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薛源，我知道你未必真心喜欢我】

　　由于今年气候反常，冷空气提前来到。十月中旬的时候，薛清安已经不得不穿着一件厚厚的风衣，围上一条民族风格的围巾。如果是平时，她一定窝在宿舍的床上甚至可以三天不下一次床——当然，上厕所除外。
　　因为她特别怕冷，每年寒潮入侵，她的手指总是异常的冰凉，心也不知怎么的，一阵阵的寒。所以她不喜欢冬天，更不喜欢冬天的时候离开自己温暖的被窝。
　　但是现在不行。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又是周末。她必须回到薛家老宅陪老爷子晒晒太阳聊聊天。薛家是G市□□上赫赫有名的家族，毫不夸张地说G市百分之六十的□□生意都有薛家的份。而薛家百年历史，积累下的财富更是大得惊人。
　　原本薛家是黑白通吃的。然而这几年老爷子却像是要转性，逐渐断了□□上的生意，进而安安稳稳地发展白道上的产业。
　　也许是人老了，反而觉得年轻时候追求的那些名利财富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薛清安知道，老爷子之所以要洗白薛家，是五年前薛然的那场车祸。老爷子痛失爱子，于是幡然醒悟：这几十年在道上风风火火在刀口上过着舔血的日子其实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子孙绕膝才是最平凡最富足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晚了。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这点，也许薛然就不会被老爷子的仇家盯上，他也就不会出车祸。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然而老爷子年轻时候得罪过的人，做错过的事情，却都报应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这也许就是天意。
　　薛清安姓薛，但其实她跟老爷子的血缘关系很淡。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家和薛家却算是亲戚。于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薛清安很小的时候就和薛然订下了婚约。有钱人家的孩子，所谓的婚姻往往双方都没有感情，然而薛清安和薛然却是日久生情，这本应该是一段佳话。只是如今却成了一段遗憾。
　　薛然死后，薛清安有空没空都会去薛家老宅陪陪老爷子。只是她周末都陪着老爷子却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她觊觎薛然的那份遗产。她只是想替薛然尽尽孝道。但某些对她不利的谣言却甚嚣尘上。
　　但那又怎样呢，反正她知道她根本没打算接受老爷子留给她的那份遗产。想到这里，薛清安不禁微微抬起头，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
　　然后她低下头，看到不远处，老爷子正坐在轮椅上，手指却颤抖地抚摸着一块灰白色的花岗岩墓碑。金色温暖的阳光穿过墓碑正上方层层密密的叶子，斑驳的光影打在老爷子深蓝色的毛衣上。一阵微风吹过，那些光影明明灭灭。他的头发在风中飘舞。
　　薛清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然后，深秋的冷风仿佛无孔不入，透过她身上厚厚的羽绒服，渗透进她的每一寸肌肤。她整个身体因为莫名的寒意而不易察觉地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老爷子收回手。不远处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立即大步走过去，然后推着轮椅慢慢地走向薛清安。
　　薛清安倒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整个身体镇静下来。然后她的嘴角立即扯上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向前迎接老爷子。她从保镖手中接过轮椅，然后推着他走进离墓碑不远处的木房子里。
　　走进屋内，她从暖水瓶里倒出一杯热开水，塞到老爷子手中。交替杯子的过程中，薛清安碰触到老爷子的手，发觉他的手已经冻得跟冰块差不多。她不禁蹲下来，扯了扯盖在老爷子膝盖上的羊毛毯，抱怨：
　　“老爷子，你也真是，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多保暖，要是您感冒了，这不是害得我们这些小辈担心么？”
　　“呵呵……”老爷子笑容慈祥，左手握着热水杯子，右手却温柔地抚摸薛清安柔软温顺的黑发，“因为刚刚我跟小然说了很久的话啊。”
　　今天是薛然的忌日。然而每年扫墓的时候，清安却从不肯走到墓前看一眼，更忌讳别人在那一天提起薛然的名字。五年来，这两个字一直是她不敢正视的伤口。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于她而言，是曾经的甜蜜，也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痛楚。老爷子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他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些。
