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奇缘

　　【十一】
　　凭着感觉，柳暗寻迹到了陨月的住处。
　　来了吗？
　　这邪气来得太过猛烈，陨月知道他就在外面。
　　“本座亲临府上，陨兔族长就是这般礼遇，不出来接见吗？”
　　柳暗施了个小小法术，木屋开始动摇起来。
　　陨月知晓这是个难缠的对手，出了屋，入眼之景也让他微怔——来人一袭深紫色劲装，看着是有备而来，银色长发随意挽起，邪魅的紫眸让人看着心有悸动，雪白的肌肤更是阴柔，却掩藏不住他骨子里的狠辣。
　　那诡异的银蝶印记摄人心魄，没错，这是历代蝶狐族尊主的标记，而他便是这一代的尊主柳暗。
　　虽在万雪山隐居，但苍祁蝶狐的事他也不无听说，早在上古时期，蝶狐便与同为狐族的魂狐相争晋升神族之事，后来便由魂狐胜出为结，其原因据说是当时蝶狐的尊主犯了大错，惹怒了天帝，便被贬入妖界不得入神籍。而后蝶狐虽未公开嫉恨魂狐，二族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蝶狐族此后似销声匿迹，却没想到今天倒让陨月碰见了他家尊主。
　　“苍祁蝶狐族陨某早有耳闻，但不知是何事劳烦尊主亲临万雪山，又破了我的陨星阵呢？”
　　陨月开门见山，质问柳暗破阵之事。
　　“陨族长既然挑明了，那本座也不拐弯抹角，本座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他便捻了个诀，周边树木摇动，枯叶纷飞，天色也忽地昏暗下来，念咒唤出紫玉剑，在空中划出蝶狐族纹符，地面瞬间显现银紫图阵，图中银蝶似活着一般振翅，整个万雪山便被笼罩在银紫光中。
　　陨月见势念起咒符，意拼尽全身气力布下六芒陨星阵。
　　“万雪陨氏，苍祁神祗，借由天命，灭……”
　　还没念完，柳暗发出一道剑光倏地刺穿陨月的左肩！
　　“灭什么？还当自己是神祗吗？我今天就了结你的天命！”
　　邪之剑气袭来，陨月无力阻挡，半跪于地，看来，什么都要结束了。
　　那剑气汇作一团袭入陨月胸口，慢慢引出一颗湖蓝色的珠子，他在引他的元神！
　　没了元神，即使是神也会灰飞烟灭。陨月吃力，顿时昏厥。
　　阿熙，我有负于你。

　　【十二】
　　“糟了！”
　　这白衣少年本是在万雪山游历，却不想这几日万雪山频频异动，现下察觉如此之重的妖气，也不免焦虑起来。
　　他从一棵柏树上跳下，身后跟着一只小小的熊猫。
　　“团子，我们快走！”
　　“嗯！”
　　团子悬浮于空中，与少年消失于无形。

　　“蝶狐做事都是如此野蛮的吗？”
　　一道白光划过，竟生生击退柳暗的剑气！
　　柳暗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站立于雪地，手持一柄绘有青竹的折扇。他半挽着整洁的发髻，头束白色丝带，飘逸中带着一丝灵动，有神的大眼英气十足，粉面樱唇，雌雄莫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后飘着一只小熊猫。这世上除了千竹岛就没有会仙术的熊猫了。
　　“原来是千竹岛的勿逸公子，不知您来万雪山为何事，这冰寒刺骨的气候可不比千竹岛滋润。”
　　柳暗邪笑。
　　“我来自是游历，就不知眼下这般情形又是如何，难道柳尊主也是同萧某一样来游历的吗？”
　　萧勿逸悠闲的扇着扇子，配着这万年冰雪竟丝毫不觉得怪异。
　　“哼，本座的事，公子还是莫管的好。”
　　“怎么，尊主兀自篡改天命就了得了吗？”
　　言罢，萧勿逸收起折扇，眼色也犀利起来。
　　柳暗顿了顿，笑道：
　　“公子何必当真呢？本座只是来与陨兄切磋灵术，不想伤了陨兄，方才正是要收手，您就赶来了呢。”
　　“是吗？那萧某倒是坏了柳尊主的兴致，眼下陨月需要治疗，灵术高低已分，尊主还是早些回浮游城吧。”
　　柳暗收了阵法，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又松开：
　　“还请公子好生照顾陨兄，柳某告辞！”
　　他化作一缕紫烟，便消失不见。

