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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人在长安,酒,亦是新丰美酒。
只是再也遇不见高楼纵饮、意气风发的少年游侠,只有垂柳依旧,乱蝉嘶鸣。
马秀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实在不是适宜饮酒的时候,因为离太平王世子给出的限期只有三天了。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在三天时间内破案,那就只有陆小凤。但据最后见过陆小凤的卧云楼主人说,陆小凤出海散心去了,目的地:扶桑。
扶桑不就是日本吗?估计等陆小凤带着日本女人回中国的时候,包过她在内的一众人坟头都长满了青草。
马秀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怎奈酒再好,也化不开心底的惆怅。
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即使是独孤一鹤的突然离世,她还有同门一起共度难关。而现在,她只希望峨眉派和自己撇得越远越好。
被盗的镖银,失踪的镖师,神秘的太平王府,一切都扑朔迷离,不得头绪。
她叹了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时,忽然想起一个声音:“唉,有人在这里喝酒,可怜贫僧连个馒头都吃不起。”
马秀真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抬头便看到了穿得邋里邋遢的老实和尚,“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道:“阿弥陀佛,马掌门还认得和尚。”
“怎么会不认得呢,你是我大师兄的舅舅,小时候我就见过你啊……”马秀真笑道,“和尚从哪里来,怎么也到了长安城?”
老实和尚道:“和尚从太平王府来……”
“什么!”马秀真惊道,“你去了太平王府?”
老实和尚点头道:“正是,和尚还见到了太平王世子。”
马秀真道:“太平王世子?难道和尚也卷入了中原镖局那件案子里?”
老实和尚道:“非也,非也。”
马秀真追问道:“那你去见太平王世子做什么?”
老实和尚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马秀真狐疑地看了老实和尚一眼,道:“和尚既然连馒头都吃不起了,那我今天请和尚吃饭。小二,添副碗筷,再上几个素菜。”
老实和尚笑着坐下来,道:“客气客气,和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马秀真看着老实和尚吃饭,叹道:“和尚,别人都说你老实,世上如果只有十万个人,最少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都说你老实。可是今天我问你话,你明明是在糊弄我。”
老实和尚嘴里塞满了饭菜,好不容易才咽下去,道:“不是和尚不想说,而是天机不可泄露。”
马秀真手里把玩着酒杯,想了很久才问道:“和尚,老实告诉我,这件案子你知道多少?”
老实和尚摇头道:“和尚只知道马掌门派出了很多人追查太平王府的那批木匠和佛像。”
马秀真放下酒杯,肃声道:“没错,不过那么多木匠和佛像竟然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什么都查不到,也不知道中原大侠怎么会说他们完全没有怀疑。”
老实和尚道:“马掌门既然查到了太平王府的头上,为什么不去太平王府走一走?”
马秀真道:“我不过是一介草民,皇亲国戚住的地方哪里是我能去的?”
老实和尚笑道:“和尚去得,掌门怎么去不得?”
马秀真叹道:“一点证据都没有,诬陷可是会连坐的。”
老实和尚道:“所以马掌门就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马秀真道:“是啊,有能力查案的人跑到海外逍遥快活去了,知道内情的人故作神秘不说,想我这样的蠢人只能一个人找个地方喝酒等死了。”
老实和尚笑道:“马掌门真是会说笑,比你小时候成天装着一副大人面孔可爱多了,哈哈哈……”
马秀真回了老实和尚一眼,道:“老实和尚,你真是一点都不老实。”
老实和尚忽然不笑了,道:“和尚要走了,如果马掌门想找太平王世子,可以到城外的香积寺找和尚。”说着还抓起两个大馒头塞到衣袖里,“这个和尚带着吃。”
老实和尚来的奇怪,去得也奇怪。
作为江湖四大神僧之一,谁也不知道他师承何派,武功有多厉害,连张英风这个做外甥的都不清楚。据说有一次他在黄河渡船上遭到盗劫,他说囊空如洗强盗也信,等到群盗走后他却又追上去,承认自己说谎,把自己身上的一点银钱都交了出来,第二早上,那批水贼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他们的贼窝里。
这样的和尚,马秀真无法以她对原著的印象认定他是哪一类人。他是陆小凤的朋友,但其行事却神秘古怪得很,终究无法归到正派之中去。
“香积寺,太平王世子……”马秀真低吟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三千五百万两银子据说是用于北方的军饷,差点搬空了国库。如果这件案子真是太平王府自导自演,那这笔巨大的财富落入一个王爷手中,恐怕皇帝知道后都寝食难安。
马秀真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下。一般来说,武侠的世界里只要出现了王府,那离谋反也就不远了,七八十位江湖名人受牵连恐怕不过是烟雾弹而已。
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受人摆布却无力还击。
马秀真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起身离开酒楼。
太阳早就落山,天已经黑了,暑气渐渐消散,不时还有点清风吹来。马秀真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抬起头便看到了天边升起的月亮,“又到月圆之时了……”
这个月的十五,便是最后的期限。那么多人的命运,将在那一天改写。
马秀真望了一会儿月夜,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很清静,天黑后路上行人就更少了。像她这样习武练剑手上也有几条人命的人是不该害怕的,她从来不是胆小的女人,却被忽然出现的吆喝声一惊。
只因为这句话是“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
似曾相识的声音,苍老中带着沙哑,毒栗子、公孙大娘、红鞋子……这些记忆忽然都浮现在脑海。这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反而带着峨眉派弟子十多条性命。
