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基尔伯特童话奇遇记

　　德意志兰？它在哪里？
　　──题记

　　【（一）基尔伯特收到来自传说王国的求助信】

　　19世纪初期的某个清晨，一对兄弟走进了德意志兰精神中那片幽暗的沼泽林，开始了他们的创建生涯。若干年後，他们的王国渐渐成形，於是，那只小鸟从林子里飞了出来。
　　它越过贫瘠的沼泽，向东、再向东……
　　最後，小鸟停驻在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窗前。
　　砰─
　　砰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小鸟用鹅黄色的啄敲击窗户，动作激烈又毫无节奏感。於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不得不承认，它帅气得一塌糊涂。
　　基尔伯特跳了起来，打开窗户：“你好！小家夥！”
　　小鸟歪著脑袋跳跃几下，似乎在用鸟类的礼节向他致敬。
　　基尔伯特注意到一个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小鸟脚下，他将信封拾起来拆开，看到里面有一张米兰纸。
　　纸上写著寥寥数语──

　　亲爱的普鲁士：
　　如你所知，这些年来，我与弟弟威廉一同致力於建造德意志兰的民俗传说的王国，这项建设原本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在最近，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请到我们的王国来。
　　小鸟会为你引路。
　　雅科布．格林

　　“雅科布……格林？”
　　基尔伯特双手抱胸，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不太清晰的面孔。面颊瘦削、额头宽阔、神情很严肃。是的，那就是雅科布．格林。很多年前，他曾在罗德里赫家举办的那场让人笑掉大牙的跳舞会议上见过他一面。
　　那时雅科布．格林还是黑森公国的公使馆参赞，据说会议结束後，雅科布就辞去了外交职务，和弟弟一起专心当起图书馆管理员，後来他们又去了威斯法特王国，主要职务仍然是图书管理员，顺便还当了大学教授。
　　两兄弟毕生的兴趣是收集德意志兰的民族文化传说，在不算久远的未来，他们的童话将享誉世界，而对於当下的人们来说，兄弟俩的价值在於他们奠定了日耳曼语言学的基础，这也是日後基尔伯特的上司威廉四世拉拢他们的原因。当然，目前基尔伯特并不了解这些。
　　他只知道，有一件事等著他去做。
　　“是什麽样的麻烦呢？”基尔伯特维持著双手抱胸的姿势，乐呵呵地问。
　　小鸟用漆黑的眼珠凝视了基尔伯特一会儿，像是明白了它的疑问，一歪头，像是啼叫，却唱出了一首冷冰冰的歌谣：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妹妹玛莉亚
　　捡起我骨头，
　　包在绢布里，
　　放在杜松树下。”
　　“……”基尔伯特呆滞片刻，又拿起了信纸仔细观察。果然，在信纸背面还有一段话──“不要试图让小鸟出声。它由一个惨遭後母杀害的男孩的亡灵所化，不会啼叫，只能唱一首也许会令人感到不快的歌谣。”
　　“……抱歉，本大爷不该让你出声。”

　　【（二）基尔伯特到达传说的诞生点】

　　不管怎麽说，小鸟的到来让基尔伯特很惊喜。
　　18世纪之初，他的日常生活多少有些无聊。这是因为他家里住了一群与众不同的人──普鲁士官僚。
　　普鲁士王国的官僚们大多拥有和雅科布．格林相似的经历：他们并非贵族，但出生在相对富裕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学业上有杰出表现，然後被邀请进政府机构担任职务。他们与当时欧洲其他国家的官僚队伍截然不同，拥有良好的道德素质和责任感，却没有家世作为後盾。在经过大约一百五十年的成长期後，这样的团队除了在普鲁士扎根，也在前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境内大大小小的自由邦里开花结果。而现在，普鲁士的官僚们一年有三百多天都住在基尔伯特家里，整天严肃地窝在他们那张小小的办公桌上，写、写、写。在他们将管理王国的人物变成一桩写作事业时，普鲁士王国的“政治”与“行政”也被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既然官僚们都在认真干活，基尔伯特也不敢偷懒。於是，待在家里的时候，他会脱下华丽的军礼服，换上颜色朴素的绒毛大衣，然後埋首於桌前，写、写、写。如果遇到连写日记的闲暇都没有的忙碌时段，他则会一边抱怨一边写、写、写。
　　现在，格林兄弟总算给他送来一个外出的理由。
　　他快乐地冲进了换衣间，脱下了色泽朴素的“工作装”，对著衣柜里为数不多的几套服装思索一会儿，换上了一套雇佣兵时代的铠甲──基尔伯特很怀念那个时代，毕竟那个时代里诞生了很多关於冒险的传说。而格林兄弟所求的“解决麻烦”这四个字唤醒了他的冒险之魂。
　　最後，他往腰上别了一把长剑。
　　这副装扮似乎鼓励了小鸟。因为在他出现後，後者拍著翅膀在它头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然後选择了铠甲上较为平整的地方做窝。对此，基尔伯特感到自己成了传说中那位与天鹅为友的骑士，得意万分。

