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作者:相思无用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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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情人
      相思无用

      杜拉斯有一本书叫《情人》,但我却没有看过。

      他的手,很温暖……

      我的猫死了,死因不明。我将她埋在了附近花园里的一棵树下面,她会孤独的腐烂在里面,等到来年,这棵树一定会比旁边的茂盛些吧。这一次,我没有哭泣,因为我知道,眼泪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们什么都换不回来,所以我不再哭泣。
      生命那么脆弱,每一天都有死亡的可能,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末日。我知道,这世上,没有谁可以不死,每个人都会离开,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我终于还是孤独的一个人。
      父亲母亲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一个星期,我的眼泪也已经流干。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因为姐夫蒙住了我的双眼,他的手,那么温暖,即使在黑暗里,我还是感到很安心。有那么一刻,我好似停止了泛滥成灾的眼泪,但还是打湿了他的掌心。
      姐姐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搬到了姐姐的家里,临走前,我带走了我的猫,她叫斑斑,五岁了,很胖,不可爱了,也不漂亮了,但我需要她的陪伴。
      我坐上车子,透过车窗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那些冰冷的壳子,可以将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也可以将一个人从一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我害怕,也许其中一辆就带走了我父母的生命,把他们带离了我的世界。从今以后,我就只能在梦里看到他们了。这世上,每一天都会有人死亡,每一天也会有人新生,生生不息,无法改变。我不怪他们,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抛下我和姐姐,把我们单独留在这世上,他们怎么舍得,怎么忍心。斑斑在我怀里熟睡,她太胖了,真的很沉。
      斑斑老了,她每天都吃得很少,然后就在她的窝里,一动不动的熟睡,睡着睡着就没有再醒来。我想,她一定是因为搬离了她熟悉的环境,不舒服了,只是她无法把她的不满表达出来,于是只能默默忍受。在睡梦里死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难过。我抱着她的尸体,软软的,还留有一点余温,只是那一点温度,很快就散去了,变得冰冷僵硬,没有一点生机了。姐姐说:“把它埋了吧。”我只能点头。世上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如果能预知她的死期,我一定回让姐姐迟一些卖掉房子,那样的话,斑斑就会死在家里,而不是客死异乡。
      窗台上那盆菊花,被白底蓝花的窗帘遮住了大半个身子,露出来的那一部分因为缺乏水分,叶子的边缘有些干枯了。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却没有下雨的意思。我坐在窗子边,拨弄着干枯的叶片,望着窗外的天空,然后天就一点一点的黑了下来。灯一盏一盏的亮起,却还是昏暗的颜色,楼下的行人只是一个深黑色的影子,看不清轮廓。我知道黑夜始终是黑夜,无论有多少灯,无论灯光有多么明亮,本质不会变。
      然后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我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等待天亮,天亮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听见了窗外的风声,它在黑夜里肆虐,吹动着树叶,吹动着空气,吹动着它能够触及到的一切,发出那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可怕。黑夜,那么长,那么长,我好似等不到天亮。我抓着被角,将自己裹紧,却还是那么冷,我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温度。我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剩下低声的呜咽,哽在喉咙里,那么难受。我与他只一墙之隔,然而我那么思念他。
      房间里的门被人推开了,我知道是姐姐,她很担心我,所以每天半夜都会来看我。我闭着眼,假装已经睡熟,只是没能骗过她。她摸着我的脸,那里潮湿一片,她开了灯,灯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射进眼睛,有些刺痛。她摸着我的额头,轻轻叫着我的名字“茵茵,茵茵”,她说,“你在发烧,”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担心,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温度不是很高,姐姐用酒精擦拭着我的额头,用来降温。我喝了许多许多的热水,可还是觉得冷,冷得颤抖,棉被一层一层的裹在身上,出了汗,满身粘腻。昏昏沉沉之间,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好听,他叫着我的名字,我在这一声一声的“茵茵”里入眠,再无知觉,连梦也没做一个。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救药了,这注定是一场无妄之灾,那么的无可奈何。张竞泽,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够不那么爱你。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味儿……

