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呃,之前试着给少女杂志写的稿子,但是对方觉得乡土化和鬼神之类的不适合。这是正剧,不是轻松;这是BG,不是BL。对小药来说,各种文都是尝试,各种性向都有真情。但是如果大家觉得别扭的话,小药以后写BG可以换皮~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短介绍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864   总书评数:15 当前被收藏数:3 文章积分:2,038,65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练笔与坑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00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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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仙

作者:待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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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自从十三岁离家求学后,我就一直留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极少回去。

      这里的车水马龙,五光十色也曾让我感到迷茫和恐惧,但是现在适应了之后,便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了。城市里有各种琐碎的复杂的负担,而我就像是一只蜗牛,虽然知道这是一只重重的钢筋水泥壳,也难以割舍。

      我的家里至今没有电话,父母又不识字,所以往往在重要的时候,他们只能跑到比较远的镇上,给我打电话。

      我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那时我正下班回来,经历了一场头昏脑胀的公车拥挤,以至于拿起话筒听到母亲的话的时候还是很困惑的。

      “哪个婆婆去世了?”我揉着太阳穴问。

      “你这孩子,”母亲的语气里带着嗔怪,“你小的时候不是经常往人家家里钻么?就是那个姓沈的婆婆。你曾祖母那辈她是最后一个人了。这回你可得回家来一趟,给她守灵。”

      我这才算稍稍地回忆起了一点。

      确实,在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和这位老婆婆同辈的老人了。她的丈夫早已去世,身边只有一个儿子。她虽然长寿,却也孤单。在当时,她已经头发灰白,脸皱缩得像个核桃。
      小孩子第一眼见她其实是会被吓哭的,因为她的左脸上还有很大的一块黑色的胎记,她的儿子也遗传了这一点。我也是曾经被吓哭的小孩之一,当她从昏暗的窗格里抬起一双枯黄的眼睛直直地看我的时候。

      不过她却待我们很和善,会准备一些小糖果来分给我们,哪怕我们只是从她家门口经过。她的儿子是天生的哑巴,头发留得乱乱的,遮着胎记,但事实上做得一手的好鱼汤,小孩子上门去蹭也绝不吝啬。

      我家乡还保留着古代的风俗,人去世之后的头三天,亲友就要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地守着死者,就叫做“守灵”。这么想来,老婆婆的儿子一个人做,一定是比较艰难的。

      所以,经过一些必要的请假之后,我还是坐上了火车。在车上,我眯起眼睛,难得悠闲地看起了沿路向后飞奔的广告牌。随着火车的前行,窗外渐渐多了点黄色的树叶,飘飘洒洒,最后安详地融进了树下的泥土。

      原来是入秋了,我想,已经八九月了。

      在城市里是没有什么季节之分的,夏天的时候有人围着昂贵的围巾,冬天的时候又有人穿着诱惑的丝袜,楼房不会开花发芽,陌生人的脸一天到晚都是冰霜。

      如果是在我的家乡,这个时候正是“秋水鹭飞红蓼晚,暮山猿叫白云深”的季节:湖边的蓼花一串一串,开出星星点点的红,白鹭飞过的时候,会朦朦胧胧地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水光荡漾,就消失了踪迹;远山隐隐约约地藏在白云的深处,只不过没有凄惨的猿猴的叫声,一切都很宁静,偶尔传来几声渔歌。

      我出生的这个村的名字和一句古诗很像,它叫“云起村”,唐代以写山水田园著名的诗人王维就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只是我后来知道王维所写的终南山是在北方,而云起村只是南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在唐朝时或许还是荒无人烟的。

      奇怪的是,村里的人虽然世代都是农民、渔民,基本上都不识字,却对名字格外地尊敬,几乎家家都有一本发黄的族谱,上面写着每一脉的名字。一直到我出生的那会,长辈还要抱着我赶到很远的镇上,请那里的读书人给我取一个名字,然后恭恭敬敬地描到族谱上。

      而老婆婆就是云起村里的一位老人,和其他普通的村民一样,她的爹爹是渔民,丈夫是渔民,儿子也是渔民,世世代代都在这里,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村子。

      我对她的记忆已然不多,现在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反而是她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她年轻时候的事。村里老一辈的人讲些故事给小孩子听,都是会神秘地改动点小细节,让人觉得虚虚实实,捉摸不透,我想老婆婆一定也是这样。因为这样的事除了是故事,也难有别的解释了。

      这个故事说的是,她遇到了一个仙人——就像许许多多的传说一样。

      那时候他爹爹出门捕鱼,捉到了一只仙鹤,丹顶黑翅,但是受了很重的伤。她爹爹本来是打算拖去镇上卖掉的,但是当时还只有十五岁的老婆婆生出了同情心,怎么也不愿意。在那许多的传说里,年轻美貌的姑娘一定是哭得梨花带雨,让家人不忍心的。不过我现在想到的却是泼辣的渔家女孩,叉着腰说:“你敢卖,卖了别让我给你补网补衣服!哼!”

