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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张出尘-XXⅨ
端木缙送下郑纹龙从机场回去的时候,内心一直没有平静下来,猜测张出尘的父亲也必是出事了,更不敢相信久盼的人竟以这般结局邂逅。他想自己或许是再不能见到张出尘了,更无法接受在忽然之间消失了这么多的人。地铁驶过了许多站,端木缙静静闷在车厢里,想人生仿佛是乘坐着的一般地铁,中间有站,到了站就总会有些人要离开,遂劝慰自己孤独该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悲伤罢!
这日下午,兰婧媛给端木缙打电话,说是国内的几个朋友来新加坡旅游了,想晚上约他一起吃饭。端木缙心若死灰,根本没有心情去,兰婧媛就软磨硬泡,终是说服了他。这女子先是择了一处,准备二人见了面再一同去会餐,端木缙在路上的时候,就思索出些端倪,觉得是兰婧媛又在使些计谋,却也没再细想下去。果不出他所料,待这二人见了面,兰婧媛就瞪大了眼,惊讶道:“你怎么穿着拖鞋出来了?”端木缙笑笑,脸上有些窘迫,兰婧媛说:“回家换也来不及了,我去陪你买一双吧。”端木缙说:“不就是吃个饭嘛,还要如此兴师动众?”兰婧媛说:“不就吃个饭嘛?那几位可都是我闺中密友,还都对象陪着来的,你就穿这身去,成何体统?”端木缙说:“我又不是你对象。”话毕方才察觉到兰婧媛的目的,便又说:“我顶多就是滥竽充数。”兰婧媛说:“滥竽充数也得正儿八经的,岂能像个乞丐?!”端木缙说:“我哪里像乞丐了?”兰婧媛换了脸色,说:“算我说错啦,走吧,我陪你去买鞋,其实我还正想送你一双呢。”端木缙摆摆手,说:“我哪敢收你的东西。”兰婧媛戳了他一下,说:“哟哟,说的我像贿赂你似的,你以为我看上你了啊。”端木缙听罢这话,心里有点美,表面却是愁着眉,说:“那走吧。”
二人折进一家离见面处不远的Nike店,兰婧媛并没有漫无目的的挑,而是直奔了其中的一双,对店员说:“拿一双四十三码的。”端木缙没看明白怎么回事,欲要问东问西,兰婧媛却先说:“今晚上一共有八个人,四男四女。”端木缙问:“你怎么知道我穿四三的鞋?”兰婧媛说:“吃饭的时候你坐我边上就行,如果他们问起的话,就说我们好了时间不长。”端木缙说:“这都是哪跟哪啊,我什么时候和你好了?”兰婧媛皱紧了眉,说:“哎,就这一顿饭的功夫,我还得搭双鞋。”话毕便要去付款,又示意端木缙快些换上。端木缙实则哭笑不得,想这九〇后的孩子们做事的确是别出心裁;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你什么时候把钱付了?!”端木缙提了鞋跟,站起来说:“我顶多就是思想僵化了,手速还是跟得上的。”
二人出得店来,端木缙就问宴席设在何处,兰婧媛只说时候不早了,快些赶路吧,就拽了端木缙跑到路边打出租车。端木缙看她是没心思答理自己,便闷在后面不言不语。等了一回,一直不见个空车,兰婧媛有些沉不住气了,说:“我们先去坐地铁,到了那附近再打车。”端木缙点点头,兰婧媛就又拽着他跑,端木缙边跑边说:“这鞋真买值了。”
乘上地铁,兰婧媛拭去鼻尖的汗,心里有些不悦,加上地铁里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她就更恨端木缙,觉得是他耽误了时间;而脸上却是闪着笑意,偎在端木缙身边。端木缙瞧着她的脸颊,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似是镶在额上一般,那张脸蛋也因胀热显得分外美丽了,他从口袋里取了纸来递给兰婧媛,说:“今天不会是吃火锅吧?”兰婧媛说:“请你端木缙哪能吃那么庸俗的东西。”端木缙听罢没再接话。沉了一回,兰婧媛说:“你这人真没劲,你咋就不问问今儿吃啥?”端木缙说:“现在热得我什么也不想吃。”兰婧媛说:“一会见了他们你可得高兴点,这是请你出来吃饭,不是奔丧,你给我精神点。”端木缙说:“嘁,你这也算是请我,还不就是缺个好使唤的吗?你放心,我一定给足你面子。”兰婧媛听罢,便咧嘴笑了。