　　一人一鸟从窗口跳了出去。落地的一刹那，风景产生了变化。
　　他们落脚的地方变成一片巨大的沼泽林。头顶，无数树木枝叶交错，将天空遮得很密实，一丝光线也透不下来；脚下，树根们以扭曲的姿态纠缠在一起，枯叶堆积成厚厚的一层，几乎完全覆盖住了地面。视野正中，一条勉强称得上“道路”的小径歪歪扭扭地延伸向无尽的远方。四周似乎有野兽埋伏，基尔伯特可以感觉到它们危险的气息。
　　“这就是德意志兰的精神世界！”
　　基尔伯特感到很满意，这副光景完全符合他对神秘和冒险世界的定义。他沿著小路快步向前走，小鸟安静地蹲在铠甲上。
　　传说王国里永远光线不足，身处其间，感觉不到晨曦与落日的交替。不久後，基尔伯特丧失了时间感，只能一直走下去。其间他注意到有许多场景一幕接一幕地从他身侧一闪而过：像是被荆棘覆盖的城堡，以及被猎人追逐的美少女。但当他发现这些场景只不过是对於传说的再现时，他渐渐失去了兴趣。好在这段旅程不算长，他刚一感到乏味，就来到了旅途的中程站──德意志兰传说王国的中心。
　　那里没有空间的概念，天与地纠缠在一起。正中有一条裂缝前，发出阵阵血红的光芒，就像魔女的坩埚一般，翻滚著，沸腾著。
　　两个中年男人站在缝隙前，不时往里面添加几个物件，如此以来，新的故事就会从那里诞生。
　　比如说，他们丢下金球，缝隙里就跳出英俊的青蛙。而後，青蛙奔往沼泽林，成为那里的常驻风景。
　　基尔伯特靠近这两人的时候，他们正好往缝隙间丢了一条金项链，一个汤碗，一条绢布，於是一棵杜松树从里面诞生了。
　　小鸟忽然凌空而起，蹲到杜松树上，悲哀地唱道：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妹妹玛莉亚，
　　捡起我骨头，
　　包在绢布里，
　　放在杜松树下。”
　　两个男子猛然回头，瘦削的那个看到基尔伯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亲爱的普鲁士，欢迎来到德意志兰的传说王国。这里是传说王国的中心，也是传说王国的诞生之地。”
　　基尔伯特向瘦削的中年男人鞠了一躬：“你好，雅科布．格林。”接著，他转头看向脸颊略微圆润些的另一个男人：“你是弟弟？”
　　後者点点头。“我是威廉．格林。很高兴见到你。”
　　基尔伯特咧开嘴笑了一下，刚想问“你们遇到了什麽麻烦？”杜松树下的小鸟又一次唱起了悲伤的歌谣。
　　雅科布．格林赶紧搬起一个石磨，往传说的诞生处丢进去，随後，一具头破血流的女尸的影像从缝隙里飘了出来，小鸟终於安静了。它扑棱著翅膀从杜松树上飞下来，重新蹲到基尔伯特身上。
　　“亲爱的普鲁士，请让我为你介绍你身上这只不同寻常的引路者。”雅科布．格林说：“它的前身是个漂亮的小男孩，诞生於一个普通家庭，後来惨遭继母杀害，尸体还被炖成了肉汤。关於它的故事原本的模样已经无从考究，在传说里，它变为小鸟，实现了自己的复仇。刚才我们正在订正它的故事，这一幕正好被它看到，才导致它情绪激动。”
　　接著，威廉．格林说：“它的原型，作为万千个血腥故事中的一个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从传说王国诞生的那一刻起，它被赐予了‘复仇’的核心，於是得以‘死而复生’──唯有拥有‘复仇’之名，死掉的它才能从传说里复活。这或许是因为，生与死是不可碰触的禁忌，必须要有一个强力的理由，才能去模糊掉两者之间的分界线。传说的诞生，原本就来自人们对於生死禁忌的想象。最初的神话与传说，都是在想象死後的世界……”
　　“行了。”基尔伯特挥手打断了他。身为一个国家，他的诞生和传说的诞生有共通之处，因此他能够理解威廉．格林想要表达的东西。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有什麽麻烦要本大爷解决？”

