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宅

　　记忆中，大人总不让女孩靠近街对面邻居家的那扇小门。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告诫不能在那边玩耍，但为什么不能靠近，大人没说原因。那时，女孩尚为年幼，也没有这么多的十万个为什么。只是大人怎么说，自己就很听话的点点头，不靠近就是了。但对于那扇小门总有个很模糊很模糊的记忆，这应该是五岁以前的记忆了。只记得有一天，外公家门口的外很吵杂，声音很大，还有点音乐似的声响，引得大家都跑到门口观看。女孩已记不清当时看到什么了，只是这余下来的几十年里，总能记得从那门里好像抬出什么来，现在回想应该抬出的是人。
　　小门靠西有一个小窗户，女孩从小就感觉很特别，与外公家的窗不一样，因为它上安了绿色的玻璃，而外公家那时除了透明的玻璃还有是一片片白色不透明的河蚌壳代替玻璃使用的窗户。在那个年代看到别人家窗上少有的绿玻璃感觉很新奇漂亮，想望望里边的景象，却又看不到，感觉更是奇了，咋外公家的玻璃都能看到屋里的。那墨绿的玻璃后来尘积多了，有点发白，那道小门也从来没有再打开过，门槛上也积了厚厚的尘，只有雨天才将它们冲刷一下。
　　那道小门只是邻居家的偏门，正门是两扇门合十才能关牢的那种门，两扇门分别还有两个铜环，门槛是石头的。这家的门与整条街上街坊家的门相比要气派点，也许在旧社会那户人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吧。
　　外公家的木门槛就是像是小板凳，女孩小时候喜欢坐在上面，双手托着小下巴，看着街上。空气还挺好的，没什么灰尘，因为那时自行车还是很难得到的，大家步行比较多。女孩记着大人的话，不能靠近斜对面那小门，但对那还是充满着好奇，有时坐在门槛上，总会不时的凝望一番。那户人家姓药，其实和家人的关系还是蛮好的，大家遇面总会打个招呼，问一声“饭吃了没呀！”等一些客套话。药家大爷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但他总推着一辆相对于他的小身材，车型偏高大的一辆黑色自行车，从那正门进出，时不时的，车铃还被石门槛高低落差着地时，震出铃儿的响声来。一听这声响，不用看，也就知道是药大爷。时常还会有他儿孙传出的嘻闹声，或是训斥声。
　　药大爷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结婚后还是与老父亲一起生活，很是热闹，也是个大家庭了。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小儿媳在生下孙子后不久，就去世了。小婴儿还没喝上几口母乳，就没了妈妈，着实很可怜，粉奶又是很紧俏，一般人是买不到的。药大爷还有一件纠心的事，就是他的闺女婚姻破裂，一直找不到好归缩，还和一家子人居住在一起。那年代离婚是件见不得人，很不光彩的事，不像现今社会思想观念都变得很开通。自己的老太婆，又在几年去世了，也没亲眼瞅见自己的儿子成婚，抱上孙儿。小辈子们白天都忙着上班，退休的药大爷一个人就承担了全家的买汰烧和领小孩子等家务。他自行车前面的车栏中总是放着些买回来的菜，车后载着他的大儿子的孩子，遇着前面有人，时常拨动一下车铃，一般的街坊一听到这铃声就知道是药大爷的动静。每天这样也是很忙碍，只是晚上一个回到自己的房间，两桩伤心事又涌上心头。
　　药家的二女儿药安娜年轻时，长得很是清秀，性情很是温柔的一个江南女子。一个很美好的女子，时常不能有一个很美好的人生。离婚后，便搬回娘家，也不曾考虑再婚的事。三儿子药安达结婚还是蛮早的，虽当了父亲但他自己也照顾不了自己，更何况一个人领还在喝奶的婴儿同时又沉浸在丧妻之痛，自顾不瑕，精神状态极其糟糕。这时，二姐安娜就主动请缨，承担了起了照顾侄儿的事。药大爷给小孙子取名为药安康，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可是这小孩子体格不是很好，在上幼儿园这前，经常生病，真是让大人操碎了心。药安娜为了照顾这个幼小没妈的侄儿，时常请事假，差一点被单位开除。买不到奶粉，只能熬点米粥汤喂养，也许没喝奶的缘故，身体有点弱。安娜为了获得一点奶粉，到处托人求人，奶粉还是时常接济不上。为了侄儿能营养点，粥汤熬稠一点，她那段时间，不吃饭，三餐吃粥，把自己的口粮都来熬粥汤，侄儿喝粥汤，她吃粥。她还让家里别的人也跟着吃粥，把粥汤熬更稠点，结果引起大哥家媳妇的不乐意了。安娜没有自己的孩子，便对从自幼丧母的侄儿倾注了所有的母爱。