出来地铁站,端木缙便由感到了陌生,他似乎是从未来过这里,于是问兰婧媛这是何处。兰婧媛依是没有回答,只说他肯定没来过就是了。端木缙在身后跟了,但很长时间都没有到,他觉得这路似乎是永远都走不完了,这种莫名的感觉又似曾相识,像是过去也陪着谁这么走过,但又怎么也忆不起那个人究竟是谁了。猛然间,他抬起头望着路旁的建筑,心里有一些惘然,这建筑亦是陌生的;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甚至感到了恐惧,他彷佛走进一场恶梦一般: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慢慢吞噬自己,周边的一切也开始扭曲变形。他想用力让自己醒过来,但却无能为力,于是就这么挣扎着,恐惧已经袭满了他整个身体,他似乎快要死过去了,用最后一丝力气道了一句:救救我吧。兰婧媛听到了,回头看到端木缙正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紧接着又坐了下去。兰婧媛慌张地跑过去,不停地问怎么回事,端木缙没有回答,亦渐渐没了反应。
端木缙苏醒过来已是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天,睁开眼后,仍是有些迷幻的感觉,觉得这间病房也是似曾相识。没待继续幻想下去,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问候。端木缙移动了目光,却看不清跟前这人的模样,待到看清了,却又发现自己已经记不住她是谁了。端木缙心里知道,他是真得记不清眼前这人的名姓了,但面孔却不陌生,似乎出现在了适才的梦境中;他也坚信,这个人肯定与他比较亲近,否则不会守在这病房里陪着他。他于是并没有着急去问她究竟是谁,只是回一句:“好多了。”女子说:“昨天你可把我吓坏了。”端木缙便开始回忆昨天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依旧是记不得了,索性问女子:“我得了什么病?”女子说:“你似乎是中暑了。”端木缙又想:似乎是中暑了?大夫连中暑都不能确定吗?还是这女子隐瞒了真相?我究竟得了什么病?端木缙越想脑袋越疼,眼盯着天花板,就似乎是看见了一个人在上面行走,嘴里便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女子并没有察觉,只说:“大夫说你没有大碍,醒过来就可以离开了。”话毕站起身来又说:“医药费我已经替你付过了,你可要还我喔。”就把床头柜上的一张□□递给了端木缙。端木缙坐起来,从口袋里取了银行卡对女子说:“密码是我的生日,你自己去取吧。”女子先是一怔,想他怎么会把密码告诉自己,再说也不知道他的生日呀,就又说:“这个不急,以后再说吧。”
出得医院,女子就说:“我送你回家吧。”端木缙看着她沉思一回,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便转身离开了。路上,端木缙也始终没有想起这女子叫兰婧媛。回到家中往楼下望去,他又彷佛看到楼下花园里布满了琪花瑶草,细看了,乃是一株株紫藤花。花瓣温婉可人,却都低垂着,似是在叹息什么。端木缙心里十分震惊,想莫非这都是我前些天洒下的种子?!在楼下吃罢晚饭,端木缙依是心烦气躁,索性又回去闷在床上发呆,内心却一直平静不下来;忽得想到翌日就要开学,便去翻箱倒柜,欲寻出课本和笔记,却无意中看到了那份只欠了校长签字的换班申请表,便又忆起覃童心来,遂打开电脑,找出曾和她来往过的几封信来读,其中现一篇名为《烹饺记》,其文为:
夤夜于灯下习字读书,却忽有饿意,然思家中无可食之物,遂欲睡耳以避之。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却无一丝睡意,且饿意更甚。遂起而搜能食之物,意外于冰室现一袋饺耳,大喜,烹之以食。饿意愈加难敌,然饺非生食之物,奈之若何。便目无转睛视之,终水沸,紧置饺于锅内,水即停止沸动,如死水已耳,迫待水复沸。睡意甚微,非独为饥饿所至耳,然思之杂乱,感吾生何等之渺茫。静视锅内之饺,嗤思,吾等何尝不似这饺耳!初见人世,静之又静,若一潭死水;待至盛时青春,吾等复像此饺滚腾与世,慨当以慷,雄浑壮烈;然随年而再高,大势已去之时,又复随其饺,终漂浮于水面,静待造化!
