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

　　晚春时节，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目光里全是新奇。
　　“这里可是幽都最为繁华的东市呢。”明非焰一脸慵懒，完全收敛了一身的锐气，闲散如出门散步的富家公子。“如今商业发达，多逛逛的话，也许会淘到不少好东西。”
　　咕地一声，我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明非焰眼角抽搐一下：“不要催我了，酒楼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我愤愤地瞪了眼明看冷峻实在忍笑的男子。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到了那幢奢华的酒楼。三步两步奔近，门前侍立的两名俊俏小僮早已迎上前来，微笑道：“恭迎隐族二位大人。”
　　我看看自己的一身水裙，再看看明非焰的一袭黑色长衣，叹了口气。我的水裙是若姨亲制，隐约的银线蕴含极强灵力，是治愈司祭历代的正装。虽然司祭极少为平民得见，但是隐族特有的瞳色，还是暴露了我的身份。况且我的纱质广袖，隐隐透出一截皓腕，上面分明绣了一个水纹图腾，那是治愈的家徽。明非焰的衣角也有一个剑形的图腾。
　　看来以后，是没有办法扮成普通人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灰头土脸地跟着明非焰进入云梦楼，乖乖地不敢多嘴。他似是这里常客，轻车熟路地要了楼上的雅间，由小二引我们过去。我回头环视大堂，这酒楼外表看上去奢华无畴，连内部也一般无二。只是那饭菜的香气，早引得我饥肠辘辘...
　　进了雅间就一屁股坐下。走了半天，我早就腿脚酸软，四肢乏力了。任凭明非焰点菜，我百无聊赖，将视线投向窗外。
　　本以为会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间闹市，映入眼帘的美景却让我刹那间失神。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似要引我进入迷梦般绝美。满目紫陌红尘，若不是看到这满目飞华，谁又知…又是一年春了？
　　“美么？”遣退了小二，见我望着窗外呆呆出神，明非焰目光也投向那片桃林。“别看云梦楼外表看似奢华富贵，真正清雅的地方，在这里。”
　　“真的很美...”我轻语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馨水庄园虽然也很美，可是看了那么多年，早就厌了...”
　　明非焰望着我，认真道：“如今你也是司祭了。有英灵的护卫，无战事之时，逍遥天下也未尝不可呢。”
　　明非焰的话突然将我从迷梦中唤醒。收回了目光，淡淡一笑，有丝苦涩漫上心来。
　　看了看身侧那白衣的男子，嘴角挂上一抹苦笑。逍遥天下...比永绝战火还要空泛的美梦呢。
　　赏景之心瞬间全无。我悻悻坐好，等着犒劳我拼命抗议的胃。
　　好在菜上得很快，不多时便摆了密密麻麻一桌。我看得傻了眼。在族内饮食一向以清淡简约为主，我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
　　“明非焰，你当我是猪么——”
　　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的失言。不知不觉，我竟直呼了他的姓名...
　　什么时候，对这个人的防备之心竟悄然减少到如此地步了？
　　“焰司祭，我...”
　　“怎么又改口了？”酒红的瞳子直视而来。似有一点欣喜，更多的却是我也看不懂的森然，如同漩涡，复杂难明。“想取得月司祭的信任，竟有那么难么？”
　　“交浅，何必言深。”我不再看他，狼狈地开始埋头吃饭。
　　他并不动筷，也不再提我的态度，脸色放晴，悠然地看着我：“这些想你也没有吃过。喏，”他竟提筷开始为我布菜。“鹿茸三珍，有鱼翅，海参，干贝三种海货加鹿茸片熬制的，味道很是鲜美的。”
　　胃里有了东西垫底，我进食的速度放慢了，也制止了明非焰的过度殷勤：“焰司祭，我自己来就好。”
　　他微笑，停止为我布菜，只是嘴上仍喋喋不休：“金鱼鸭掌，可是云梦楼的特色菜。鸭蹼作鱼尾，鱼肉砸成肉泥，加调料塑成鱼身置鸭蹼上，并以豌豆作眼，发菜作鱼须，鲜嫩松软，清淡爽口。来往客人不尝的话，可是白来了一遭呢！”
　　我轻叹。怎么也没想到这威冠天下的破刃司祭，介绍起他喜爱的美食起来竟如市井妇般口若悬河。他该不是这云梦楼的幕后老板吧？
　　“这是桃花泛。将滚热的虾仁汤汁迅速泼洒在刚刚炸过的锅巴上，随着声响，蒙上一层绯红，泛出许多汽泡，鲜香飘溢啊...”
