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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短暂晴日
今年的天气很不寻常,晚秋近冬时节,长乐竟然下起了夏天也不曾有过的大雨,连着四五天,水帘子哗哗地从上往下倾泻,像是天漏了。
朝堂上也起了一片风雨,横行一时的太监们被连根拔起——不,准确点说,若把他们比作植物,也是没有根的,只是寄生于皇权之上的藤蔓,而现在,连天子这棵小苗,也不得不长在项毅为他安排的花盆里。
叶莺在自己的旧宅,拜雨之赐,许多天不能出门,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听说,被拔起的太监一批批送往柴市口斩首,冒着瓢泼大雨来观斩的百姓络绎不绝,他们指责、唾骂、哭泣,向尸体上扔东西,抒发多年的愤怒。满城的正义激愤,嚷嚷着老天开眼。
然后,在一天早上,天又突然放晴了,回暖得如夏末秋初一般。大雨冲刷之下,城里连一丝血腥气都没有。
朝廷的气候跟自然的气候相当一致,一纸恩令下来,满朝大臣由于锄奸有功,多得厚赐,诸王宗室,各有封赏,一时间本来有些惴惴的人们又都吃了颗定心丸,喜笑颜开。“天好了,”“天好了,”这是诸人打招呼时常用的话语,带着言外的意味。
叶莺翻箱倒柜才找出秋初的衣裳,也许跟天气有关系,心情同样变得轻松。项毅是个有豪侠气的人,你说他好大喜功也好,沽名钓誉也好,但总之如果他喜欢被围着叫“青天大老爷”,他做事就还符合多数人的正义观。至于专权这点,谁也不否认,但是反正近世不断有人攀上那最高的高枝,发号施令,换一个人上去又有什么关系,比起乌烟瘴气的后党,作威作福的太监,现在的政治已经是叶莺出生以来最清明,或者最有希望走向清明的时期了。
这一日,叶莺正在府里跟阿九对坐下棋,当今天下这位炙手可热的驱狼侯,居然上门了,身后跟着现在也同样出名的一文一武两位美人。
本来军侯应对皇族行叩拜之礼,但项毅只是单膝点点地,便自行起身了,抱个拳道:“末将项毅,参加九殿下、清平郡主。”
叶莺不知他来做什么,心里惶惑,还礼功夫偷眼看阿九,也是一脸茫然。
宾主落座,项毅举着茶杯:“我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这次来,想要给宁王昭雪厚葬。”
叶莺不禁站了起来,宁王之死,天下痛惜,更是他与叶狄心底最深的一道伤口,虽然诸侯进京打的就是讨逆的旗号,陷害宁王的皇后与太子已经被杀,但多事之秋,一直没人顾得上明告天下的给宁王平反,做一次排场。
“具体怎么操办这位秦先生给了建议,用九珠亲王的礼制,沉香木做棺,千人的水陆道场……哦,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仪式,我记不得了……”项毅皱眉道,“到时再跟礼部商量下,应该就没问题。”
叶莺看阿九时,后者眼中也有水光,二人都向项毅深深一揖:“将军厚德,无以为报。”
“有的报,”项毅大笑起来,“这次来找郡主,还有个事,前些天暴雨,玉带河下游有决口,我打算派项杰去赈灾,但我二弟跟我一样是个粗人,对民政之事不怎么懂得,如果让朝中官员跟去,又不好把职位安排在他之上。因此想让郡主暗中跟着,多教他些。”
叶莺觉得有点奇怪,如果想找个暗中相助让项杰拿功劳的人,比自己专业的人总该有吧,但是话在此处,对方已经给了自己这么大恩惠,一点小要求自己要还问来问去,推三阻四,未免太不像话,何况赈灾也是为民主事,没理由不答应,因此就裣衽一礼,“小主必尽所能,不负将军厚托。”
“好得很,郡主也是爽快人!”项毅大笑,“那这两件事,即日起本侯都提上日程。”
他的身后,一直敛口不言的苏龙胆突然说了一句话:“将军,赈灾的事,我想跟郡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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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珠,为那个郡主,真要这样费事?”回去的马车上,项毅问。
马车宽大,但车厢极为闷暗,厚锦遮住了所有的车窗,令里面的三人面容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多半只能凭声音判断对方的情绪。
“项侯,”秦隐珠语气恭敬却不失疏离,答道,“项侯应该明白,当今先皇的公主们都已大婚了,郡主们虽有未出阁的,大多都是些锦衣玉食的花瓶而已,唯有这位清平郡主,我们既然已知她有几分聪明,又是叶家宗室,宁王之女,若能收进项家,谁还敢说将军是什么‘乡下诸侯’?”