　　“这伤势……”
　　萧勿逸皱眉，察看陨月的伤势，蝶狐的追心剑气煞是厉害，狠狠地刺穿了陨月的左肩骨，而他的元神已被引出，就这么强硬地放于原处必定有破灭的危险，如此便只有清昭皇族的安魂香方能让陨月醒来。
　　“公子，有办法治好陨先生吗？”
　　一旁的团子见自家公子皱眉，便也关切地询问。
　　“有是有，只是这安魂香只在清昭皇族有，想拿到也实属不易。”
　　“那怎么办呢？”
　　团子也苦恼起来。
　　萧勿逸摸摸团子的小脑袋，道：
　　“方才读了下陨月的心，我们还是先把他送下山吧。”

　　【十三】
　　“怎么会这样！？月，你醒醒啊！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明熙见到昏迷不醒的陨月瞬间失去理智，急急落下泪来。
　　“勿逸公子，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是吗？他是神仙，不会死的对不对？”
　　“办法是有，但必须用到清昭皇族的安魂香做药引。”
　　“清昭皇族……”
　　四个字犹如巨石敲撞在明熙胸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姑娘就是清昭的熙阙公主吧。”
　　“你……怎会知道？”
　　明熙诧异，即使是对陨月，她也不曾提起自己的封号“熙阙”。
　　萧勿逸笑而不语，这世间还真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公主无需知道萧某是如何得知公主身份的，只是这安魂香只能靠公主您去取了。”
　　“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清昭皇宫想必早被皇叔掌控，想拿镇国之宝又谈何容易。”
　　明熙落寞道。
　　“错了，据萧某所知，公主的那位皇叔可没有登上帝位。”
　　“这、这怎么可能！？”
　　皇叔费尽心机要除掉她，过了这么长时日怎会没有登基！
　　“据说是朝廷旧部对公主您的死因怀疑，对景王提出要见您‘尸首’的事，当时景王的说辞便是公主祈福时难耐悲恸心猝而亡，虽对大臣们的质疑闪烁其词，却也交出了您的‘尸首’，不过很不巧的是照看您的刘嬷嬷一口否认是您，只因她的颈后少了一点朱砂痣。”
　　明熙下意识地伸手触碰颈后那点朱砂痣，那是清昭熙阙公主的胎记。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些事情是事与愿违的，而且偏偏是些大事。
　　刘嬷嬷指出尸首并非明熙，朝廷的旧部自然不会放过，甚至会接题发挥大大削弱景王的势力，明熙本应该为萧勿逸的这番话感到欣慰才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萧勿逸见她沉默不语，神色依旧憔悴，知是她早已抛却往昔熙阙公主的身份，如今她的心里便只有陨月一人。
　　“公主，如若您此番回去将景王的罪行昭告天下，您不仅可以夺回您父王的江山，更重要的是陨公子也会有救的。”
　　萧勿逸正色道，于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这样的决策想来是残酷了些，回去就说明她并没有死，既然没有死就一定要铲除景王一干势力重登女帝宝座，纵然可以给陨月安魂香修复，他们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公子，就没有别的办法拿到安魂香吗？您是苍祁的勿逸公子，如若前去清昭皇陵，一定可以求得的。”
　　明熙皱眉，急道。
　　“皇陵？原来安魂香竟藏在清昭皇陵，这样说来这取药之事非公主莫属了，一国的皇陵岂是旁人可以随便进的。”
　　萧勿逸扇起折扇，嘴角弯出一摸弧度，这笑意意味深长，分不清善恶。
　　“但公子你是——”
　　明熙还没把话说出口，萧勿逸食指轻点她的朱唇。
　　“听话，这事只能你来做。”
　　像是被催眠了般，明熙轻轻地点头。

　　“公子，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明明知道公主殿下和陨先生情投意合啊！苍祁自古便有以上仙为尊的例律，何况以仙尊的身份取安魂香乃小事一桩，团子不解呢。”
　　团子歪着圆圆的小脑袋，头上的呆毛颤颤，甚是可爱。
　　“嘘！我可不是什么仙尊。你家公子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只管看着吧！”
　　萧勿逸挑眉，笑意更浓。