　　安康断奶后，直然好喂养多了。但老是要生病挂水，时常半夜安娜在自己房中领着，但是侄儿会病得哇哇大哭，怎么哄也不行，只能叫醒熟睡中的三弟，一起送医院。总感觉侄儿小时奶喝少了，现在能吃饭吃菜了，安娜一定要把没补的营养给补回来了。自己赚的工资几乎都花在的侄儿的身上。在这个家还有一个也无微不至的照顾呵护着安康，不用猜就是药大爷。安康的父亲有了老父亲和老姐的在挑大梁，自然很轻松，也没怎么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其实不成熟的人就应该在苦水里泡泡。
　　药家大儿子成婚后在老宅生活了八个年头后，因为单位福利分房，有幸得到二室一厅的套房，在简单装修后便和妻儿，一家三口搬离了老宅。安娜心地善良，对于小侄儿尽心尽职，对于大侄儿同样也是很关心。有时，家里烧了好吃的，安娜总会盛开一杯子的好菜，送到大哥新家。安娜的房间有个洋机（缝纫机），在给小侄儿做衣服了，也不会忘了给大侄儿也做一件衣服。大嫂每每收到安娜的用洋机做的衣裳，总是眉开眼笑，好不羡慕这样的巧手。药安达本性中有点不安分，本来在镇上的工厂做点蛮稳定的，可是不安于现状，后来便到市里寻求发展，好像还混得不错，又娶了老婆。
　　再后来，女孩的外公外婆也离开原来的老宅，原来的街坊的事便也不知道了。女孩越长大也越怀念起以前老宅生活的场景，想起以前的街坊，也不知道他们生活得如何了。有一回，与家人逛街，偶遇一老街坊，多年不见，话就特多，谈今忆昔，还听闻药大爷多年前就没了。
　　有一回长假，女孩回老家小住几日，特意走了几遍老宅上的那条街，所有房子依旧，破的更破了，破得要倒了的，索性推倒了，用桔红砖和水泥重新砌地更牢固些。老街上往夕熟悉的人影已再难寻，更多的是操着外地口音的租房客。药家那所宅还是依旧，一次经过那看到一只大猫很精神的依偎在石头门槛内，东张西望，一点也不怕生人。女孩素喜猫儿，看到如此落落大方的猫，忍不住走近，唤了几声，“咪咪”，引来了女主人，衣着很普通的一个微胖中年妇女，打扮很怀旧型，胖脸上架着一副黑边老花镜，含笑。这时，家人忍不住说话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这喜欢猫，看到什么猫就这样，这下打扰别人了吧。然后，家人和女主人寒喧一番。
　　曾是多么美丽妙龄的一女子，现是花白的齐耳短发，松驰的皮肤，长着赫色的老年斑比较醒目，看得出年轻时的肌肤是又白又水灵的。樱桃小口微微一抿，嘴角轻轻一上扬，清澈的眼眸透露的一种静静羞涩怕生的笑容，但现在是充满老人般慈祥从容静溢的眼神。她就是安娜，流逝的岁月把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改装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妇人了，若是，才认识步入老年的她的人，一定联想不到她也拥有过少有的美貌。
　　在回老家小住的几日，人们茶余饭后最多的谈资就是药家的二女儿，总为她很可惜。最近这一两年，安娜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差。当她生病卧床不起时，没一个亲人给端口茶水，喂一口粥汤。半年前，因为安娜养的猫儿去邻居家偷食，有心的老街坊，知道安娜对家养的猫儿是很好的，猫儿的嘴也很刁钻，就吃鱼，肉类，拌了米饭就不要吃的，这次连白米饭都偷了，是不是安娜出啥事了。药家大门紧闭，所幸江南民宅小院的围墙不是很高，于是邻居找来扶梯爬墙翻进药家院内，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安娜，大伙合力把安娜送进医院抢救，这才保住了她的命，出院后是好心的邻居轮着照料她，等她恢复体力，可以自己自理为止。街坊对于药安达和安娜一手抚养大的侄儿，无不对他们憎恶唾弃，千夫所指。
　　也就在药家大儿子搬出没几年，药大爷不幸中风瘫在床上几年，安娜一边上班一边又有一老一小照顾，着实忙不过来。所以请了一个看护在家服侍老父亲，但是遭到两个兄弟的反对，感觉请看护太浪费钱了，家里条件又不太好。安娜说，不请看看护可以，但他们两个也要轮流来服侍父亲。两兄弟以各种理由推退了，即如此只能花钱找看护了。安娜不忍心父亲，屎尿都没人擦洗，要等到她下班才能翻身清洗。她羸弱的身体，也搬不动了父亲，请个看护也可以使父亲的生活质量高点。药大爷虽病卧在床，但心如明镜，把老宅子的房产都过户给了安娜，怕她没个依靠，至少将来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一般，按当地风俗，出嫁的女儿是分不到家产的，房子什么都是儿子继承的。