“你不怕她聪明,嫁进来反水啊?”苏龙胆枕着胳膊,一旁懒懒插言。
“她再聪明,终归是个郡主,不是王子,嫁鸡随鸡,到时由不得她不站在项家立场上。”
“你们别争了,”项毅口气露出不耐烦意味,“不是已经让她跟项杰走一趟了么,成不成的,叶家郡主也不是她一个。比起这种小事,几个皇子怎么安排?”
隐珠转过来,回言: “已经给东海王叶彤连发了三道谕旨,责令其在新皇登基大典时赶到。”
“他若不来呢?”
“不来更好,”隐珠笑,“若他来了,死在京城,将军难免还要被人质疑非议,若他不来,新皇登基,他为人臣子,一不上表,二不朝贺,可以直接问罪,出兵征伐,名正言顺。”
苏龙胆在黑暗里咳了一声,但除了短暂证明她的存在外,再无下文。
秦隐珠接着说:“代王叶银,平素劣迹甚多,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处理。至于协音王叶律,且容在下再想安排。”
项毅皱眉道:“怎么会这么麻烦,我都替你累的慌。我数万大军在手,就算掀了龙椅,直接坐上去又怎样?我就不信,我治国会比十年不上朝的老头更差,比六岁的小鬼更差?”
“将军不可胡言!”隐珠急叫道,这一次,连苏龙胆的声音也加了进来。
“怎么?当初是你问,我想不想当当朝皇帝,到了这儿,你们却一股脑推三阻四,叫我不要操之过急,不知在怕个什么劲,当初都说后党专权,太监势大,这会儿不也风卷残云一般,扫净了么。”
虽然在黑暗里,隐珠也努力使脸上换上笑容:“将军息怒,将军可见过大锅里煮的青蛙?”
“怎么?”
“若是汤水鼎沸,将青蛙扔在里面,青蛙负痛,一激之下,往往能跳出锅鼎,而用温水来煮,慢慢加热,到青蛙意识危险之时,却怎么也跳不出去了。如今将军若能站在那个六岁的小木偶身后,拉线操作,慢慢积累实权,一点一点地囤积粮米,一家一家地肃清诸侯,一个一个地掐灭叶家血脉,甚至做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收买人心,何愁天下不是囊中之物。反观之,如果将军贸然称帝,人心不服,诸侯趁机起事,引发大乱,只怕那青蛙反而会跳出锅去了。为人杰者,总能趋利避害,忍世所不能忍,不可意气用事,望将军三思!”
项毅闻言,久久不语,再开口时,口气已经明显软化很多,“好吧,听你的就是。”
“将军胜过葛洪他们十倍之处,便是从善如流,”隐珠笑道,“既然说到此处,还有一事,请恕在下直言。”
“什么?”项毅隐隐觉得不会是好话。
“当朝皇帝跟漠北公主还没有正式大婚,就算结了,皇帝也才六岁,如果皇后的肚皮不幸鼓了起来,很不好看。”
“你!”纵使项毅有所预料,还是被呛得有些恼羞成怒。
“连在下都知道了,将军做事实在不够隐秀,”隐珠却还是那个语气,直白却淡漠。
项毅看看苏龙胆,此时她将头偏转过去,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在看窗外的风景——虽然一指厚的窗帘就在她眼前晃荡,她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项毅叹口气,一叠声的抱怨:“你们……管得也太宽了吧,我不过就喜欢那种一团软肉似的女人。你、你、还有那个清平郡主,我身边都是你们这种女人,想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喂,”一个字的低声抗议来自苏龙胆。
项毅不管她,接着说:“连个喜欢的女人都上不了,我做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有什么意思!”
隐珠等他把牢骚发完了,沉默半晌,道:“属下知道了,那属下私下命人给公主用麝香和秋柿柄配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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