　　【十四】
　　明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萧勿逸，虽有些意怯，但心中念及昏迷不醒的陨月，决心也就更大了些。
　　仅仅有缘也是不行的呢。
　　明熙苦笑。
　　登上萧勿逸准备的马车，明熙离开了万雪山，忍不住拉开车帘，回头望去，那六个楚楚的小小孩童慢慢变成黑点，直至消失。
　　“熙姐姐，你一定要救回月哥哥，然后回到万雪山来！”几个孩子红着眼对她说。
　　明熙其实很想答应他们，说句：“好，我一定回来和你们在一起。”却又止住。他们的哥哥在这里等着她的安魂香，而她很有可能不再回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死里逃生却要失去一生挚爱。

　　很快，帝姬重返清昭的事便昭告天下，景王一支逆贼也因谋害女帝的罪行受到朝廷保皇势力的驱逐制裁。行刑的那天，她清楚地看见皇叔那狰狞的面容，听见他临死也在咒骂着：
　　“明熙，你这个贱女人！好死不死地来坏本王的好事，我诅咒你诸事不顺，永远得不到想要的，清昭国在你手上必亡！”
　　咔嚓！人头落地，那狠辣的神情停滞在那一刻，成为明熙的噩梦。
　　小时候异常疼爱她的皇叔竟会为了权力这般，是不是天意弄人，就是要让她明熙痛苦不堪才好？无论身处何地，她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无亲无故，无情无爱。
　　从此以后，她必须遵循身为女帝的条例，回到孤寂中去。

　　取了安魂香，明熙却不肯亲自回万雪山：
　　“勿逸公子，还请您救治月吧。”
　　那话语是如此艰难，怕是要落下泪来。
　　“女帝真的不用回去再见陨公子一眼了吗？”
　　此时的明熙早已举行了登基大典，成为清昭国的新任女帝。
　　她着一身华贵的千丈红，头顶珠玉金冠，微风拂过，鬓边发丝飘飞，她仿佛苍老了许多，眉间尽是愁色，即使站在这最高处，重回到这有父皇母后气息的九重宫阙，也掩饰不住她孤寂的心境。
　　她不快乐。比以前还要不快乐。
　　“这一切不都是公子想看到的吗？既然公子不愿成全我和月，那熙只有这样做，于我的国家，于月都是好处。既然要断就断的彻底吧。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敢问女帝，萧某何时说过不成全您和陨公子了？”
　　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手执绘着青竹的折扇，身边总跟着一只名唤团子的熊猫灵兽。
　　明熙诧异，盯着萧勿逸，仿佛不曾认识他！
　　“公子是何意？”
　　“何意？我原本想女帝应该懂得的，世间的些规则确实束缚人心，即使位居高处也一样会有身不由己之事，若敢毅然弃之，追逐自己所爱，潇洒一回，岂不让人艳羡？”
　　“可我……”
　　萧勿逸的意思就是让她弃了清昭皇位，和陨月一同留在万雪山。
　　“是不敢还是不愿？”
　　这样一针见血却又咄咄逼人的质问，也只有萧勿逸才会。
　　“那公子当时又为何置我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萧某说是故意的，女帝会怎样？”
　　“你——”
　　明熙有些气急，但又说不出话来。
　　平复下来，明熙望向萧勿逸。
　　“方才失态，还望公子见谅。”
　　见她屈身行礼，萧勿逸笑道：
　　“你能这般，就说明我没看错你。”
　　明熙不解，欲追问，却又被他抢了一步。
　　“我知道你的顾虑，这安魂香我且帮你送过去，这之后的事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说着，萧勿逸便没了踪影。
　　当真是仙人，才能做到这般潇洒。

　　【十五】
　　如此这般，弥足半年。
　　循着朝廷元老的指教，明熙也知晓了如何处理朝政之事，只是谁都不知道，每每下朝，她都会想起那温婉明亮的容颜，和勿逸公子留下的话。
　　无数次提起勇气想要离开，却又因为道义放弃。
　　辗转半年，不知陨月是否想起她，是否怨她。

　　“启禀皇上，瑞王求见。”
　　“准。”
　　来人金冠玉袍，俊朗逼人，气度不凡，看着约莫二十来岁，他便是明熙的堂哥瑞王明焕。
　　“臣叩见女帝！”
　　“焕哥哥请起！”
　　明熙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和她玩得最好的只有这位堂哥，也只有他可以被明熙不拘礼节地对待。
　　“皇上，臣今日前来是为了沧州的旱灾……”
　　谈了很久，明焕才离去，这位堂哥一直胸怀天下，如若没有他的帮助，她明熙的帝位也不会坐得如此安稳。
　　如果不是命，这皇位由明焕来坐一定更为合适，明熙常这样想。
　　都是如果罢了，明熙摇摇头，继续批阅手中的奏章。