　　可是今天却为何突然同她说薛然了？
　　薛清安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了几变。下一秒，她又在暗地里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大腿上的骤痛让她的神智略微地清醒，她靠着这点理智，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脸上依旧是温淡的笑容，她说：
　　“那也不是您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理由啊，您不知道，我们这些作小辈的真的很关心您！”
　　她把话题转回到老爷子身上。
　　其实她还是在逃避。这点老爷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薛荣望着清安，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心底却趟过一股温柔的悲哀。
　　她刚刚心底在想些什么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他薛荣虽然身体不济，但心底铮亮这呢！
　　清安这个孩子很实在。她不像他那几个私生子一样，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然而背地里尽是些阴谋算计。他老了，只希望家庭和睦，所以他经常装作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然而他打心底却排斥他的那些儿子，反而希望清安能常常陪在他身边。
　　真是奇怪，他年轻的时候做事雷厉风行，果断狠辣，那个时候他想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也不管那样做是否正确。他知道他的那些个私生子其实很像他年轻的时候。可他真的老了，特别是薛然去了之后，他反而觉得日子越过越孤独。人老了都害怕孤独。可是更害怕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心怀鬼胎。
　　所以薛清安对于老爷子来说就像是大冬天壁炉里的那团火焰，让人温暖而安心。她给予他想要的温暖，却毫无目的。所以他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养。而他也希望这个女儿一辈子都不离开他。
　　只是，女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
　　薛荣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如果薛然还在，他俩倒是一对人人羡慕的夫妻，然而上天却让他们阴阳相隔，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小安啊，”老爷子似乎是叹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薛然身上，“我这几天梦到小然了。”
　　梦到……薛然？
　　薛清安心头猛地一惊，心里上涌无数无法克制的悲哀，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闭上眼睛，晦涩道：“他……他有没有怪我这些年不肯看他一眼？”
　　从来没有人知道。她不敢到他墓前看他，是因为不敢面对。然而就是因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却又时常地感觉到刻骨的愧疚和难过。
　　“没有啊，”老爷子的脸上尽是悲悯，“他怎么可能怪你？”
　　——这五年来，你一直默默地陪我这个糟老头，为他尽孝道，为他守活寡，为他尽了一个妻子该有的责任……他怎敢怪你？
　　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清安这孩子是在不能不让人疼惜，于是他接着说，“他只是很心疼你，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一个人呢，我想也对，你毕竟还年轻……”
　　“老爷子！”薛清安忽然提高声调，打断他，“可我不觉得我这样做有什么辛苦的！”
　　刚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老爷子并没有真的梦到薛然，也许他这么说只是借着这个话题，告诉她她应该找寻自己的幸福。
　　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难道……他想把她赶出薛家了么？
　　——所以，他才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老爷子，您这么说，是希望我走么？”
