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恋影:爱到迷离止步

作者:冰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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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绝


      郁海霖联系好西式小学,准备让小清到邻市接受系统教育。顾慎言卸下负担,丝毫没有轻松,只觉不舍。她拉着小清嘱咐许多,小清偎在她怀里道:“顾老师能和我一起去吗?”
      顾慎言哑然而笑,正待想几句话安慰他,却听小清继续说:“爸爸连妈妈也不许跟去。”说着已经落下泪来,盈盈双眸满含伤感。顾慎言心疼不止,忙道:“爸爸自然有妥善的安排,你不用担心。妈妈就住在这里,来看她不过几个小时车程。”
      小清揉揉眼睛,道:“不是的,爸爸给了妈妈一笔钱,不许她以后见我。妈妈从昨天晚上哭到现在。”
      顾慎言惊愕不已,又不便当着孩子的面显露什么,只能草草安慰几句,上楼去找冯素卿。
      冯素卿的卧房在二楼尽头,顾慎言甫一转过楼梯便吓了一跳:卧房门口居然有守卫!
      看到顾慎言,那守卫冷冷转过身来,很年轻个子很高的年轻人,一袭黑衣,是个生面孔,冷声道:“先生交待过,闲杂人等,不得到此处!”此时正好有佣人从冯素卿的卧室出来,在那年轻人耳边低语几句,那年轻人点点头,语气略和,却依然没有商量余地:“请顾小姐去客厅喝茶。这里太杂乱,怕伤到您。”
      顾慎言哪里肯走?坚持说自己有事情要见冯素卿,良久那年轻人才道:“顾小姐,您别让我们底下人难做才好。”顾慎言心头一凛,道:“我就在门口说句话……”话音未落,冯素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蓬着头发冲出来,叫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滚,我的屋子不能让婊子随便进!滚!”
      冯素卿单手叉腰,背光倚在黑胡桃木门框上,即使如此,身姿还是有些伛偻,身上的平金旗袍皱皱巴巴。顾慎言意外之余,心头转了许多弯,也不清楚她何以如此充满敌意。
      “姓顾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有了唐睿胃口还不满么?”冯素卿咬着牙,声嘶力竭:“居然想把我儿子夺走!告诉你,你趁早息了心,清儿是我的儿子,我的!”
      冯素卿几次想冲到顾慎言面前,均被那黑衣的年轻人和佣人拦住。顾慎言倚在壁角,心头像有人拿着锥子一点点刺。她将手捂在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依然觉得喉头发紧,透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顾慎言瞥到身边黑影闪动,随即使听到郁海霖威严的声音:“不是告诉你们找医生来吗,怎么还任由太太在这里胡闹?”冯素卿听到郁海霖的声音,立时换了副面孔,期期艾艾地颤声道:“老郁,别把清儿带走,你说什么我都听还不行吗?清儿是我的命啊!……”
      不待她说完,郁海霖已向黑衣卫士使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几下便把几近癫狂的冯素卿拖回卧房。关上了门,还传出冯素卿尖利的狞叫。
      郁海霖缓缓扶住神思飘飞的顾慎言。她转头,看他笼在阴影里的面容,心中一凛。
      “让你受惊了。”郁海霖沉声道。“为什么?孩子是不可以离开母亲的!”顾慎言的声音带着质问的意味,郁海霖淡淡一笑,道:“这是我的家事。”
      她静静退后一步,挣开他的手,转身慢慢下楼,走到转角处,又不甘心似地回头:“你不能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
      郁海霖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沉吟片刻,才道:“如果是唐睿呢?他离婚的话,唐家一定会把孩子留下,你能接受吗?”郁海霖的话有如金石掷地,震得顾慎言耳中轰鸣,双眼顷刻间便被热泪迷蒙。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日常给小清上课的屋子,一点点整理东西,只想把脑中如茧丝般混乱的思绪捋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慎言只觉身边黑影晃动,茫然抬起头来,正是郁海霖。她怔怔地从手袋里取出那只放胸针的丝绒盒子,放在桌上,道:“这礼物太贵重,我实在承受不起。”
      郁海霖低头看看丝绒盒子,一时没有说话。她惨淡一笑,起身准备离去。郁海霖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道:“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语声低沉,目光冷峻,一副令人心颤的威严长者模样。她低头思忖片刻,方缓缓抬起头,看着郁海霖,轻声道:“无论如何,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唐睿因为公务繁忙,长子的满月酒宴便设在松江。到贺宾客实在太多,宴席足足摆了三天。穆建中来喝满月酒的时候,顺道探望顾慎言。大约也是为了避免尴尬,他自进门起嘴就没有停,给顾慎言讲别后见闻,直讲得她笑出声来。
      谈笑间,穆建中忽道:“上星期接到调令,下月要移防沈阳。”顾慎言边帮他续茶水,边笑道:“那边天寒地冻的,只怕你这南方人受不了。不过好在现在天也暖了,倒也不打紧。”
      穆建中看她举壶斟茶,衣袖垂下,露出雪白一段皓腕,面上一红,低头怔怔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那里吗?”