      那个爹爹没有办法,不能卖,不能丢,反而要把仙鹤放在家里养起来。因为仙鹤不肯吃煮熟的鱼,所以他的菜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只是一条没了肉的鱼骨头。或许那时候这个渔民还为此愤愤地抽着烟,直到仙鹤终于养好了伤,飞走了。

      而之后,当这个渔民再次出门捕鱼的时候,留在家里的他的女儿却有了一桩奇遇:那一天,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了她家,告诉她自己就是那只仙鹤,是成仙之鹤。

      再接下来,那个仙人就带着她飞上了天空,一开始是云雾蒸腾,不辨方向,等到眼前一片澄净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发现,头上有一片隐隐约约的房屋,脚下却只有云。她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地在上,天在下?

      仙人有没有回答,是怎么回答的,这是当年听着故事的我冲口而出的问题。可惜的是,老婆婆却说她不记得了,而且她连仙人的模样也都不记得。似乎是从奇异开始的那一刻,仙人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记忆就变得奇异了。因为她在记忆里竟然能够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是仙人的那部分却成了虚空。

      仙人应该是怎么样的呢?我那时候整天在想着这个问题,现在又沉浸在其中了。一定是白衣飘飘的吧,一定是黑发长长的吧,一定是……

      恍惚间,我仿佛是看到了一片湖面,波光粼粼,像是上面有人撒下了细碎的银子。湖面上承托着一支竹筏,一个红衣服的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就坐在竹筏上。湖面上有风,吹起了女孩的衣角,可是竹筏却完全没有动过。

      女孩跪坐着,低着头,双手捏在一起绞着,好像是苦苦地思索着什么。我顺着她面对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位出尘优雅的男子站立在那。他的足尖立在湖面上,就好像站立在平地上一样,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和衣服,他的长发像墨一样地黑,他的衣服却又像雪一样地白,我用力地去看,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模模糊糊地见到他的眉间,有一点朱砂。

      女孩的手绞了又绞,说道:“我不能和你去仙界,我还有爹爹的。”她顿了一顿,突然问道:“你能给我留下一个纪念么?哪怕是一个名字也好。”

      这时候仙人就开口了,他开口的时候,好像风骤然就停止了,湖面平整地像一面无边的镜子,天空的幽蓝,远山的翠绿,蓼花的淡红,都慢慢地渗了进来,仿佛是不同的颜色都被滴进了同一张调色盘。他的声音温柔而虚幻,他说:“仙人的事物是不能被留在人间的。即使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一定会忘记,不留痕迹。”

      女孩这时抬起头来,坚定地说:“我喜欢你,就算再艰难,我也要留下你的名字。”光芒洒在她的脸上,本来就不白皙的脸的左边,还有一块黑色的胎记,让人一惊。

      仙人似乎是看着她笑了:“那好,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

      我被人推醒了。

      对方穿着工作服,推着小车,手上递过来一包泡面,问我要不要。我茫然地挥挥手,在座位上坐得端正点,揉揉眼睛,拿出自己备好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清醒过来之后,我想起来自己是做了有关于那个仙人的故事的梦。大约是之前回忆得太入神了,就给带进了梦境。

      遗憾的是,在仙人快要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我就醒了。我无奈地叹气,就算是梦中也不肯满足一下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现在长大了,大概是抱着一种把故事听完的心态了吧,但是在我的童年,知道仙人的名字却是我最大的愿望。

      当时听到老婆婆没有选择和仙人去仙界,我是觉得很可惜的,不过最最急切的,还是想知道仙人的名字。“您没有把名字背下来么?或者你让他写下来呀,然后每天抄上几遍,就像我抄生词一样,很快就能记住了啊!”我大概是这么说的。老婆婆的回答是,仙人的名字无论留在哪里,不管是记得,还是写下来,都会消失掉。

      那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和我一起听故事的小孩子门听到家人呼唤的声音,就开开心心地抓了糖果奔回家去了。我家邻居的一个小男孩和我年纪相仿,就过来拉我:“没有留下就算啦,吃饭去吧!”

