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 一曲天下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伴着水珠的脆响，在烟雨空蒙的古道上奏着初春的韶歌。远处妩媚青山在氤氲的水雾中，渗出淡淡的新绿，弥漫着萋萋春草独特的芬芳。蓦地，长嘶声起，那辆简朴却不失庄重的马车倏然停下，天地间只剩下马儿喘息的声音，马车的横木上镌刻着那双飞燕，似欲挣脱束缚，直击长空，隐匿于雨雾之中。
　　驾车的仆从皱了皱眉头，定定地望着前方满身泥泞的身影，在朦胧的雨中，显得不真切。竹帘内传出一把稚嫩温和而略显冷清的身影，伴着潇潇雨声，竟如此相融，“庆叔，怎么了？”手紧紧拉着缰绳的庆叔回神稍稍恭敬道：“前面似乎躺着一个人，昏迷的样子，小姐你看… …”竹帘被一把竹骨折扇微微掀开，帘内九岁的女孩，双眸沉静温雅，眸底却是让人看不明的冷清神色。朦胧的细雨中，隐隐看见折扇泛黄的边缘，如白雪的底绢，一枝妖娆红梅攀雪而绽，似乎连空气也弥漫着一股清雅的梅香。
　　素白的鞋上那朵初绽的幽兰染上了点点泥泞，女孩跳下马车，径直地向那身影走去，不顾身后的女子微嗔。身影愈发清晰，前方小小的身躯沾满了污泥，隐约还能辨别那人身上的淡蓝色襦裙，裙角淡黄的栀子花依旧含苞待放。女孩翻过那人，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素净的脸庞，苍白无血色，如逝者一般，却是个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女孩探了探那小女孩的脉搏，虚若游丝。
　　女孩转过身唤道：“庆伯，流云，过来帮帮我。”不一会儿，马蹄声渐起渐远，那朴素的影子，又消失在烟雨阑珊中。
　　河东郡郊外柳镇，天空寂寥无星，明月半掩，清影绰绰，悠扬的笛声从一家小客栈里飘出，引得行人驻足细听，不禁沉醉其中。微弱的烛光里，玄色的玉笛透着微微的凛冽之气，女孩白净的手轻轻按着笛孔，指尖似乎凝聚了她的所有的神思，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如那曲《梅花三弄》一般，跃动于旋律所绘出的画卷上。
　　笛声戛然而止，客栈外行人微微叹息，寂寥的夜里，步伐声尤为清晰。榻上的人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手捏成拳头，烛火爆开一个小火花，淡雅的眉下一双温和的眸子缓缓睁开，带了几分惘然。吹笛的女孩将笛子寄在腰边，深蓝色的流苏微微摆动着，显得曼妙灵动，衬得那玄玉笛子深沉如渊。她拾起桌上的竹骨折扇，小心倒了杯水，缓步端到榻边，笑着看着榻上的人儿，如此温润的眸子，眼底却是冷清至极，眉间带着抹隐隐的倔强。
　　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榻上神色迷惘却淡然依旧的人儿，柔声道：“你醒了？”没有听见回应，女孩端起茶杯道：“喝口水吧。”躺在榻上的女子微微点点头，支起身子，颤抖的双手捧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徒让她身后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散下，蜿蜒流到床边。坐在床边的女孩眸底的笑意更深了，想了想，道：“小女蒲州裴氏，单名苒。姐姐，可否告知我姓名？”榻上的女孩打量了裴苒一番，嘴角微微绽开一个浅笑，道：“洛阳长孙氏，名若水，谢姑娘救命之恩。”
　　烛光微弱，两道浅浅的影子映在墙上，裴苒皱着眉头，探着若水的脉搏，若水静静地望着她认真的样子，“扑哧”一笑道：“想不到，姑娘还懂得医术。”裴苒回过神，笑着点点头，起身将桌子上余温将散的药端过来，递给若水。若水接过药，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色的药汁。裴苒望着她戒备的样子，好笑道：“我六岁学医，学了三年。虽不能治得百病，但你的状况，我还是能应付的。”
　　若水不语，将药一口饮完，清亮的白瓷碗底渐渐露出来，裴苒笑道：“我没见过人这样喝药的，好歹也缓一缓，不急一时。”话毕，将手帕递给她，若水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裴苒望着若水，想到了什么，便问：“你方才说，你是洛阳长孙氏，那令尊是？”若水垂了眸子，睫毛的影子投在她温润的眸角，她神色黯然，依旧淡淡地道：“家父长孙晟，数月前仙去。”话毕，房间里寂静一片，空气似乎凝固，带着一种可怖的死寂，裴苒尴尬道：“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转念一想又道：“那为何你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洛阳么？”若水吸了口凉气，衣袖上绽出了朵朵碎花，裴苒更觉自己说错话，连忙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小头颅，懊恼地拧着眉头，还忙安慰若水道：“抱歉，我问太多了。”
　　若水抬了袖子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冷清，“不过是家兄容不下我们母亲兄妹，母亲便带我们投奔到河东舅舅家。途中遇了点小意外，和兄长母亲走散了，身子又不好，便觉眼前一黑，就昏倒了。”裴苒听后心底油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情，拍了怕若水手背道：“我也是要到河东，不若我送你一程。”若水抬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叨扰姑娘了。”裴苒连忙摆手，表示不碍事。
　　两人在凉夜里说着话，裴苒怕若水身子有失，便让流云抱了床杯子，在榻前的地上铺好，躺下。若水对此十分诧异又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裴苒笑道：“医者父母心，我虽与你年纪相当，但我不介意有这种心思。”
　　隔着茫茫夜雾，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若水才知道裴苒原来是齐州侍御史裴寂的小侄女，从小抚养在身边，前几月裴寂妻子新丧，他又调任晋阳，苦于侄女无人照料，便将侄女送到自己从小交好的唐国公李渊那里。待自己安顿好了，才接侄女到晋阳。看着裴苒略有隐瞒的神情，若水心底犹疑渐生——唐公李渊位高权重，虽说以前和裴寂共过什么患难，但怎会答应裴苒这样一个卑微的小女孩到李家居住呢？
　　裴苒见若水有些疑惑，想打破这种氛围，便笑道：“姐姐，我以后可以叫你若水姐姐吗？”若水回过神，看见裴苒如春花般的笑容，便放下思绪，笑道：“我只比你大了三个月，你还是叫我若水吧。”裴苒点点头，调皮地说道：“那若水，你以后可以唤我苒苒便可，听着‘姑娘’这称呼，怪别扭的。”若水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如此两个女孩便这样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识，这是未知的命运和奇妙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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