      转学手续终于办好,我来到新的学校,我以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可以学着快乐,学着不那么悲伤。只是,当我看到那一张一张陌生的脸孔,我还是怕了,不自觉地向旁边靠了靠,他就在我旁边,二十八岁的教书匠,我的姐夫。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给我勇气,叫我不那么害怕。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我肩膀的那一小块皮肤上,然后又传导到胸腔里,心脏就那么偷偷地加速了几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抬头望他,他也恰好在看我,他说:“许茵茵,你坐那里。”他指着教室中间第三排的一个位置。
      教科书是很无趣的东西,但我别无选择,因为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做。同桌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很健谈,好相处,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漂亮。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他的特意安排,我来之前不久,他调动了班级的座位。
      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在他脸上,暖暖的感觉,那么明亮。我望着讲台上的他,微微失神,他身上是阳光的味道,给人很温暖的感觉。他在讲李清照的《声声慢》,旁征博引,引人入胜,一点也不会觉得乏味。
      放学了,他一声“下课”刚刚出口,同学们就迫不及待的冲出了教室,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收拾好东西,擦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道:“茵茵,中午想吃什么?你姐姐今天在医院值班,不回家了,没人管我们了。”他说着,好看的眉微微皱着,颇为无奈的样子,有一点小孩子气。
      吃过饭,我们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给我买一些练习题,那是姐姐的吩咐。书店并不是很大,但书很多,满满的好像要装不下的样子。我踮着脚尖从书架的最上面那一排拿到了安妮宝贝的《彼岸花》,我并不认识安妮宝贝这个人,只是很想看这本书。翻开书页,开头是王菲《彼岸花》的歌词: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那么灵动的句子。
      还没等我继续往下看,有人就从我手中把那本书拿走了,我抬头,看到了他,他手中拿的是一本数学练习题,大概是来征求我的意见。他将我手中的书放回原位,那么轻而易举,他那么高,遮住了阳光,我在他制造的阴影里,却还是觉得温暖。他离我那么近,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儿,他说:“小孩子不适合看她的书。”我没说什么,只是瘪瘪嘴。他又顺手拿了一本《读者》,塞到我手里,说:“你看这个!”他看我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又把一本《笑林》递给我,他说:“茵茵,你笑起来很漂亮,该多笑笑。”我望着他,接过那本《笑林》,然后我笑了。
      我趁他选化学练习题的时候,拿了一本杜拉斯的《情人》,付好了钱装在书包里,在书店门口等着他。只是那本书,我一直也没有看过。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他的话,他说,茵茵笑起来很漂亮。
      那一天,天格外的好,阳光明媚,天很蓝,上面飘着各种不同形状的云彩,而这个我深爱了很多年的男人就走在我旁边,那么近的距离,我可以闻到属于他的味道,它让我觉得安心。只是,他是一个有妇之夫,是我唯一的姐姐的丈夫,我断然不可能与姐姐争,况且,即便去争,我也争不过她。我的爱,那么无望,早在一开始,我就知晓了结局,却还是,管不住自己,让自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学校离家不远,步行只需二十分钟。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那是他们的家,不是我的,我是屋子里的第三个人,打扰到了他们。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我只盼望,那一天,不要来得那么快。他见我沉默不语,逗我说话,他问:“茵茵,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姐姐的命真好,嫁了个好男人。”他笑:“将来你会遇见更好的!”这时,我们正在楼梯上,离家门口,只有几步之遥。我停下脚步,问他:“如果遇不见呢?”走在前面的他,已经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那一串钥匙很多,丁丁当当的响,也许它们撞击的声响覆盖了我的声音,我疑心他没有听见,于是又问了一遍:“如果我遇不到呢?”我是那么执着的想要知道他的答案,虽然那个答案对我来说,或许毫无意义。他回头,望着我,他说:“茵茵,你总是那么悲观。”
      我悲观吗,我不知道,也许有一点吧。我听到过一句话:悲观是一种变相的乐观,因为凡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后种种便不缺乏惊喜。可是,为什么我从来也没有盼到过惊喜?