　　【（三）基尔伯特大战伐木工】

　　格林兄弟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头开始，详细地阐述事件。
　　诚如威廉．格林所言，世界上最早的传说是各种犯禁的集合，血腥、残忍、混沌。格林兄弟所创造以传说为蓝本，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传说的种种特质。这就注定，格林童话与日後的唯美童话拥有不同的内核。
　　以传说为蓝本的童话，受到诞生地文化的影响，带有鲜明的地域性甚至是民族性。这又将格林童话的内核同在它之前，从其他国家的传说中诞生的童话区分开来。格林兄弟所创造的童话是“德意志兰”性质的，据他们所知，目前整片地域内只有他们在从事这项创造，这即意味著，基尔伯特目前所置身的传说王国，几乎等同於格林兄弟的私家花园，闲人免进。
　　但在最近，格林兄弟发现有一些不属於他们的故事，也从传说的中心迸生。
　　第一次发生异状的时候，格林兄弟正在检验以往的成果，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往传说的诞生处里丢进任何素材。可是那一刻，他们却亲眼看到一只仙鹤扇动巨大的羽翼，从传说的中心飞出，然後朝著东方渐行渐远。
　　那只仙鹤会说话，自称哈里发。
　　後来，又有半人半鬼的威尼斯医生从裂缝处滚了出来，脸上交织著卑微、惊恐、痛苦、悔恨等神请，连爬带滚地逃进林子里。
　　接著，东方贤者、侏儒厨师、海上幽灵……各种格林兄弟未曾听闻的角色作为“故事”里的角色诞生。
　　“这不就是……也有其他人也在利用德意志兰的传说创造童话吗？”基尔伯特迅速理清要点，双手抱胸，下了这个结论。
　　格林兄弟讲述的内容固然晦涩，但因为他自己就是普鲁士王国，也是基於地域和民族特而诞生和改变的存在，所以很快理解了个中真意。
　　雅科布．格林苦笑：“如果仅仅如此，我们会因为有同伴而高兴。然而，事情并非如此。那些童话里，有一部分不太纯粹、甚至是不好的恶意。”
　　“不纯粹、不好的……恶意？”基尔伯特歪头，不解地问。
　　“亲爱的普鲁士，我无法明确地指出说明那份恶意的性质。请等一会儿吧。‘它’应该快来了。当你亲眼见到‘它’，大概就能理解那份恶意的……荒谬之处。”
　　基尔伯特便坐下来，一边逗弄小鸟，一边等待格林兄弟口中的“它”到来。
　　大约就是写一篇日记那麽久的功夫，周围的树木忽然摇动起来。
　　风声大作，却掩盖不住危险野兽正在靠近的气息。
　　基尔伯特警觉地跳起来，拔出长剑，环视四周。
　　在他正前方那片昏暗混沌的空间，有什麽东西发出了黄褐色的光芒，很快，基尔伯特看清了，那是一对野兽的眼珠子。
　　而後，野兽的整个身形出现在基尔伯特的视野中──高大，粗野。野兽站立著，很不像样子地的穿著一套巨大的衣服，乍一看去，竟勉强有个人样。但仔细打量时，则会发现它不过是只大猩猩。
　　然而，这只眼珠子散发著幽光的大猩猩，给人的感觉非常邪恶。基尔伯特观察它的时候，它也在环视四周，脸上的表情狡诈又残忍。
　　但最令基尔伯特吃惊的是，那只野兽长得很像他认识的某个存在。
　　“亚瑟．柯克兰？”基尔伯特吃惊地叫出声来。
　　野兽对“亚瑟．柯克兰”这个名字产生了些微的反应，它瞪了基尔伯特一眼，小心地退回黑暗中，窥探著基尔伯特这边的动静。
　　“老天！怎麽回事！为什麽那只猩猩长著那家夥的脸！”
　　“它当然不是你认识的亚瑟．柯克兰，但它确实与他长得很像。”威廉．格林摇头：“也许，创造这个故事的人，把它当成了亚瑟．柯克兰来敌视吧。”
　　“也就是说，创造这个故事的人，对那个国家抱有恶意。”雅科布．格林补充道：“而那只猩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附近寻找食物，把四周搅得一塌糊涂。”
　　“你看那里。”