　　他一袭白袍，干净得一尘不染，伫立在万雪之巅，黑发随风飞舞，湖蓝色的眼眸深邃宁静，只是没有焦距。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这里站了半年了。
　　“还在看吗？又没有什么。”
　　萧勿逸从树上跳下，缓步来到陨月身后。
　　陨月没说话，丝毫未动。
　　“唉，我萧勿逸来这万雪山游历半年了，偏偏遇到这么一对儿，真是自讨没趣。”
　　萧勿逸懒懒地伸了个腰，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陨月。
　　见陨月依然没动静，他故意道：
　　“某人申时会来这里，可别真站成石头了。”
　　言罢，便消失不见。

　　是她吗？
　　陨月的心里有了些许期待。

　　【十六】
　　她来时一身素袍，脂粉未施，漂亮得出尘，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两人对视良久。
　　“你还好吗？”
　　同时出声，有些尴尬，又是静默的对峙。
　　“听说你做了女帝。”
　　问出口，才发现是多么愚蠢的问题。
　　“嗯。”
　　“女帝很忙，怎么……”
　　“就不能来吗？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是我让你厌恶了？”
　　这样的问题，陨月语塞。
　　半年来，他天天守在他们的约定之地，等着她的身影，想见她的思潮早就充满他的心，又怎么会厌恶？
　　“不是！”
　　“那是什么？”
　　“我们不是回不去了吗？”
　　似泄了底气，他念出这句话。
　　“不是回不去！在这里，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
　　同生共死，生生不离，怎会忘记！？
　　明熙控制不住地扑入他的怀中，泪如泉涌。
　　有千言万语想说，说不出来，只有抱住他，想起熟悉的味道。
　　“我不是皇帝了，我回来了。”
　　陨月颤抖地抱紧明熙，害怕她离去，不安地问道：
　　“什么？你说你……”
　　“是，我今早退位了，从此再也没有清昭的熙阙女帝，只有属于月的阿熙。”
　　退位？真的有这么简单？
　　见陨月不大相信，明熙抬头望向他：
　　“是勿逸公子，是他帮了我，那晚我在批阅奏章，他便现身问我要不要走，我说要只是很多事身不由己，他问我敢不敢赌一把——让位给堂哥瑞王。堂哥的为人我最是清楚，就按着他的意思退位了。”
　　“即便是让位于贤，也不会如此简单吧？”
　　“我也想到了，但是勿逸公子却想得比我更多——因曾患过刀伤，说是耽于病重，也是
　　说得通的吧，将百年基业交给心怀天下的瑞王总比交给一个弱女子要强多了，再说是我主动让位，朝廷保皇派也不能反驳。”
　　谈到这里，似又回到那夜，萧勿逸问她：
　　“如今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敢不敢。”
　　敢不敢交出这江山，敢不敢面对天下议论，敢不敢相信自己的爱情。
　　于是她真的做了，之前的忐忑与不安也烟消云散，这才是原本的她。
　　“最重要的是，我有你在等我，我敢。”
　　有她的一句话，再多的追问又有何意义？何不珍惜眼前这实实在在的人，谱一段天荒地老的故事？
　　他们在万雪之巅相拥，感受彼此的呼吸，同生共死，生生不离。
　　原来这就是潇洒，追逐我想要的，净无他念；放弃我不要的，毫无依恋。
　　我一直记着你的那句话——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让你记起我，记住我们的誓言。
　　我也记着你说的——
　　我敢。

　　【靖】
　　“公子，团子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让他们转这么一大圈。”
　　竖着纯纯的呆毛，小熊猫单纯地问。
　　“只有转这么大圈子才会懂得珍惜啊！”
　　萧勿逸好心情，摸摸团子的头。
　　他回头望了望万雪之巅的二人，畅怀地笑了。
　　“走啦！这万雪山还真不是一般的冷。”
　　追寻而去，是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的身影，飘逸纯净，潇洒不羁。

　　《博物奇缘·陨兔》完，敬请期待《博物奇缘·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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