      他说:“茵茵的血,有寂寞的味道。”

      阳光从没有拉好的窗帘缝隙中溜进来,在地面上投射了一条亮亮的线,周围一切都显得有些昏暗了,我知道那是对比的结果。他们换了我房间里的窗帘,它不再是素素的白底蓝花的图案,而是粉红的底色,上面是规格和颜色都不相同的心形图案,我不知道旧的在哪里,或许被姐姐丢掉了。窗台上的花也被换掉了,是一盆开得正盛的君子兰,开得正盛,即将凋零,我害怕这种怒放后的凋零,那么无可奈何的,什么都留不住。我还是不知道那盆叶子边缘干枯了的从未开过花的菊花在哪里,或许,也躲不过被扔掉的命运,姐姐不喜欢旧的东西。原来,所有旧物,都会被淘汰,被丢掉,然后被忘记,那么它们曾经的存在是否有意义?
      他进了来,我知道他一定是来叫我起床的,该去上课了。他站在那里,恰好挡住了那束光,它一定躲到他身后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了。他见我睁着眼睛,说:“醒了?”说着,他将窗帘拉开,大片大片的阳光倾泻进来,那么明亮,我好想要融化在这样的阳光里。
      生命那么漫长,那么无趣,他于我,那么可望而不可即。
      姐姐近来很忙,听说医院里最近多了许多病人。她中午总是不在家,我们吃厌了餐馆里的饭菜,他提议我们自己做着吃,我欣然应允。我们买好了食材与食谱,在厨房里忙个天翻地覆。我握着刀子,切一根黄瓜,它那么瘦,我却要把它切成细细的丝,千刀万剐的酷刑,或许它也会觉得疼,于是总想脱离我的掌控。
      那边,他的鱼已经炸好,他叫我的名字,向我要一个干净的盘子,我的手在他的叫声中就那么一滑,切到了食指,痛感伴着鲜血一起到来,那些鲜血染红了淡绿的黄瓜,混合在一起,那样奇异的颜色。
      他转头,就看到握着食指的我,他关了火,鱼又重新掉回油锅里。他走过来,道:“怎么那么不小心?”责怪里包含了宠溺。他拉着我的手,看了看,问我:“疼吗?”我摇头,我哪里还顾得上疼痛。他将我的食指放在嘴里吮吸,动作轻柔,生怕弄疼我。
      他将创可贴细心地贴在我的食指上,连他的味道也一起封了进去,然后伤口会慢慢愈合,他的味道就会长在里面,流动在我的血液里了。我就那么傻傻的看着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说:“茵茵的血,有寂寞的味道。”
      那条鱼还泡在油锅里,借着那一点余温,糊掉了,没法吃了。那一餐,我们叫了外卖。