药大爷的这一做法，引得两个儿子非常不认同，心里很不满意，再加上大嫂从中挑拨，大儿子一家和这个大家就越来越疏远了。药大爷曾嘱咐安娜，这房子千万不能托手，就怕女儿太善良了，到时到房子分给兄弟。虽然安娜一手在抚养侄儿，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长大了总会离开安娜，到时能不能再回来看看姑姑也是个未知数。还是希望安娜能找个可以一起过日子的男人，成个家，老来有个伴。也就在药大爷最后卧床的几年，药安达在市里也混得不错，又讨了一个老婆，生了女儿。但把小安康还是留在镇上老宅，还是让二姐照顾，很少回老宅来看看父亲和儿子。直到安康上小学三四年级时才接到自己的边。最初，安康在寒暑假时还是回到姑姑这边小住，时间久了与自己的新家成员相处地不错，越来越融入进新的生活，与姑姑也越来越疏远了。继母也很喜欢安康这孩子，相长不错，成绩也好。每次，继母都感觉去开安康学校的家长会是特有面子的事。可是，刚开始安康特依赖姑姑，对姑姑的感情很好，离开从小长大的老宅，离开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像妈妈般的姑姑，安康很抵触这个新家。在某方面，安康是个幸运的，继母没因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排斥他，相反待他很好。安娜很思念侄儿，从小拉扯到大这十几年里，不会输于任何一个母亲所花的心血，只多不少。安康被小弟接到城里后，安娜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侄儿走了，总是想着安康是不是要起床了，今天吃什么了，成绩如何了，身体健康不，最担心的就是新妈妈待他好不好，无尽的挂牵，在她的心里不停萦绕。安康寒暑假的小住，是安娜这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后来，继母很是吃醋，儿子和姑姑关系这么好。原因是，有时安娜来城里看侄儿，侄儿叫安娜为妈妈，叫继母为阿姨。继母与安娜长谈一番后，大概就是让安娜要给安康一个正长成长的空间，现在他们夫妻都能给安康一个正常幸福的家了。叫姑姑为妈妈是不对的，听了被别人为不耻的。何况有你姑姑在里面，安康怎么能和她这个后妈亲得了。希望姑姑适当疏远一点，给他们母子一个发展感情的空间，等等长篇大论。安娜是个聪明人，也是善良的，只要侄儿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后来，安康升了初中，高中，又了大学。安娜从小弟那里了解安康的成长，感觉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安娜总是安慰自己，安康从来没有把姑姑忘记过，只是学习太忙，工作太忙，所以没有来看她。其实，这只一种自欺欺人，即使安康再忙，也可以偶尔打个电话来。所以，老街坊们都说安康和药安达都是个不孝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过上好日子了，就忘恩负义了，养育之恩大于山。安娜始终不原意相信安康忘记和嫌弃姑姑了，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药家老宅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之后依然还在，只是越来越破败，被雨水冲的越来越边角圆滑的黑瓦还在，原来朱红的大门，油漆渐渐已退去，铜环上生满了绿绿的铜锈，门和石门槛上也生了好多厚厚的青苔。大大的八仙桌，也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围坐着吃饭，一只猫儿跳上长板凳，依煨在主人身旁。屋内大厅一面的墙上高挂着两张父母亲的遗像，也只有这两张遗像，一直陪伴着安娜，注视着女儿孤独的步入老年。人们时常会看到背已佝偻的安娜喜欢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远望，抱着她的猫儿，向着远方，总是呆呆地出神。猫儿在她怀中也显得格外安静，就像个婴儿在母亲怀中痴痴贪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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