　　我无可奈何地放下筷子，考虑着要不要爆发。
　　“明~大~哥，你老毛病又犯了哦！”
　　突如其来的清脆嗓音吓了我一跳。雅间用以阻断的屏风后，忽地绕出一个少年来。
　　我眨眨眼，望着那少年。他如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也好奇地打量着我。一双眸子犹如阳光直映下清澈通透的紫水晶，仿佛能映出我的影子。眼角微挑，桃花般妩媚妖娆。那双媚眼仅仅是看着，就仿佛能吸引人全部的心神。
　　驭魂司祭，慕星炼。
　　三族司祭皆齐，如此阵势，是要给我来个威逼入伙么？
　　“明大哥，你说是去说服蓝姐姐的，怎么又把人带到你的酒楼自卖自夸？”少年语气哀怨，踱了进来。紫衣如云，衬得少年肌肤如玉。我嘴角抽搐。淡定，淡定。今日美男子看多了，忽地跳出个美少年，也该见怪不怪了吧。
　　倒是沐风的警惕又被唤起。虽没有立即释放杀意，只是目光逡巡，似在仔细打量。
　　“蓝姐姐，星炼就不必自我介绍了吧~”少年语气柔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完了，被三个电灯泡盯着，这饭怎么还吃得下去。我心里哀叹完毕，正色打量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星司祭突然出现，是为焰司祭而来？”
　　“非也。”少年如玉食指在我面前轻摇，面上微笑勾人心魄。“早听闻蓝家月汐豆蔻华年，冰肌莹彻，风姿淡雅，仅仅是祭礼上那惊鸿一瞥，又怎么看得够呢？”
　　这...这说的真的是我么...
　　不过听这比我小了两岁却已出落得如此秀美的少年如此说来，我怎么总觉得心里发虚呢…
　　“是个少年天才，可惜眼睛有问题。”某英灵淡淡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秋风瑟瑟，我冷啊...
　　大概见我面色古怪，少年与男子一同大笑起来。慕星炼笑道：“蓝姐姐真的很有趣呀！我刚才说的都是坊间传言，只是见到蓝姐姐，才觉得盛名无虚传。今日我来，只是想和姐姐多熟悉罢了。三隐族向来交好，明大哥都迫不及待地来找你，我自然也是一样。”
　　我点了点头，一点疑惑却浮上心来。若姨担任司祭多年，却几乎从未提起与其他两族司祭的来往。治愈司祭十八年一易，由上任司祭亲手挑选接任人选。破刃以武为尊，明非焰少年时挑战上任司祭一战成名，已经有七年之久。而慕星炼识心天赋卓绝，年纪虽轻，任驭魂司祭却也五年有余。若姨想必与他们来往不少，却从未和我提起过。
　　那清雅似水的女子...想来，也是瞒了我许多事吧。
　　暂将烦恼抛诸脑后，展颜道：“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能结识两位司祭，月汐也是很开心的呢。”
　　少年一撇嘴道：“蓝姐姐也太见外了。都吃了明大哥的了，还如此见外。叫我星炼就好啦，星司祭什么的多难听啊...”
　　我一笑，对这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星炼。”
　　星炼点头，眉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我又转向明非焰：“明大哥？”
　　明非焰挥挥手：“你还是直接喊名字吧。星炼也就算了，听你一个娇娇柔柔的姑娘这么喊，总是怪怪的...”
　　星炼扑哧一下笑出来。原来，还是少年心性啊...
　　“蓝姐姐，今天你第一次出门，我和明大哥带你好好逛逛这东市，可好？”
　　“当然好了！”我心里十分乐意，当即眉眼弯弯。“看上什么东西的话，可能就要麻烦两位大司祭掏腰包喽！‘
　　“那算什么！”星炼豪迈地一拍明非焰的肩。“明大哥可是这云梦楼的幕后大老板，肥得流油呢！蓝姐姐可以使劲坑他，没错！”
　　“小子，就这么把你大哥给卖了..."明非焰幽幽地叹，却一点没有心疼的样子。"三族司祭并排逛大街，别吓到人才好...”
　　“只有明大哥你装酷时才有可能吓到人...”
　　“臭小子...”

　　或许我不用多想，他们两个，真的是很单纯很温暖的人呢...
　　如果我注定要走上一条艰难的路，注定被所有信任之人背弃，那么，这一刻的温暖，也许是我沉入黑暗前最后一星火光。
　　逍遥吧。即使明天就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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