　　可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三年前他们家给她安排了相亲，对方是个海龟，在他们家公司任职。这个青年是很有才能，所以父亲希望他入赘他们家，等哥哥薛亦宏学成归来也好助他一臂之力。然而他们没料到，平时一向乖顺的女儿，那一次竟然为了抗拒相亲决然地离家出走。
　　她的父亲薛正大怒，一气之下便扬言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那一段时间她过得极其凄惨。她因为没有了经济来源，不得不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找了份兼职，三块钱一个小时，包午餐，工资月结。仅仅靠着这点微薄的工资生活，她甚至整整一个月没有吃过一顿肉。所以你看，中国的大学生就是这么廉价。幸而那个时候萍姐偶尔变相地资助她那穷困潦倒的生活，才勉强撑了过去。而大一时候的功课不紧张，所以她每周都能跑回薛家老宅看望薛老爷子。
　　也不知道后来薛老爷子是怎么知道她在小餐馆里帮人打杂。那天竟带着一大堆保镖涌进那家小餐馆。厨房里的厨师小工全被支出去，老板颤颤巍巍地被几个保镖架着。
　　老爷子被人推进厨房，看到自己正蹲在大盆子边洗碟子，在她的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最后，老爷子收留了她。所以，在她的心目中，老爷子就像她的半个父亲一样。
　　何况她不能没有薛然，即使这世界已经没有了他。她也必须死死地抓住这世界上最后能与他有关联的事物。如果连她也忘了他，那么他在另一个世界会怎样的悲哀啊。就如同，如果薛然在另一个世界忘记了她，她一定承受不住那样的打击。
　　“孩子，” 老爷子没料到薛清安的反应竟然如此剧烈，更没料到她仅由他一句关心的话会联想到这些，心里更是疼惜，安慰她道，“无论何时何地，这里都是你的家。”

　　薛清安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拿出钥匙打开门。宿舍的两个姐妹正窝在电脑前面看韩剧。另一个躺在床上看小说。见到薛清安回来。杨宁从床上伸出个头，说：
　　“小安，这几天每天都捧着玫瑰花在我们宿舍楼下那一傻×又等了你一个晚上了。”
　　薛源？
　　薛清安皱了皱眉头，沉默。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好浪漫啊。”沉迷在某部狗血韩剧的陈雅抱拳于胸，她周围的空气在瞬间冒出无数个粉红爱心。
　　抱着一捧花在宿舍楼下等着自己心爱的人。这种傻×行为在陈雅这种小女生眼中的确是无比浪漫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是能够秒杀无数个纯情小女生的。可惜她薛清安不在此行列中、
　　“要不你下去接受人家？”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讽刺道，“我敢保证，你明天就能上头条，题目就是《G大求爱门，薛氏三公子成功牵手贫民女！》，这个绝对又是一个现代灰姑娘的爱情故事。”
　　“清安，这八卦肯定是你报上去的！”陈雅两眼含泪。她倒是真的想去接受那样一个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然而那王子毕竟爱的不是她。可是难道她连幻想一下的权力都没有了么？陈雅进而咬牙切齿。
　　“如果你刚刚下楼的话，一切如你所愿。”清安摊开双手，耸肩。
　　她们宿舍每晚的乐趣就是集体毒蛇陈雅看着她羞愤欲绝。欺负陈雅绝对是人生一大喜事。
　　“雅雅，你别傻了，”杨宁把头缩回蚊帐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某小说，嘴巴却很刻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送花，送花就算了还弄得整个宿舍楼都知道这事儿，你以为现在在演琼瑶的苦逼剧？还是在演韩国狗血偶像剧？他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小女生了！”
　　陈雅羞愤欲绝。
　　薛清安很诧异平时充当欺负陈雅的主力的米竟在这个时刻居然一言不发。于是满是惊异。不禁走过去掰过米竟的肩膀一探究竟，发现米竟此刻正红着眼睛，像是刚刚哭过——好吧，她看韩剧看哭了。
　　薛清安无言。于是默默地从衣柜里取出内衣内裤和睡裙，然后走进厕所里淋浴。
　　薛源是薛然的三弟。她知道他一向风流成性，只睡不爱。但以前他风流的对象不是她，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然而上个月薛源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居然告诉她他爱她！
　　接下来就是俗套的求爱了。
　　可是……一向风流的薛源怎么可能会说爱！这本身就是谬论！要是说出去人家不笑掉大牙才怪！何况他们薛家谁不知道她还爱着薛然的，他这时候却……这不是明摆着对自家兄嫂不敬么？
　　清安忍不住联想到这几年老爷子打算退休的传闻。如果，老爷子真的准备退休，单看老爷子对她的喜爱，和她结婚，是真的能增加他手中的筹码。
　　她不过是想替薛然尽尽孝道。她无意于他们内部的争权夺位。然而薛源这么做，是要逼着她和他撕破脸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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