      顾慎言一惊,惘惘回头,看到他虽然鼓足勇气才说出这么一篇话,连耳根都红了,可眼眸中那种强烈的渴望,却怎么也挡不住。
      她放好杯碟,起身走到窗前。放素心兰的花架下垫了层白色暗纹细麻布,她伸手把布角一处折痕抹平,心里像滚水煎熬着。穆建中在身后轻声说:“我总是等着你的。”
      她恍恍惚惚地回过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离得她这样近。那鹰隼般的双眸中满含柔情,修长的四肢倒似多余一般,无措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她冲他笑一笑,又是比哭泣还要忧伤的笑容,穆建中不禁上前一步,未及说话,已听她幽幽一叹:“我哪里配得上?”“你别傻了!”
      她微微皱起眉。他素来也是心里存不住话的性子,愣愣地便说:“你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结果!”她心中大恸,一个月来,她整天浑浑噩噩,拼尽全力不去想唐睿,不去想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以为将头埋在沙石中便可安全。但其实心头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我知道你不会忘了他。但我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你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穆建中将顾慎言的双手拢在掌心,道:“慎言,跟我走!”
      “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他。如果我跟你走,对你不公平。”“我会等着,等你心里慢慢有我的位置。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放弃。”
      顾慎言痛苦地垂下头,颤声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不值得你如此真心相待……”穆建中紧紧拢住她的手,语声坚定,神情热烈:“你不用如此妄自菲薄!当年你担心黄宇的事,其实他现在还不是好好地结婚生子?即便是跟个日本军人结过婚又怎么样,那不都是过去的事情吗?”
      她的头像被什么狠狠击中,昏昏沉沉,几乎站立不稳,懵然望着穆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猛然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这一下用力过大,直退了几步,后背抵住斗橱的边际才停下来,倒震得斗橱上摆着的相框一阵颤动。
      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相片上的她与唐睿。连穆建中都知道这件事情,唐睿会一无所知吗?她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穆建中正因为失言懊恼,停顿片刻,方才道:“当年你出事之后,那个日囚小濑几次自杀。唐大哥亲自安排数次审讯,小濑才说,他想杀的人,从来都不是唐大哥,而是你。他说你是将军的夫人,怎么可以和□□人在一起?……”
      后面的话,顾慎言已经听不清楚了,她缓缓坐下来,清冷的丝质靠枕将她紧紧环绕。她抓过一只抵住下鄂,才微微减少止不住的牙齿格格打架声。良久,她抬起头,对穆建中道:“建中,再见……哦,祝你在沈阳,一切顺利。”
      听着穆建中离开的脚步声,顾慎言这才觉得心中轰然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似的,世界变得黯然无色。
      “砰砰砰……”正在此时,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顾慎言茫然地望着雕花木门,久久不动。敲门的人似乎知道她在屋里,良久也不肯放弃,她只以为是穆建中,苦笑一下,起身去开门。
      不想门口站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着军服的中年人,身量不高,满面笑容,却是郁海霖的秘书武德生。
      他看到一脸意外的顾慎言,笑道:“顾小姐在家呀,方便进去吗?”顾慎言忙吸口气,把他让进屋。武德生环视四周,笑道:“顾小姐可真是个有心人呀,看这家中陈设,真是胸中有邱壑呢!”