      红豆……

      姐姐繁忙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一家人又可以聚在一起了。饭桌上,姐姐问他:“茵茵的学习怎么样?她数学总也不好,我怕她跟不上。”她说着这些话,却在往我的碗里夹着菜。他答:“茵茵很聪明,作文写得不错。”有一些答非所问,因为我的数学实在是太糟糕,他不晓得怎样帮我敷衍。但姐姐那么精明,她不会被他敷衍,她继续追问:“那茵茵的数学呢?跟得上吗?”我几乎要将头埋进饭碗里了。他安慰她道:“小真,你不用担心,茵茵那么聪明,会好起来的。”
      姐姐让他给我补数学,我的课余时间被数学占去了很多。他很认真,但收效甚微,我问:“我是不是很笨?”他说:“不会,有许多文人数学都不好呢!”他举了许多例子,韩寒,钱钟书,席慕容,还有琼瑶,他们都是有名的文人。他的意思是我也会变成文人,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因为所有的成功都是那么艰难,我吃不得其中的苦,耐不住站在高处的寂寞。
      十一的时候,学校放了一天假,恰好姐姐也有一星期的假,我们决定一起去登山。
      步行了一个多小时,路那么远,好在天不是很热,我也还能坚持。山下,是一些卖饰品的小商贩,他买了两串红豆做成的手链,一模一样的,我和姐姐一人一个。红豆,寓意相思,那么艳丽的红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那么漂亮,却不唯一,我知道我是沾了姐姐的光,不然我无权拥有。
      我将那串红豆手镯珍藏在一个小木盒子里,它那么珍贵,上面有过他的味道。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却还是下雨了,卫星也有出错误的时候,可见,世间许多事情,都不可尽信。我本想以旁观者的姿态,观望人生,我要清醒的不受伤害,于这个世界,我并不急于踏进。然而,他的出现,让我原本的计划宣告破产,我终究是陷入了迷局,扮演了众人悲悯的角色,那么那么的无可奈何。前路,扑朔迷离,我看不到未来,又或者,我猜到了结局,却固执的不肯承认。
      冰凉的雨水打在我身上,那么冷,原来,离开他,我就没有了温暖。我没有伞,这场意外的雨,让我惊慌失措,我无法对此做出相应的对策。他说他有一个会要开,让我自己回家,我那么孤独的一个人走在路上,无人陪伴。
      汽车的鸣笛声将我唤醒,我惊觉,它离我那么近,只差一步的距离,我就会被它撞飞,鲜血淋漓,失去生命,像我的父母一样,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怀抱,那么温暖,我知道那个人是他,因为我闻到了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青草香,他喜欢那个味道的沐浴露。
      他将他的衣服脱下来,穿在我身上,他问:“茵茵,你在哭?”我连忙否认,我说:“我没有。”然而我的声音却出卖了自己,带了一丝哭腔。于是我又说:“我不知道。”他轻轻拍了我的背,道:“别害怕,都过去了。”雨越下越大,我穿着他的衣服,终于觉得那些寒冷也不是不可以忍受,他就在我旁边,我感觉到了他的温度,隔着湿透了的衣衫,那么潮湿的温暖。
      我生了肺炎,住了院。头顶上点滴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的流进我的身体里,那是不属于我的液体,那么冰冷,我要将身体的温度分一些给它,才能够接受。
      他来看我,手中提着一篮子水果。他细细的削着一只苹果,那红色的表皮,一点一点的从本体上脱离,露出白色的果肉,剥皮酷刑,它也会疼,我知道的。他的手指,那么修长漂亮,指甲饱满,呈现珍珠的莹润色泽,他手上拿着一只削好了的苹果,那么相近的颜色,相映成趣。只是,他手中拿的,是一只苹果的尸体,它鲜血淋漓。
      我盯着刚进门来的那个女孩儿手中的花在看,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那束漂亮的花。他问:“你喜欢?”我点头,他又问:“喜欢什么花?”我答:“玫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我安静的啃着他削好的苹果,他只在临走前,摸了下我的头,道:“好好休息,改天再来看你。”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可是我不是了,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六岁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收到了他“送”的玫瑰,各种不同的颜色,他说:“不知道你喜欢那种,就都拿了几支。”我笑,我清楚的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假象,只是,我沉浸在这样的梦里,自己不愿意醒来,即便是醉死在这样美妙的幻觉里,我也甘愿。
      我将玫瑰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来,藏在一个小木盒里,我害怕它们凋零,如果它们凋零了,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扔掉,变成尘埃,被人遗忘。然而,我将开得怒放的花儿弄得支离破碎,也是那么残忍,我仿佛看到了它们无望的挣扎。可是,谁能告诉我,要怎样,才是对的,要怎样,才可以两全其美?
      他来时,我手中还握着几片刚刚摘下来的花瓣,我握紧了拳头,那些娇贵柔软的花瓣就成了一手残红,玫瑰的冤魂,就在我手里握着,我不肯放手,它们却从我的指缝间溜走了,然后幻灭在空气里,变作了虚无,好似从未来过。我闻到了玫瑰的香味儿,淡淡的,很快就散掉了,干干净净。

