她当敌人看待!
殷向晚却只是平和地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只是站起来整理好案上的账本,将重重的一叠往唐锦手上一放,吩咐道:“喏,麻烦你拿去给阿默,就说上个月各家布行的账都复查过没问题了,请他交还给各位掌柜吧!我出去了,晚膳前回来。”
说完,她便翩然转身离去。剩下捧着大叠账本的唐锦在后头叫着:“喂,姑娘,我也是在替你不平,你别那么不给面子跑了啊……喂!”
但那头的殷向晚已经完全把唐锦抛在后头,顾自出了唐家大门。然而,她的话却一直在脑中回响。
良苦用心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唐逸欢来说是个独断专横的存在,却没想过,下人们居然那么体贴地为她编排好了那么感人的缘由,真是一群可爱的人哪!回头该考虑加薪了。
不可否认,她这次确实有心激唐逸欢用功,但却无关什么在不在乎他。唐逸欢对她而言,不过是个责任。
因为唐家对她有恩,所以她不得不在唐老爷子临死前接过这个责任。
“替我照顾欢儿,他其实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不喜欢背担子上身而已。晚儿,自你到唐府起,我就已视你为亲女,唐家……今后就全数交予你了。”
唐老爷临终时的交代言犹在耳。他虽驾鹤西归已久,但这番话,有如枷锁般将她困在唐家,三不五时就在脑袋里自动重放。
平心而论,唐老爷确实待她不薄,不但吃穿用度全部比照唐逸欢的标准,更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不管是巡视农田商铺,抑或每月听各店掌柜汇报账目,都让她从旁学习。可以说,唐老爷子从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
在别人眼里,或许她是一介孤女摇身一变成为千金小姐。但这……何尝不是唐老爷的自私?
唐老爷老年得子,对这唯一的孩儿溺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说实话,唐逸欢只是变成现在这样而没有更骄纵更扭曲的个性,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而他心爱的儿子不喜欢背担子,那么,唐家这么大的担子,总是要有人来背的不是?
殷向晚一直知道,除了唐逸欢以外,唐府上下,包括唐老爷,都把她视作未来的唐少奶奶。她更知道,唐家,将是她无法摆脱的重担,唐逸欢,亦然。
一想到那个不成器的大少爷,殷向晚就开始头痛,伸手揉揉额角,她决定不再折磨自己,毅然将大少爷的事抛到脑后省得自寻烦恼。
加快脚下步子,殷向晚终于走到目的地——唐家的产业之一,柳京最有名的客栈一唐间。
一唐间的著名,在于其佳肴。当年先皇微服南巡至柳京,在尝过一唐间招牌菜金瑶豆香鲈鱼后,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回京后更亲笔御书“天下珍馐,尽在一唐”,将牌匾遣人送来。自此,一唐间声名大震,为唐家此后的繁荣奠下了不能动摇的根基。
如今,虽然一唐间在五湖四海,乃至国都金川都开有分店,但最著名的仍是位于柳京的这家曾经招待过先皇的总铺。每天只要开门,不管是什么时辰,都人满为患。
殷向晚走进店内,径自步向柜台,却看见从唐家的元老大掌柜神色肃穆地跟一名小二低声说着什么。
“元掌柜,怎么了?出事了么?”元老大掌柜,不单单是因为他在唐家服务的工龄长,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父亲姓元,母亲姓劳,故取名“元劳”。
“呀,殷姑娘,你来了!”元掌柜一看到向晚,立即丢下小二,转身过来,目光不住瞟向二楼,一脸为难地说,“我们今日遇到的……怕不是吃霸王餐就是来踢馆的人了。”
殷向晚略有些奇异地挑了挑眉,大概在她还未出生时元大掌柜就已经在一唐间跑堂,在这里待了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次居然严肃成这样,看来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事件。
“楼上靠窗的那位公子,今天才开门就进来了,开始是点了些清茶小菜,我们也就不甚在意。可他一坐下来就没再移动过,却每隔一阵子就唤小二过去加个菜,但每道菜只尝一口就再也不动,待到菜肴摆满一桌后就喊小二全部撤下又布上新菜。”
“嗯?”这种人听起来就是找茬的,虽然不多,但几年下来总会遇上一两个,元大掌柜怎么可能应付不了?