      因不知道他所为何来,顾慎言也不好多言,只能随便客套几句。武德生落坐喝了几口茶,笑道:“顾小姐是聪明人,我就直言了!顾小姐呀,郁长官说,今后,他可以照顾你。”
      顾慎言要想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登时一股血涌上头顶,面颊涨得通红。武德生浅笑着缓缓道:“郁长官说,你提怎样的条件都可以!”
      武德生大约常干类似事情,以郁海霖的身份地位,可能无往不利,是以一派洋洋自得,连客套都省去。
      顾慎言只觉耻辱至极,缓缓站起身,伸手指着大门处,冷声道:“出、去!”
      武德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停了半刻才勉强笑出来,道:“顾小姐不必羞涩,有话……”顾慎言不待他说完,别转面孔,指着门道:“请、你、出、去!”
      武德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片刻便恢复常态,笑道:“顾小姐,这样的事本来就很平常,若是一时间……”“武先生,您是有头有脸的人,请自重!”
      武德生哂笑一下,道:“既如此,我就告辞了。明天我再来,顾小姐要是改了主意,告诉我便好!”
      顾慎言气得浑身发抖,武德生走了许久,都怔在当地,动也动不了。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顾慎言以为又是武德生,猛然冲过去把门拉开,打算直接把他骂回去。
      然而门一打开,她便愣住——门口站的,竟是唐夫人。
      顾慎言在心里苦笑——今天倒真似赶集。
      唐夫人面带微笑,茶色遍地金旗袍反射阳光,照得胡桃木地板上一个个圆圆的小光斑。
      她伸手抓把鱼食撒进球形鱼缸,几只红色金鱼争相抢食。这本是唐睿喜欢的物事,这些天他没回来,顾慎言也没如他那般按时喂鱼。
      唐夫人道:“真是好久没见,这眨眼功夫,有六七年了吧!”
      看顾慎言低头不语,唐夫人又道:“顾小姐,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对不起,夫人。您不用再担心,我已经准备离开。”
      唐夫人冷声道:“离开?!前天孙儿刚刚满月,昨天睿儿跟我说要与你结婚!你现在倒像没事人一样,要一走了之?”
      顾慎言咬咬嘴唇,瑟瑟无言:当年她与唐夫人做交易,承诺只要唐夫人不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唐睿,那么她会自觉远离唐睿。但现在看来,恐怕他什么都知道。她自以为是地将他推开,又痴心妄想地回来,吹皱一池春水,却无力收拾残局,着实该死。
      想到此处,她惘惘抬头,轻声道:“夫人要我怎样?”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一片寂静。此时春末,外面虽然已渐渐温暖,屋子里却还是浸着一团寒意。唐夫人冷冷看着她,迟疑许久,方道:“当初睿儿娶鹂阳,我也是百般担忧,惟恐自己做错了,没法回头。现在看来,也的确没法回头,毕竟,若是没有孩子,万事好说。”
      顾慎言转过身,双手撑在胡桃木餐桌上。桌上摆着盆桅子花,几天没有整理,靠近土壤的一些叶子已经蜷曲,那花儿却还是白生生的,灼目异常。她只觉晃眼,微微阖住双目。
      唐夫人的声音轻轻飘进她耳中:“不如……”话未说完,门口忽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旋即,唐睿一阵风似地冲进来,急道:“母亲,您果然在这里!”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过来找顾小姐叙叙旧。”唐睿略带紧张地望望顾慎言,看她微微摇头,示意不用担心,才放下心来,转头对唐夫人道:“咱们先回去吧。”唐夫人笑道:“既然你也来了,那索性把话与顾小姐讲清楚。”说着,她转头望向顾慎言,道:“顾小姐,你愿意睿儿为了你抛妻弃子,前程尽毁,连孝顺儿子也做不成?”