这卖糖炒栗子的也是一个老婆婆,衣衫破烂,步履蹒跚。怎么看,都是一个生活艰苦、贫穷困苦的普通妇人。
马秀真轻轻笑了笑。那个风华绝代、一舞倾城的公孙兰已经死在金道人的剑下。可公孙大娘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一听到有人卖糖炒栗子都想起她。
老婆婆停在马秀真面前,笑道:“姑娘,买点糖炒栗子吧,又香又甜,只要十文钱一斤。”
“十文钱一斤啊!”马秀真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圆月,似乎公孙大娘的糖炒栗子也卖十文钱一斤呢。
老婆婆道:“姑娘要是觉得贵,那老婆子就给你便宜点,反正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不!已经很便宜了。”马秀真笑了笑,道:“给我来一斤吧。”
“好咧!”老婆婆一笑,便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用牛皮纸包上满满一大包的栗子递给她。
马秀真看着老婆婆的笑容愣了愣,默默掏出钱塞到老婆婆的手里,道:“婆婆,您拿好。”
老婆婆笑道:“姑娘,你也拿好糖炒栗子,下次记得再到我这里来买栗子啊。老婆子我要走了。”说着被马秀真握着的手腕挣扎了一下。
马秀真立刻笑了笑,道:“好。”便松开了手,接过老婆婆递过来的糖炒栗子。
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走了。马秀真站着看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忽然有些失落。看到一个贫苦的老妇人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一时间就以为这婆婆也是公孙大娘易容假扮的。但是金道人的剑下从来没有侥幸的人,老婆婆的脉象也告诉她,那的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
她一直引以为憾,与公孙大娘初见时便已经是敌人。如果没有上官飞燕和峨眉弟子那些性命夹在中间,她们可以是成为朋友的。这个江湖中再也找不到向公孙兰那样美丽智慧、剑法超群的女子了。公孙兰又何尝不是相逢恨晚,惺惺相惜,所以才会在后来痛快地帮她调查金道人的行踪。
马秀真捧着一大包糖炒栗子,慢慢走着,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月虽然不是很圆,但月色还是那么迷人。柔和的月光淡淡地洒在路上,她忽然想到,这要是回家的路该有多好,家里会永远有人为她留着一盏灯。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属于她的家,而很快她就要无处安身了。
客栈天一黑就关门。马秀真上前想敲门将小二叫醒,却不想门只是虚掩着。她推门进去,便看到大厅里点着一盏油灯,叶孤城就坐在灯下,静静地坐着。
“你在等我吗?”马秀真忽然一笑,轻轻地问道。她的心好像也被这一刻静谧的时光柔化了,温馨,安宁。
叶孤城望了她一眼,却问道:“你喝了酒?”
马秀真愣了愣,想到自己身上沾了酒气,便只站着道:“只是用晚饭时喝了几杯而已。我先回房休息了,城主也请早点睡。”
“等等,”叶孤城忽然问道,“那件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叶孤城只是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她从来不会和叶孤城说这件案子,他也不会问,就像她说来长安找太平王世子,他问都没有问一声。
马秀真坐了下来,叹道:“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叶孤城道:“你来长安,是怀疑太平王世子?”
马秀真点头道:“从司徒刚亲自上峨眉要求我当保人开始,我就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了。朝廷的军饷由太平王府托民间的镖局运送,还一定要求江湖上那么多人作保人,事事透着古怪,另外案发之时客栈里还来了一批王府的木匠,说是做佛像的,更加让我怀疑了。”
叶孤城沉思道:“太平王府,没什么印象。”
马秀真道:“太平王府在朝廷和江湖上一直很低调。据说这件案子由太平王世子全权负责,那个世子就更加神秘莫测了,我派出了那么多人,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叶孤城道:“为什么不亲自去会会他?”
马秀真只是笑了笑,堂堂王府那是她能随意出入的,再说没证据去了也白搭,“还有两天,期限到了,我不想见也会见到他的。”
她说得很轻巧,但心里却很沉重。如果不能全身而退,等待她的只是死亡的结局。
江湖九大帮七大派的保人,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绝对不可以赖账。所以那么多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与其遭受牢狱之灾身败名裂,不如以死谢罪。
即使是现代社会,为他人作保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何况是这个无信无以立足的江湖?
她懂得,张英风他们也懂得,所以求叶孤城的帮助,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但是这件事情不是谁的剑法厉害就能解决的。
叶孤城没有说话,马秀真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坐着,彼此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但即使是这样的相处,机会已经剩下很少了。
马秀真心里不由生出无限的遗憾。十八年的时光,自己从来就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庸碌的年华,转瞬已逝。就像一场华美的电影,一个毫不起眼配角的存在,只为了点缀主角们耀眼的篇章。
她不愿意再想这样的事情,便站了起来,道:“我真的该去休息了,明天我会去一趟香积寺。”
叶孤城道:“香积寺?”
马秀真道:“今天我在酒楼遇到了老实和尚,他竟然见过太平王世子,说可以带我去见他。”
叶孤城冷冷道:“老实和尚可不老实。”
马秀真笑了笑,老实和尚的名声也不是传说中那么好嘛,“我会小心的,你也早点休息吧。”
叶孤城只点了点头,仍一个人坐在灯下。
夏天的夜晚,结束得会很早。天明以后的未来,谁可以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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