面对向晚的疑问,元大掌柜欲言又止半天,才叹一口气,轻声说:“唉,在这里也说不清楚,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殷向晚点点头,提起裙角,在小二的带领下走上二楼。才到楼梯口,就看到露台边上的位置,静静地坐着一个男子,正偏转过头望向窗外。桌上摆着满满的菜肴,却几乎动都不动过。
只消一眼,殷向晚就完全明白了元大掌柜的为难。那个男子,明显就是武侠故事里的那种“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人种,别说阅历丰富的元大掌柜能看出他是个不好惹的角儿,就连刚跑堂的小二,只要瞥见他手边放着的那柄吓人的大刀,对他的吩咐就绝对不敢有二话!
“掌柜说,他是甫开门就进来了的?”殷向晚压低音量问身旁的小二。
小二连连点头称是。向晚暗忖,如今已是接近傍晚时分,也就是说,那人在这里已经坐上大半天了,除了不停地点菜换菜外,却没做什么,那究竟意欲何为?
不想多作无用的揣测,殷向晚没有迟疑,径自走到桌前,扬起标准的待客微笑,亲切地问道:“这位公子,不知道小店的菜……是不是不合您的胃口呢?”
闻言,那男子才缓缓地把落在窗外的视线移了回来,放到向晚脸上。
很阳刚的长相,明目炯然,眉宇间还真带着一股侠客般的气概,看样子倒不像是来闹事的。殷向晚在心里作出相应的判断,只是……这人瞧着怎么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在她暗自评估对方的同时,那人亦已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张嘴,他酷酷地吐出了四个字:“确实不合。”
小二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维护本店荣誉,却碍于那柄剑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转头看向殷向晚,希望她能为被嫌弃得彻底的一唐间挣回面子,却只见她笑意不改,一副以客为尊的样子,好脾气地说:“那公子大概喜欢什么口味呢?我马上让人去重做,看您是偏好清淡、酸、辣还是甜?”
“不必了。”男子依然保持着一脸酷相,嘴里吐出的话却很欠扁,“你们这里,做不出来的。”
“公子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总要给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留些余地才好啊!”殷向晚笑意盈盈,又走近一步,弯身取过桌面的茶壶,亲自替男子面前空了的杯子加茶。
“我尝过你们这里所有的菜了,没有一样是你做的味道,怎么可能合我的口味呢?”注视着倾身倒茶的向晚,男子静静地开口。
擎着茶壶的手僵住,从壶嘴流畅淌下的茶水骤然止住。
“如果可以,真想再吃一遍你做的乞儿鸡呢!”
殷向晚缓缓地把头转过去,正对上男子的目光,他的嘴角勾起了微笑,化去属于剑客的冷厉,沁着一丝熟悉的温情。
简单一句话,勾起多年的记忆,仿佛光阴流转,回到那段两小无猜的孩童时期,树荫下,挖个坑,把用泥巴裹好的鸡放进去,铺土盖严,在上头烧上一堆干树叶,直到阵阵诱人的香味传出……
纯朴的美味,佐以难忘的回忆,足以胜过满桌精心炮制的佳肴。
殷向晚有一瞬的恍惚,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三个孩童的模糊身影,她甚至能闻到那透过泥土散发出来的飘香……
“夏……师兄!”喃喃一声不确定的称呼,从素来镇定自若的殷向晚嘴里轻轻吐出。
男子笑意更深,当即就没了开头那股令人心颤的冷寒,刚正的脸上竟溢出暖日般的和煦,让邻近几张桌上原本不敢直视他的姑娘在偷偷一瞥后都红了脸。
“很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笛儿——或者,现在该唤你一声‘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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