      唐睿抢上一步,道:“母亲,此事与慎言无关,一切都是我的决定。”唐夫人只是静静看着顾慎言,但见她垂首不语,鸦冀般睫毛簌簌抖动,浅浅的阴影落在白皙面颊上,楚楚可怜。
      停顿片刻,唐夫人冷笑着回过头来,对唐睿道:“那我问你,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儿子已经写好辞呈,不日便会上交。”
      顾慎言耳边一轰,怔怔抬起头来,只见唐睿目光坚定,倒似已下定决心。唐夫人厉声道:“你这是何意?!”
      唐睿看看顾慎言,方对母亲道:“我定了下个月的船票,会和慎言到法国待段时间,在那里结婚。”“你这是准备一走了之?”唐睿不答,只道:“如果鹂阳不舍得,孩子可以留下。如果她不愿意,我和慎言也会好好对待孩子,请母亲放心。”
      唐夫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顾慎言,颤声道:“你……你……这就是你想要的?”顾慎言无助地望向唐睿,他的神情复杂,却不断用眼神鼓励她,又伸手扶住唐夫人,道:“母亲,这都是我的决定。”
      唐夫人猛然回头瞪着唐睿,尖声道:“你,为了这个女人,连你父亲的面子也不顾了?你又把我置于何地?再说……”
      “母亲,这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从小到大,儿子一切以您为重,以唐氏一族为重,从不曾真正为自己活过。儿子选择暂时离开,自然能避开各种风头,不会对您,对父亲有过多影响。请母亲成全!”
      他虽说是在恳求,但口气强硬,不容置疑。唐夫人的双眉越颦越紧,手捂在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满含仇恨地瞪着顾慎言,咬牙道:“果然,顾家的女人没一盏省油的灯!你终究是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说着,她转头望着唐睿,道:“我再问你一遍,真决心为了她放弃一切?”
      唐睿微皱起眉头,望向顾慎言,她一对眸子完全失去光彩,站在那里,失魂落魄一般。他回头对唐夫人道:“请恕儿子不孝。”
      “你!”唐夫人猛地抓紧唐睿扶着她的手臂,颤声道:“你……你……”然而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唐夫人握着唐睿的手渐渐松开,却将捂着胸口的手收紧,大口大口喘气,脸上的表情痛苦已极。
      顾慎言心中一紧,还未及思索,便见唐夫人缓缓滑倒在唐睿怀中。
      唐夫人在急救室中抢救,顾慎言与唐睿坐在外面长廊的长椅上,相顾无言。良久,唐睿才道:“我母亲身体一向很好,这是意外,你别在意。”
      “你怎么都不与我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自告诉唐睿,张庆晖想找他帮忙起,顾慎言便坚持要冷静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与唐睿再没有见过面。却不想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做出诸多决定。
      唐睿道:“不是说过,一切听我安排吗?”
      顾慎言怔怔看着他,心情繁复,如鲠在喉。唐睿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正在此时,寂静的长廊忽然响起格登格登的高跟鞋声音,脚步声非常急促。
      方才唐睿已经吩咐警卫们在转角处待命,此处此时不应该有别人,顾慎言心中一凛,果然随即便看到一个红影子冲过来。顾慎言忙把手从唐睿手中抽出,这时那道红影子已奔到眼前,急匆匆对唐睿道:“母亲怎么了?”
      那是姜鹂阳,穿件水红色夹旗袍,低低挽着髻,满脸焦急。
      唐睿道:“你怎么来了?”
      姜鹂阳亲昵地贴在唐睿身侧,拍着胸口道:“还说呢,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会我一声。要不是方才我想起一件事情给郦洵打电话,还不知道呢!”
