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生

　　许文依旧经常出差，他从世界各地给薄荷带回礼物。他出去的时间不定，有时只是一天，有时却是大半个月。他对她感到抱歉，说是不能够经常陪她。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着认知，亦满足于现在的状态。

　　他不在的时候她独自去看了《胭脂扣》，她只是喜欢老片，电影院里并没有太多人，零星的坐着几对情侣，电影里的梅艳芳穿了深褐色的旗袍，上面绣着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花式的大片的花，拿了粉色的帕子，烫了头发，唇上抹了口红，在耳边戴了大朵的红色的砂花。眼睛里没有神采，贴着张国荣说，真实的东西是最不好看的。平淡的语气，却兀的让人生出几分怅然。

　　薄荷在电影院里睡去，梦到亚安，他穿了灰色的风衣朝她走来，清雅的脸上没有表情，有热烈的日光照下来，他的脚步似有些不稳，进了才发现他的额头有血流出，慢慢的染湿了他的脸，她未曾见过他如此的样子，面上便有惊讶之色，亚安的眼中流出眼泪，薄荷，你真的离开我了吗？

　　于是她从梦中惊醒过来，电影已经结束，偌大的电影院只剩下薄荷一人，打扫的阿姨慢慢的擦拭着凳子，她感到茫然，从座位上起身，裹了衣服出去。下了雨，她并没有带伞，周围的人只是漠然，匆匆从她面前走过。她知无人会停下来为她遮雨，便冒了雨回到公寓。

　　她躺在许文的大床上，鼻翼间闻到的是陌生的味道，却又沾染了些她自己的味道，她想起《胭脂扣》最后的结局，梅艳芳最终将胭脂匣交还给张国荣，肚子去了阴司投胎。

　　于是开始失眠，许是因为梦到了亚安的关系。她知她仍然爱亚安，但她亦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于是拿出安眠药，一片一片的吃，仍然睡不着，于是倒了一大把，终于在凌晨的时候沉沉睡去。

　　亚安回到家的时候便看到薄荷在床上睡去的身影，薄荷睡得很沉，或是吃了安眠药的关系。亚安在床头捡起安眠药的瓶子，他一直知道她失眠。有时他睡得晚些，便能听到她辗转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如在热带雨林被困住的野兽，失了方寸，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并不问她的过去，他知每个人都应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便是再亲密的人都会有所保留。他从第一眼看到薄荷便知她应是有故事的女人，而他亦是。

　　他在海边看到她，只是衣角飘在水面，有气泡不断从水中不断涌出。他将她救起，她那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睛里却有神采，她在他面前大笑，他闻到苍凉的味道，便知她应有一段往事，旅游只是为了忘记。他送她回去，知道了他们住在一间旅馆并且同住一楼，两人便理所当然的熟识。

　　她随他去弗洛伦萨，在他工作的时候独自旅游，弗洛伦萨是一个蕴藏了历史的城市，他知应给她时间去沉淀往事。她亦做得很好。

　　薄荷在和许文逛超市的时候碰到亚安，她不知他已与尔雅回来，他似是与尔雅出来买菜，尔雅低声询问着什么，他认真倾听，并偶尔提出意见。她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下来，许文亦是敏感的男子，很快感觉到她的异样，并且发现亚安。

　　尔雅很快看到他们，并大方过来打招呼，她穿了鹅黄色的裙子，脸上未施脂粉，年轻的脸上比薄荷多了几分生气。薄荷知那是她无法比拟的，她在她面前显得苍白，并需要胭脂去掩盖她已开始苍老的面容，纵然她还未满三十岁。

　　尔雅看着他们，微笑着点头，真巧，你们也来逛超市。

　　许文只是点头，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她知这是他防备的表现，他虽温润，但却本能的敏感，知道她或许与他们有他不知道的交集，便不再热络。

　　亚安走过来，他穿了白色的衬衣，领角服帖的躺在他的颈脖处，她想尔雅应是合格的妻子，能够将他的衬衣熨得笔直，并在早上为他选好上班时要穿的衣服。亚安在看到许文的时候似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你好，我是亚安。

　　许文亦点头，你好，我是许文。

　　他们出去吃饭，期间很是沉默，许文和亚安本不是多话的人，而她与尔雅并不熟识，于是气氛很是沉闷。她很不习惯，亦没有食欲。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饭后他们分别，亚安的背影有着决绝的味道，生出几分薄情。

　　她和许文谈起佩。

　　佩有段时间很是瘦弱，伸出手时甚至会看到骨节。她在晚上去夜总会找她，那时她已不再怨恨佩的工作，并逐渐理解她。她知在这个冷漠社会煎熬沉浮的不易，佩只是一个单身的母亲，她需要一份工作去养活自己和女儿，她并没有一个足以让两人得以温饱的技能，所以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她到夜总会的时候佩正在后台候场，其实也只说几块破布而已，她换上大红色的裙子，在胸口处绣着大朵的花，一直连绵到腰际，脸上化了浓妆，她看到薄荷，抬手抽了一口烟，今天我要上台唱歌，他们会给我一笔额外的钱。

　　台上的人已经下来，佩扔掉烟，转身向台上走去。纤细的鞋跟在已经破旧不堪的地板上划出“吱呀”的声音，她看到佩光洁的脚裸，和着舞台上昏暗暧昧的灯光，生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感觉。

　　佩在台上唱歌，她唱那些过气的歌，坐在高脚凳上，闭了眼，声音从胸腔里蹦出来。佩唱歌的时候习惯稍稍晃着一只腿，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沉浮，并得以救赎。

　　唱歌的佩让她想起玫瑰，佩并不是漂亮的女人，但眉目间却充满风情，唱歌的时候会微微的侧身，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她知那是佩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她不愿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纵然她已经习惯在男人面前肆意承欢。如妖艳的玫瑰，纵然知道最终会被折断，还是习惯拿尖细的刺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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