      我闻到了自己腐烂的气息……

      你有没有一种时候,照着镜子,却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很多时候,我都有这样的感觉,灵魂与□□那么不相称,好似极不负责任的胡乱拼凑而成。
      生日那天,姐姐买了一个蛋糕给我,他们拍着手,唱着生日歌,欢声笑语。姐姐关了灯,将蛋糕上的十六根蜡烛点燃,对我说:“茵茵,许个愿吧!”我闭着眼睛,却没有许愿,不是没有,只是我不相信,有谁能够实现我的愿望。
      天越来越冷了,冬天就那么不知不觉的到来了,我裹在厚厚的棉衣里,戴了厚厚的围巾,睫毛上和鬓角的头发结了白霜。我将自己的心,也细细裹了,藏起来,不让人窥探,只是,我依旧那么爱他,依旧那么想念他。我们那么近,却也那么远。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我抬起胳膊,用袖子去接,我仔细辨别它那极不明显的六片花瓣,却没能成功,它那么小,很快就化掉了,了无痕迹,我却知道并不是没有痕迹的,只是它太小,肉眼看不到罢了,那布料上暗色的小点,证明它曾经的存在,然而,那一点水汽蒸发掉了,混在空气里,我就再也找不到它了。空气里的水汽,变换无穷,它们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它们可以是雨,可以是云,可以是冰,可以是雪,就那么循环往复,永不停歇。然而我们呢,如果我们死了,会不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我望着天上灰白色的云,我的父母会不会在上面看着我笑?我是那么的想念他们。
      他们最近在吵架,是为我选文理科的事。他心里烦躁,总是抽烟,我撞见了好几次。我跑去他办公室找他,我说:“对不起。”他将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道:“这不怪你,你不要想太多。”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好听。
      我很难过,因为我给他们带来了麻烦。我那么卑微的爱着他,只希望他能够幸福,只是,我却扮演着相反的角色,我是他们不幸的祸根。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如果,我只希望上天开恩,只实现一个。如果,我不爱他,我就不会为他苦恼,不会那么疼。
      我就坐在他坐过的位置上,捧着一杯热水,白瓷的杯子,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正是他喜欢的那一种。杯子中的水冒着热气,水里的两朵白色的菊花就在那些蒸腾的热气里偷偷的舒展着,死去的花就那么借着热水还魂了,但我知道,它们的复活是那么短暂,之后便是真正的长久死去。那些水呈现出浅浅的绿色,那么漂亮,我突然怀疑,它里面那些不知名的元素会与我身体里的物质起化学反应,我喝下去,就有可能中毒,就此长眠,不复再醒。然后,我就那么闻到了自己腐烂的气息,淡淡的,散在空气里,混合着菊花茶的香味儿。
      从一开始,我们就离死亡那么近,而且那个距离每一天都在拉进,不论怎样逃避,我们终究是无法逃离死亡的宿命,死亡就等在那里,等我们自己去靠近。无论人生的道路有多么纷繁复杂,结局却是早已注定,我们所有的人都算得是殊途同归。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许多人选择了任性妄为的活一世,我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利,然而,如果没有他,我该怎样活下去?

      如果一个死去,另一个是否还能独活下去?