      唐睿皱了皱眉,思忖该如何处理当前局面,不想回头才发现,身后早已没了顾慎言的人影。

      从顾慎言所住公寓望出去,能看到街尽头教堂钟塔的剪影映在空中。清晨,淡蓝色的苍穹有种别样的清新可爱,钟塔的剪影令她想起汾州居所旁那幢小小教堂。礼拜天的时候,只要没有公务,唐睿总会陪她一起去做礼拜,风琴悠扬的声响在穹顶回旋,他的笑容那样温润。即使战火连天、硝烟弥漫,却总有一个怀抱是温暖的,不似如今,生活虽平稳,却处处是暗流险滩。还有那天唐夫人倒下时痛苦的表情,姜鹂阳依偎在唐睿身边的情景……全部历历在目。
      “砰砰砰……”
      又是敲门声,顾慎言知道是武德生,他已经连续几天这个时间过来,翻来覆去那几句话。不开门又不行,他会一直敲下去——知道她怕邻居闲话。
      今天武德生进门后,还是那句话:“顾小姐,你的条件,是什么?”顾慎言太阳穴突突跳痛:这武德生完全自说自话,她说什么他都不听,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武先生,麻烦您转告郁长官,顾源承蒙错爱,却生性鲁钝,不懂回旋,实在做不来人家的姨太太。”
      这几句话说得太不客气,武德生也敛起笑容,道:“顾小姐是聪明人,别为难我们底下人。”
      “您照实传话而已,又有什么难做?”
      “顾小姐应该明白,长官们素来只看结果。”
      郁海霖知道她与唐睿的关系,偏偏还要这么做,应该已经成竹在胸。顾慎言因不知他的底牌是什么,是以几天来并不敢严辞拒绝。但武德生迟迟不肯亮底牌,倒也令她懊恼。她当下静静一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不客气了。请转告郁长官,条件很简单,我要正式结婚!”
      武德生登时变了脸,冷笑道:“顾小姐的胃口还真不小呀!”
      顾慎言转身走到窗前,望出去,楼下夹道的矮树上,白玉兰开得正艳,盈绿色的垂柳枝条随风婆娑,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脸上身上。她乜起眼睛望向天空,白剌剌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武德生看她摆出一副臭脸,气得转头就走。顾慎言听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心里难受至极。她换了衣服下楼,人行道上熙来攘往,马路上各式车辆不断穿过。唯有她茫然地徘徊街头,不知去向何处。
      就那样踟蹰着,一路行到教堂,祷告完,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发呆。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起来,倒是路旁花朵竞相开放,争奇斗妍。
      坐了很久,天渐渐落起雨来,顾慎言抬起头,仰望空中,雨落在脸上,像泪。她低下头,缓缓拭去面颊上的雨水,这时,她看到眼前多了一双男式皮鞋,猛然抬起头,停了两秒钟,才看清郁海霖站在面前。
      她一时哽住,冷冷瞪着他。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举着把大大的黑伞,在她身旁坐下来,道:“你说的是气话吗?”
      “气话又怎样,真话又怎样?”
      郁海霖笑道:“你不嫌我老吗?过几年动不了了,你还正青春少艾呢!”
      “郁长官打个响指,都不知会有多少女人不管不顾冲将过来。您对我如此上心,还真是受宠若惊,惶恐不安。”
      郁海霖道:“你竟这么想我?”
      她淡淡一笑,幽幽望向远方。
      良久,郁海霖方道:“其实,我不过是想找到一个,给我念诗经的女子。”
      “那样的女子有很多。”“但你只有一个。”
      “薄命怜卿甘做妾?对不起,我做不来。”
      郁海霖的笑容带着嘲讽:“那么,唐睿呢?”
      她含泪把脸转向另一边,缓了缓神,方道:“他是他,我是我!”
      郁海霖哈哈一笑,道:“以你的性子,此刻应该一掌掴在我脸上才合理,隐忍至此,现下还忙着和他撇清……唐睿若是知道有如此处处以他为重的红颜知己,此生亦无憾了吧?”
      顾慎言缓缓转头,看着郁海霖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缓声道:“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也不用再转弯抹角了吧?”
      “我素来看重你,并不想用什么手段。”郁海霖望着她微笑,半晌又道,“正式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目光深处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她不禁想起细川的目光——阴鸷、顺我昌逆我亡的偏执,她没来由打了个寒噤。这时,郁海霖握住她的手,拉她站起来,道:“走吧!”