丙戌岁,吾之学业毕,然因徒思些无意之事,劳吾心神,学业未尝重视,绩甚败矣。遂思旁路,父为吾操劳,得以海外复求学业之道。又年,吾至新加坡,亦系心志于此地,思重返正路。安知此为谬论,吾何来之磅礴系心于此糟粕之地哉?思前路无亮;且吾之志不在此耳,却亦无可奈何,每日虺尵浪荡,蹉跎至今。
吾年方二十,却仍为草芥之夫。虽有志一二,却一事无成,何言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也!古语道:三十而立。然按吾之生算,四十而立即为甚善。吾今静坐于室,惬意甚矣,谓之为夕阳红之日耳,然惬意愈甚,忧思愈甚;观吾其挚友,皆在学府静修,此为暴雨前之聚云,晨露始之凝雾也。然欲成大事者,必要读万卷书,云游天下,兼大师随于左右指点迷津;二者缺一则视为徒劳,尽皆空荒来此一生矣。人生何易哉!
吾今静谧于陋室,每日读书习字;刻而坚之,未有怠慢,恐不如他人耳。然吾虽斗字识得几筐,史籍略过一二,只叹终南山下之陶潜,恨樊南生之伤隐矣。然何以至此耳?只因当世今非昔比,为羁绊耳。吾怀古今之计,天地之事,独不具平台二字。是时,此二字乃青年之雄力,周武王之子牙,汉高祖之子房也。失此二字,乃切之尽丧矣,虽有扭转乾坤之量,经天纬地之才,亦空名耳。
近日习字临《洛神赋》有感,有道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此虽似旱而无霖,寒而无衣,然此乃人生造化矣!纵观古今,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草芥,何人不曾有悲?月尚有阴晴圆缺,无论人间悲欢离合。此皆命哉!然至于众耳,至极之悲非命也,乃卑微二字,人多感一生碌碌不为,或空落一丝虚名,切殆尽矣。然《赤壁赋》乃叹曰:“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此皆道破人生之谛:人可超凡脱俗,却难逃一死,死后切为空矣。吾又思至《兰亭序》之“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故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以至晏殊,王祺之并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遂叹人生之艰,命之难违,俯仰之间,皆为陈迹。清容若有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此乃众语之论,美哉,妙哉!然容若君安知人生何以若初见哉?
览毕,心下复生些旧事来,又想何不临一张衔于室内供每日赏玩?便取了宣纸毛笔,置上墨临摹了,写毕已觉快然自足,当晚睡得就格外香。
于梦中,端木缙进得一家花卉市场,人群熙熙攘攘,浮躁了各处。各花卉品种竞相绽放,争奇斗艳,或骄,或奢,或淫,或逸。偌大的市场足有半个新加坡大,华丽若天堂一般,又像仙境的一方角隅,还像什么?端木缙就想象不来了——看到的是张业栋正在一株紫藤花下捧了泡沫雕刻,上前细观之,见他是在做一块墓碑,碑上镌刻了四个字。端木缙说:“业栋,这是谁的碑?”张业栋抬头看着他,并不吱声,他便也不再问了。又寻着一处角落里,围观了许多人,其中有父亲,父亲的朋友,还有些熟悉的女人。端木缙便跑过去给父亲打招呼,父亲说:“你快来看,这花奇异吗?”端木缙顺了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中现一株小花开在酒盅大的碗儿里。花开四枝,并不奇异,奇异的是呈现了不同的颜色:一枝为黑色;一枝为白色;一枝为红色;一枝为黄色。端木缙便出神地看了,竟未觉察到身边的人在逐一消失,最终只剩了父亲还陪在身边,说:“孩子,花虽奇异鲜美,但却是有毒的,只许观赏,万不可亵玩啊!”说罢亦湮灭于空气中。端木缙深感到了疑惑,复看那花依旧鲜艳夺目,好不喜欢,问摊主道:“这花多少钱?”摊主说:“不要钱的。”端木缙惊讶了去看摊主,见摊主衣服上印了“时代”二字。端木缙复看那花,愈加喜爱,惊讶道:“不要钱?!真的吗?!”摊主并不回话,端木缙抬头,却哪里还有摊主,喧闹亦戛然而止,整个市场便瞬息间阒无一人了。那天上就忽然现了四块云来,云为四色,正是黑,红,白,黄,在飘动着组一个字,端木缙看得清晰是个“庸”字,一眨眼,却变成了个“俗”字。二字皆为瘦金书体,却追踪了魏晋楷法风神,潇洒清秀,然几转笔处,方现力道不足,不具一气呵成之感。端木缙正欣赏地投入,那云却遮挡了阳光,渐渐远去。字便由大至小,天由明至暗,最终竟黑得密不透风,伸手不见五指了。没了光的折射,端木缙便再不见天上的云彩,更不知自己已是身居何地。
2009年11月至2010年1月
2009年3月第一次修改毕
2009年7月第二次修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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