      我本以为,我的爱,会被时间冲淡,但是很遗憾,它越来越浓烈,仿佛要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开出诡异的花来。那离我的初衷越来越远,渐渐地脱离了我的掌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爱他,我只是太寂寞了,需要一个人对我好,不必非他不可,但我试过了,别人不行。这世上,我只独独爱他一个,他的位置,没有人能够代替,对此,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或许,我在前世,欠了他许多许多的爱,注定要在今生加倍偿还。
      日子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平平淡淡,我们看不到平静的表层下面暗藏的波涛汹涌,又或者我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却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这是我们一贯的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方式。我们天真的不肯去相信那些不幸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平静的怀着一点点同情与悲悯去看待那些遭遇不幸的人,然而,除了那一点点同情与悲悯,就再无其他,我们已经世故到冷血无情了,生活磨平了我们所有的棱角,我们就那么渐渐地麻木不仁了。
      前两天电视新闻报道,有个人因为欠下巨额债务而从十五层高楼跳下,当场身亡。我每一天都从那条路上经过,我疑心我踩到了他干涸的鲜血,我的鞋底附着着他破碎不堪的灵魂。
      紧接着,我的一只乌龟也从六楼掉了下去,它们是我的新房客,刚刚来了一天,我还没有来得及为它们取好听的名字,其中一只就那么从开着的窗子掉了下去。我在想,它掉下去的那一刻它有没有害怕,然后,我就想到了我的斑斑,她呢,她一定预感到了自己即将死亡,那么,她有没有害怕?
      我下楼去寻找它的尸体,却怎么也找不见了,它好像从人间蒸发,然后我就不断地回忆自己将它们买回来的过程,以确定它的存在并不是我的幻觉。只那么短短一天,鲜活的生命就那么失去了,我甚至没有找到它的尸体,对此,我非常自责。
      我回到楼上,看着剩下的那一只,它就在鱼缸里拼命往上爬,它一定是在寻找它的同伴。我有一种感觉,它和我一样,害怕孤独。它将头昂得那么高,眼睛睁得那么大,却只能看到有限的空间,而且,它的视线里,再也不会有它的同伴。那么,一个死了,另一个是否能够独活?
      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谁能陪谁走到最后,我们孤独的来,也将孤独的离开,生命的本质,就是孤独。我有了一个决定,我让它继承了斑斑的名字,从此以后,它将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着,它不一定要长寿,但它必须快乐,要学会自娱自乐。我那么残忍的决定了它的未来,不给它反抗的机会,它一定恨我至极。
      春天就那么到了,我窗台上的君子兰又结了花骨朵,含苞待放。楼下的那颗柳树,在风里,招摇着它浅绿色的枝条,生机无限。它婀娜的扭动着自己柔软的腰,跟着风的节奏,跳一支无人欣赏的舞,无人欣赏,它只好孤芳自赏。
      姐姐将薄毯披在我身上,道:“我们茵茵伤春悲秋的年纪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她那么疼我,那么爱我,生怕我受到一点伤害,我怎么忍心去伤害她呢?所以我费尽心思的将自己的心事藏了起来,不让她发现,不让任何人发现,那是我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找不到熟悉的影子。

      如果我的离开,可以让一切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我愿意承受思念的煎熬。高考的时候,我决定考去很远的学校,将他们的二人世界还给他们。但愿,我的离开,可以让他们幸福。
      他们送我来到新的学校,一切都那么陌生,我们的一生,总是在告别一些人,然后遇见一些新的人。但愿,那些新的人里面,有人可以代替他。
      临走的时候,姐姐说:“茵茵,你要快乐一些!”我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掉出眼眶,然而我知道,我的承诺,是对她的欺骗,快乐于我,那么难。
      我在陌生的城市里,寻不到熟悉的影子,我还是那么孤单,一个人去食堂打饭,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抬头望天。然而,我那么思念他,在无眠的夜里,在无聊的课堂,在无数个晴天雨天,他在我心里,发了芽,生了根,枝繁叶茂,一树繁华。
      我开始写一些故事,我想让故事里的人都有圆满的结局,然而,我总是写着写着就变了味道,违背了我的初衷,生硬的将结局改成大团圆式的,又那么牵强,索性就由他去罢。
      寒假回家,他在火车站接我,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然而,我泛滥成灾的思念却寻不到出口。我爱他,他却是一个我不能去爱的人。我在爱情与亲情里,快要被没顶,窒息的感觉,那么难受,我无须挣扎,因为结局已经注定。道德摆在那里,我无法逾越,这场爱里,只我一个人痛苦就好,我愿以余生的幸福为代价,成全他们的幸福。
      他还是那般,英俊潇洒,温文尔雅。我们坐在出租车里,他说:“茵茵,你姐姐很想你。”我问:“那你呢?”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然而,我却总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期待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即便是掺杂了敷衍哄骗。他说:“我也很想你。”然后我就笑了,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叫苏玉生。”我突然佩服起自己胡乱杜撰的能力来。我说:“他对我很好。”
      回到家里,我的房间还是旧时的摸样,他们知道我的怀旧。斑斑被放在窗台上散步,它眯着眼,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爬行,它或许已经习惯了孤单,不再需要我了,然后就将我忘记了。
      我总是在深夜的时候写字,手指敲击着键盘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那么突兀,有些孤单。有人敲响了我房间的门,我知道是他,因为姐姐今天在医院值夜班。
      我打开门,他站在门口,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说:“很晚了,还不睡么?”我说:“睡不着。”他将牛奶递到我手里,说:“早点睡吧!”我点头,却是敷衍。他问:“在写什么?”我答:“一些小故事。”他问:“我可以看看么?”我说:“好。”他笑:“等明天吧,发到我邮箱里,很晚了呢!”那么简短的不到两分钟的对话结束了,他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在电脑屏幕的微光里,有些淡淡的,模糊不清,却让我心动。
      之后,我就一口一口的喝着那杯牛奶,胡思乱想起来,他有没有那么一点爱我呢?