      “不,我留下了。”老婆婆坚定地说,“我一定……留下了仙人的名字。”她本来是窝在床的里侧的,这时候伸出枯瘦的手来握我的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含着泪光。最后,一滴泪水顺着眼角划过她可怕的胎记:“想不起来了……”

      我和我的同伴被吓跑了。

      后来,我就自己满村子地打听这个仙人的名字,惹得大人们都“吃吃”地笑,说我是个痴孩子。原来老婆婆和很多人都讲过这个故事,就连我的父母也是听众之一。我却完全不管,还为此钻到她家里去,翻来翻去,希望哪里都写着仙人的名字,差点被当成是小偷,简直是到了一种神思恍惚的程度了。

      我的父母很无奈,把我抱到了镇上的曾祖母那里去,希望可以编一个什么东西让我安心也就算了。可是我的曾祖母也是不识字的,说的名字不是“翠花”就是“大壮”,我当然不相信。

      倒是在她那里,我又知道了点老婆婆的事,她十七岁的时候爹爹就去世了,后来嫁了个同村的渔夫,因为她疯疯癫癫地和别人讲仙人的故事,挨了好几顿打。生下了哑巴儿子没有两年,她丈夫也去世了。所以村里就传说她克男人之类的。而她自己一个人,把孩子带大,还要忍受别人的风言风语,过得很辛苦。

      老婆婆家太穷了,儿子没有娶媳妇,她家也就没有小孩子。现在想想,哪怕是说谎,其实也是一个孤单的人用来吸引小孩子的方式,和那些廉价的糖果一样,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反而是那样的信誓旦旦,让她自己都深信不疑,才更让人觉得她可怜可叹。

      下了火车,还需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到村子。所以等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接到电话的两天以后了。村子和我小时候的记忆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灰白的墙,残落的黑瓦,某些老房子还保留着清代留下的木柱子,剥落了片片深红的老漆。周围的镇上已经装上了水电,可能不久也能到这里了。只是村里的年轻人等不及了,纷纷走出去,在大城市里谋生——就像我一样。

      我的父母见到我回来自然很欢喜,嘘寒问暖的,熬了碗鱼胶汤端给我喝。

      闲聊了一会,话题就给扯到了族谱上面去。他们支支吾吾的,大致意思我是听懂了,大致就是我家到我这代只有我一个女孩子,按照规矩,女儿的孩子名字是写在他父亲的族谱那的。不过我父亲很看重族谱,所以希望我将来成家有了儿子能过继一个来,随着我的姓,好让他的名字被记入族谱。

      我揉着太阳穴很头疼,正为难的时候,村里的人听说我回来了,找上了门。我很欢喜地转移了话题。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又是关于族谱的事情。村里的人不识字,听说我在城里上过学,纷纷过来让我给他们未来的孩子先取个名字,好方便写到族谱里去。

      于是我就被塞了一支笔和一张纸,被包围着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快傍晚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婆婆家怎么样了?”我问母亲。

      “村里大家都凑了点钱,蜡烛,纸钱,敲敲打打什么的是没有问题的了,明天一早就出殡……那个老爷子也很难,一把年纪了还熬了好几夜……”

      “嗯,”我点点头,心想确实婆婆的儿子也是老爷爷了,“今晚我去守着,也能让他休息下。”

      “他不肯啊,”母亲说,“这不会说话的人啊,比一般的人都倔。村里的人特地把他们家的族谱拿去镇上给人看过,说是叫什么的,结果他非得自己找些木头刻牌位,自己刻了名字上去。要说他不孝吧,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一直在那刻啊刻的……唉,说不清楚,本来是想你回来也帮忙看看的……”

      “他刻的不是族谱上的名字?”