      不过几天,报纸上便登出郁海霖要与夫人离婚的消息,顾慎言拿报纸的手都是抖的:这是他送她的一份大礼,从此,她再没有退路。
      她的心烦乱至极,任电话响到爆炸也充耳不闻,每一天意识都是恍惚的。
      这天她正倚在躺椅上发呆,忽然听到钥匙开门声,猛然跳起,唐睿已开门进来,急急地问:“怎么总也不接电话?”她深吸口气,方道:“夫人身体怎么样?”“已无大碍。你真的没事吗,怎么眼圈都黑了?”
      她缓缓摇头,走过去给自己倒杯水,一点一点缀饮,方渐渐平复下来。唐睿看她这个样子,心中痛极,道:“母亲说,她会试着去接受这件事情。我们给她一点时间,好不好?”
      她放下杯子,不敢回头看他,只道:“你太太呢,还有儿子?”唐睿沉吟片刻,道:“我母亲特别疼爱轩儿,鹂阳也是,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别担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说得这样含蓄,大抵也是宽她的心。唐夫人知道姜鹂阳视子如命,有意提出必须留下孙儿,明显是一招缓兵之计。顾慎言在心中苦笑。
      她回过头,看唐睿的面容满布憔悴,大约这几天的事情也让他焦头烂额。她拉他坐下,帮他倒杯花旗参茶,看着他饮下,方才抚抚他的面颊,轻声道:“谢谢你。”“傻丫头。”
      她低头微笑,道:“我想跟你说件事情,或许你早已知道,但我想亲口对你说。”唐睿的表情顿时有些紧张。她浅笑着,努力了好几次,才道:“我,我是私生女。”
      她很艰难地把话说完,怕看唐睿的表情,起身走到窗边,才幽幽道:“我母亲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她也像你的堂妹一样,飞蛾扑火似地投入到这段感情里。可是,那个男人不要她了!就那样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生下我。”
      说着,她转过头望着唐睿。阳光从蕾丝窗纱筛进来,可以看到灰尘在一条条光线中幽静地悬浮,他的面容也变得蒙昧起来。要隔一会儿,她才发现原来是眼里噙了泪。
      唐睿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她凄然一笑,道:“母亲因为我被家族见弃,颠沛流离……她或许不算个好母亲,但她再艰难也没有舍弃我。而我的父亲,我从小就很恨他,虽然后来也能明白他的苦衷,可这件事情,却是我一生都解不开的心结。”
      唐睿身子微微颤动起来。她拉过他的手,贴在面颊边,轻声道:“我曾经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今生再不离开你……”
      “咚咚咚……咚咚咚……”顾慎言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敲门人明显怀着极大怒气,把门敲得山响。
      唐睿微微颦眉,看了看顾慎言,方才过去开门。待看清门外所站之人,他意外道:“郁兄?”
      顾慎言心里一紧,就听郁熹安在门外道:“唐兄?”
      说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等唐睿相让,径自冲进来。看到顾慎言,略愣一下,便冷笑道:“你,就是武德生说的——顾源?”
      顾慎言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郁熹安的笑容更加阴冷,道:“你不是死了吗!哼,原来是障眼法啊!你还真够阴狠,想做我的母亲?怎么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不待顾慎言说话,唐睿已冷声道:“郁兄,请自重!”
      郁熹安伸手指向顾慎言,对唐睿道:“你当她是宝贝,宠着护着,可你不知道,她可是蛇蝎美人,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唐睿强压着怒气,从齿缝里道:“马上走!”
      郁熹安冷笑一声,道:“唐兄原宥,话说完我马上走,这种地方我也不屑多待片刻!”说着,他转头瞪着顾慎言,冷声道:“我警告你,离我父亲远一点,否则谁也护不了你!”
      说完,他转身便走。顾慎言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想怎么样,再埋地雷、还是再打冷枪?”
      郁熹安一下子怔住。
      “你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有报应吗?”
      顾慎言的语调清冷,平静至极,可胸脯起伏不定,是愤怒已极的样子,眼前一直闪现在上海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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