      生命里,竟有那么惊人的巧合……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我杜撰出来的苏玉生会真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只是,他不叫苏玉生,他叫江与宴,他疯狂的追求我,我顺理成章的答应了他。一切,都那么自然。
      只是,我知道,这对江与宴并不公平,无论他对我的爱,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利用了他。我利用他来掩盖我那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利用他忘记张竞泽,原来,我是那么自私的人,我那么坏,坏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我听到他说“茵茵总是那么善良”的时候会觉得心虚。
      我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样的,和江与宴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他像大哥哥一般,对我百般呵护,我们甚至很少吵架,他纵容我的一切,包容我的任性与偏执。然而,他与他,竟是那么像,我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们的共同点。有时候,我甚至糊涂了,我分不清他们。
      我的初恋一直持续了两年,我却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江与宴是我的幻觉,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忘不掉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在我发呆的时候,江与宴对我说:“茵茵,你总是不用心。”我只能笑着敷衍,我不能告诉他,我心里装的是别人。
      最后,我对江与宴说:“我们分开吧!”他望着我,说:“茵茵,你有的时候真的很残忍。”我不说话,他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这儿,你把心给了别人。”
      从陌路到陌路,其实很简单,没有用心,便不会疼。是什么时候,我变得那么残忍。我开始觉得自己老了,没有力气再去经历下一场爱恨,只是,我仍旧那么爱他,爱得筋疲力尽,爱得身心俱乏。我开始回忆过去,那些我和他的点点滴滴,只是我总是把江与宴和他混淆,那些记忆,就那么凌乱不堪的珍藏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理不清头绪。
      我想到了一句歌词:让我把回忆当晚餐,吞下那许多年的酸。

      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窗外的阳光那么灿烂,但屋子里却这么冷,我像一条深海里的鱼,游走在绝望的边缘,那么孤独,那么寒冷,那么无助,那么无望。我知道,没有希望,就无所谓失望,无所谓绝望,但我总也忍不住去希望,我希望,他是有一点点爱我的,我要的不多,一点点就够了。只要一点点,就足够我缅怀一生。我知道,那不该得的,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我早已不再奢望什么了。
      姐姐怀孕了,我是在电话里听到的消息。等到我暑假回家的时候,姐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产期将近。我将手放在姐姐的肚子上,感觉到那个小小的生命在踢姐姐的肚子,她脸上洋溢着即将做母亲的幸福表情。他也很开心,即将做爸爸的人了,有一些手足无措。他们买了很多婴儿用品,为迎接这个孩子的降临做了万全的准备。
      姐姐坚信,自己会生下一个女孩儿,她说她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之后不久,那个期待中的孩子终于降生了,的确是个女孩儿。她被姐姐抱在怀里,胖胖的小手在空气里无意识的乱抓。她睁着一双乌黑的眼,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她的眼睛,那般清澈,不染尘埃。
      那个孩子,偏头看我,然后就笑了,她的笑容,干净纯真。姐姐说:“茵茵,这个孩子和你有缘呢!”我摸着她软软的头发,她仿佛累了,打了个小哈欠,将头埋在姐姐的怀中,沉沉睡去,那个样子,可爱至极。我知道,自此以后,他们的爱,就全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他们早已翻着词典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她叫张梦然,小名妙妙,一个名字,包含着做父母的所有的爱和期望。