      “就是啊,”母亲叹了一口气,“你曾祖母那辈她是最后一个人,知道她名字的也都不在了。我们这些后辈,又是外人,也不好说不是?就由着他吧。”

      在这里,名字是一个人的象征,人没了,名字一直留在族谱上,一代一代,密密麻麻的。我嘴上答应了一声,心想上几辈人的事情总是古古怪怪的,礼节什么的我也不懂,就去婆婆家里守一夜灵,尽到了自己的心意也就足够了。

      出门的时候,正见到了邻居家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打了个照面,我们两个人都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就是我小时候那个年纪相仿的同伴,这回也是因为老婆婆去世了回来的,而且比我要早两天。

      我便问他婆婆家怎么样。他“哼”了一声回答说:“就是那样呗,那个老头装神弄鬼的。我待了一夜就不想待下去了。”

      我想大概是闹别扭了,到了外面的大世界转了一圈,回到这里难免有些气闷,便转了话题问起那个牌位和族谱的事。

      这时他却认真地皱起了眉毛:“我见过那族谱,老婆婆本来应该叫沈莲,可是被人划掉了。”

      “被人划掉了?”我很吃惊。族谱那么重要的东西,哪会随便有人恶作剧呢?

      “嗯,就是划掉了,我也想不明白。而且我看到那个笔迹一会粗一会细的,不像是会写字的人弄的,或许就是她儿子小时候不懂事呢。我本想看个仔细,就被那个老头抢过去了。”

      我想了想,应该就是这样了,老婆婆的哑巴儿子小时候顽皮,不小心弄脏了族谱,所以现在看到外人来翻,自然会不高兴了。我在城里生活了很多人,亲眼见过许多倚老卖老的老人,非常好面子,所以他要自己刻牌位,弄得神神道道的,也不稀奇了。

      不过他究竟在上面刻了什么名字呢?我反而好奇了。

      和小时候的玩伴告别之后,我就独自往老婆婆家里去了。她家在村尾,和湖边是最靠近的,屋子主体是木质的,后来用砖头和灰土进行了修补,但是显然修补的也很有些年头了,屋顶上大概是破洞了,用塑料篷盖着,没用钉子钉好的一角就在晚风中瑟瑟抖动。屋子很旧,在暮色下更显得凄凉。

      门边有一副对联,红底黑字褪色得几乎认不出,不知道是多早以前贴的了。我仔细地看了看,这竟然是一副恭贺新婚的对联,大概是老婆婆和她儿子不识字,当成春联买回来了。老婆婆的婚姻并不幸福,而且那么地短暂,现在再看到这副对联,不免让我觉得辛酸。

      我敲了门,被开门的老人吓了一跳。他老得我都认不出了,灰白的头发几乎掉光了,留下的一些长长的,奇怪地披到了肩膀上,反而衬得他的黑色胎记更大更醒目了。他把我让进去,我看到屋子里除了床和一副炤台,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条长凳。

      最醒目的就是正中的一具棺材,黑得均匀,黑得发亮,空气中一股子刺鼻的油漆味。我转过去,看到棺材的另一边还有半桶黑油漆,一张小板凳,和几个牌位形状的木牌堆成一堆,上面都刻好了一个“沈”字,是婆婆的姓。插香的小碗就直接搁在棺材上,香已经快没了。

      死者长已矣,竟然连一张用来怀念的照片都没有。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老人递给我一碗鱼汤才回神。这是我小时候来蹭过的,现在早已物是人非。我揉揉眼睛接过。

      他回到自己的小板凳,重新将棺材漆了一遍,就开始拿起一个木牌,仔仔细细地刻起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木牌,手背上凸起青色的血管,手中的小刀微微地打转,微微地颤抖,木屑一点点地落在了地上。他的神情是那么地专注,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打扰到他。

      我坐在长凳上看着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鱼汤,汤里的鱼很小。我喝了一口,并没有回忆中那么地鲜美,可是还是止不住地鼻子发酸。坐在这里,让我的回忆渐渐地复苏。我想起小时候的这里,虽然也不富裕,却远远不像现在——一无所有。

      老婆婆的样子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她的特点就像是一块块破碎地拼图,却怎么也难以完整。那时候的老婆婆还能买得起廉价的糖果,抓在手里,来吸引小孩子……那时候的老婆婆还会走,会笑,会给我们编故事……

      这么想的时候,老人已经把牌位刻好了,摆在了棺材上,他看了我一眼。我会意,立刻拿出买好的蜡烛和香,走上前去插在小碗里。

      牌位上的名字一下子跳入我的眼帘:“沈留仙。”

      留仙。

      我愣住了。她至死也难以忘记那个故事,甚至让她的儿子把这样的愿望留在自己的牌位上。她这一生过得很苦很苦,要不断地幻想,不断地重复那个仙人的故事才能支持下去。

      老人并没有管我,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牌位,好像眨一下眼睛它就会飞走似的。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像在说些什么,可是他是天生的哑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也许这是他和他母亲独有的对话。