      我终于找到了一切错误的根源……

      心已荒芜,我站在自己颗粒无收的田里,满腹怅然。
      许茵茵伤春悲秋的年纪已经过去了,时间会治愈所有的伤口,我闭着眼睛,不再放任自己那般脆弱。生命是一种承受,承受一切的苦乐悲喜,我觉得很累了,许多事我都无力承受。寂寞是一只饕餮野兽,我们都会被它吞噬得干干净净。
      那本《情人》在我手中,依旧那么新,因为没有翻开过,我已经忘记了当初买下它的心情。我是这样喜欢这个词,情人,有情之人。我羡慕世界上一切的爱情,更羡慕那些相爱并且相守了的人,然而,真爱,是可遇不可求的,即便求到了,相守却又是那么难。
      贪,是对于喜好的偏执。嗔,是对于讨厌的偏执。痴,是根本的不明事理的实相而做出贪或嗔的反应。佛教中的三毒,我中了两样。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即便是再爱一个人,也不该失了自我,这些道理谁都懂得,只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如何自处又是另一回事。
      落花时节,满地残红,指尖沾了残花上的雨水,湿重的感觉,黛玉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葬花的呢?从花枝的空隙里去看天,那些枝桠将灰白的天空切割成碎片。从一个不对的角度去看,眼界就窄了,看到的便残缺不全,少了许多精彩,只是,那些精彩我并不稀罕,我就在这残缺不全里,痴迷了,失掉了自我。
      他们在给妙妙拍照片,今天是妙妙一周岁的生日,照片是凝固的美好记忆,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留住美好的一切。只是可惜,下了一场大雨,绿肥红瘦,好在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
      姐姐抱着妙妙走过来,道:“茵茵,一起来吧!”我笑:“好。”然后我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就变成了一张照片,到老时可以拿来回忆。一切的表象都是骗人的,不然怎么会有“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样的词语,除了一个表象,你看不到一切。你看不到世间种种爱恨贪痴,看不到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面。
      窗外的晚霞很漂亮,只是漂亮的东西短而易逝。他将一打照片递给我,问:“茵茵,在想什么?”“我在忘记,”我说,“忘记许多不该记得的事。”他低声重复:“许多不该记得的事……”我翻看着手上的照片,上面都是我,许许多多的我,站在开过的花树旁面无表情的我,望着天空发呆的我,看着他们淡淡微笑的我……他说:“茵茵,你总是让人那么心疼。”我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我问:“张竞泽,你为什么要让许茵茵爱上你呢?你那般对她,她怎么可能不爱上你呢?”他答:“我不知道,我只是心疼你。”那么平静的语气。我问:“那么爱呢?有爱么?”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或许,是有的吧……”
      然后,是一阵沉默,只是很快就被妙妙的哭声打破了。姐姐恰好在此时进来,她本是该去上班的,却在命运的安排下,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了。三个人在妙妙的哭声中继续沉默,屋子里气氛诡异的可怕,然后姐姐抱着妙妙出去了,张竞泽看了看我,出门去追姐姐了。
      我闭上眼睛,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谁都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谁也不说,小心翼翼的相处,便以为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看到了他的选择,也终于证实了自己局外人的身份,他和她才是相守一辈子的人,我算什么呢?
      从一开始,我就在等待一个结束。纠缠了这么许多年,早该结束了。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我就坐在那里,想着错误的根源,手中的照片落了满地,我却无心去管。天,就那么慢慢的黑了下来,他们没有回来。
      我看到了他们,那么和谐的一家三口。只在片刻之间,我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原来,我的存在,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如果我不存在,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于是,我决定离开。生活,是一出悲喜剧,我的悲,是他们的喜。

      有那么一刻,我竟是恨他的。

      你有没有一种时候,绝望得想要结束生命?有没有一种时候,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有没有一种时候,自我厌弃,觉得自己很多余,世上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需要你?我常常想,如果自己死了会怎样。
      我看到他一手抱着妙妙,一手拉着姐姐,一脸幸福的模样。有那么一刻,我竟是恨他的。我站在窗台上,闭着眼,微风吹着脸庞,我却毫无感觉,不知悲喜,我不晓得自己是痛到极致麻木了还是大彻大悟想开了。一切都是虚空的,我从那里来,也将回到那里去。
      我就那么跳下去了,像一只蝴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飞了起来。我听到了他们叫着我的名字,撕心裂肺,只是那个声音好似与我隔着一个世界,那么遥远,我听不真切,我弯了唇角,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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