      我坐上长凳,低下头,把脸埋在手臂里流下了眼泪。疲惫、悲伤和回忆像湖水一样漫过来,将我淹没。

      我仿佛是从湖水里爬上来,全身都湿淋淋的,分外地沉重。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岸,走进了我的家乡——云起村。

      我先是看到了老婆婆。“我一定……留下了仙人的名字。”她窝在人山人海之中,伸出枯瘦的手来握我的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含着泪光。最后,一滴泪水顺着眼角划过她可怕的胎记:“想不起来了……”我们身边的人睁着眼睛向着一个地方走去,可是好像没有人看得见她,都在她的边上匆匆地走过,没有多做停留。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又找不到人可以求助,正在着急的时候,我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曾祖母。她还是如在世时那么地神情和蔼,拄着拐杖,悠悠地向我走过来。我跳起来去拦她,可是她好像并没有看见我,就这么飞快地走过去了,融入了人流。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很远的老爷爷叫了一声“留仙”,这时候人群中也有稀稀拉拉的一些声音叫道“留仙,留仙”,“阿莲,阿莲”,我再回头看,发现老婆婆已经站了起来,含着眼泪,低低念着自己的名字,随着人群,和我擦肩而过。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人群渐行渐远,才明白过来,那些都是已故的人,除了曾祖母,老婆婆和一些我还见过的老人,还有些模糊的也许就是更老一辈的人了。

      他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我头重脚轻地继续前行,看到一个长着胎记的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同样长着胎记的小男孩向我走来。妇人没有看我,只是一味地和自己的孩子说话:“你不会说话,不能叫妈妈的名字呢,你要记得,妈妈不叫阿莲,妈妈叫留仙。”小男孩懂事地点点头。

      我恍恍惚惚地走进了一个屋子,里面坐着个长着胎记的女孩子,穿着红衣服,正艰难地拿着一支毛笔,好像在一本发黄的册子上写着什么。我看过去,那里密密麻麻地都是人名,女孩子的字歪歪斜斜的,写着两个字——“留仙”。可是当她写下了最后一笔,我发现,“留仙”两个字慢慢地消失了。

      走出了屋子,我发现自己赫然又来到了湖边,但是现在的湖和我刚刚爬起来的时候不同,波光粼粼,像是上面有人撒下了细碎的银子。湖面上承托着一支竹筏,一个红衣服的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就坐在竹筏上。女孩的对面是一位出尘优雅的男子。他的长发像墨一样地黑,他的衣服却又像雪一样地白,我用力地去看,只是模模糊糊地见到他的眉间,有一点朱砂。
      他的声音温柔而虚幻,他说:“仙人的名字是留不住的,即使我告诉你,最终也会不留痕迹。”

      女孩这时抬起头来,坚定地说:“我喜欢你,就算再艰难,我也要留下你的名字。”

      仙人似乎是看着她笑了:“那好,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

      这时候,我所站立的地面突然狠狠地晃动了一下,我心里一震,睁开了眼睛,一切都是幻梦。是我坐的椅子晃了一下。我还在老婆婆的小屋里为她守灵。

      夜深了,她的儿子点了两根蜡烛,微弱昏黄的烛光里,我看到老人从棺材边上又捡起了一个木牌,在“沈”字下面继续刻字。他弯腰的时候,我看到他揉揉眼睛和手腕,仿佛叹了一口气。

      我刚刚想问他为什么又要重新刻一个,就看到,原来摆在棺材上的牌位少了一个“仙”字。

      沈留。

      沈留仙。

      留仙。

      消失了名字的牌位。

      仙人的名字无论留在哪里,不管是记得,还是写下来,都会消失。

      改了自己的名字,不惜在族谱上划掉。

      同辈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世,后来的人只知道叫她婆婆。

      只有他的儿子记得,可她的儿子是天生的哑巴……

      我愣愣地站着。

      所以婆婆还是不记得。她记得自己留下了仙人的名字,却不记得是什么。

      摇曳的烛光下,“留”字也在我的凝视中慢慢地变淡变淡……料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婆婆此刻是到仙界了么?她重新见到仙人了么?

      风骤然停止了,湖面平整地像一面无边的镜子,天空的幽蓝,远山的翠绿,蓼花的淡红,都慢慢地渗了进来,仿佛是不同的颜色都被滴进了同一张调色盘。

      “你能给我留下一个纪念么?哪怕是一个名字也好。”

      “仙人的名字是留不住的。”

      “我喜欢你,就算再艰难……我也要留下你的名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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