　　雅科布．格林的手指向基尔伯特的右侧。基尔伯特顺著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一些鲜红的苹果咕噜噜地打著转。
　　“我们准备修正一个关於继母和继女的故事。那些苹果就是继母用来毒杀继女的工具。然而，那只猩猩似乎很喜欢苹果，这份素材不是被它吃掉了，就是被它这样糟蹋。有它在，我们无法修正故事。所以──我们要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制服那只猩猩。”
　　雅科布．格林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金属撞击树木的声音。原来基尔伯特已经挥著长剑冲了出去，同大猩猩缠斗起来。而小鸟也勇武地加入到战局中，不时去攻击大猩猩的眼睛。
　　纵使大猩猩的动作狡猾而灵活，也不是久经沙场的基尔伯特的对手。它一个踉跄，头撞到树干上，基尔伯特顺势用剑柄狠狠地敲了它一下，於是它彻底昏过去了。
　　然後基尔伯特把大猩猩绑到它最喜欢的苹果树上打量著自己的战果，笑了几声。但那不是基尔伯特平时那种无畏的笑，而是苦笑。
　　他的额角溢出了冷汗。
　　“这就是创造者的恶意吗……真是麻烦……”
　　基尔伯特不禁喃喃自语。大猩猩清醒过来了，觉得自己被轻视，扯开嗓子发出了几声不甘心的嚎叫。
　　“那麽，事情就算解决了？”基尔伯特问道。
　　雅科布．格林摇摇头。“不，它只是那人创造的一个故事。谁也不知道以後那个人会创造出什麽，他所创造的世界对於传说王国又会有什麽影响。还有，关於那个人的那份恶意并飞如此简单……”
　　地面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传说世界中心的缝隙裂口变得异常巨大，缝隙中那片血红色的光芒发疯似地沸腾著。
　　威廉．格林惊声叫道：“又一个不属於我们的故事将要诞生了！”
　　基尔伯特回头望去，正好看到一个男人举著锯子从传说中心的缝隙中跳了出来。他的体型非常巨大，衣服破破烂烂，浦一“出生”，就骂骂咧咧地走到林子里，锯倒一颗大树。
　　从他的服装、他的锯子、他的动作看来，他应该是个伐木工。
　　这个伐木工与之前的大猩猩有著许多共性。他们都非常邪恶，脸上的表情都狡猾又残忍。而且，他们都与基尔伯特的“熟人”长相相似。
　　──在见识过长得像亚瑟．柯克兰的大猩猩之後，再见到一个长得像“尼德兰王国”的伐木工，基尔伯特已经不会觉得难以接受了。
　　“喂！尼德兰！”
　　基尔伯特冲著伐木工大声喊道。
　　伐木工回头，看到吉尔伯尔，眼中的邪恶又浓厚了几分：“你好！日耳曼人！要和我订契约吗？”
　　“契约？”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财产！名誉！地位！只要是你想得到的东西！代价是把你的心脏给我！”
　　可惜这些东西对基尔伯特都没有吸引力。
　　“谁要和你这混蛋定契约！”基尔伯特叉著腰，哭笑不得。
　　伐木工勃然大怒，挥舞著锯子朝基尔伯特攻击过来。他的锯子堪比战场上的巨斧，结结实实的砍到基尔伯特的铠甲上，发出剧烈的声响。然後他拉动了锯子，顷刻之间，基尔伯特的铠甲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本大爷的铠甲！你这混蛋！杀了你！”
　　最喜欢的铠甲被破坏，让基尔伯特气红了眼睛。他往後一跳，调整姿势，没头没脑地向伐木工砍去。小鸟当然再一次勇武地加入了战局。格林兄弟在默默地观看著战斗，大猩猩则兴奋地嚎叫著，为伐木工呐喊助威。
　　伐木工毕竟比大猩猩聪明多了。你来我往地互砍几个回合後，他发现自己无法在一人一鸟的联手攻击中举得优势，眼珠子一转，跳到苹果树边，锯断了绑缚大猩猩的绳子。後者重获自由後，重重地捶了几下胸口，然後毫无犹豫地加入到伐木工的阵营，去雪洗方才的耻辱。
　　……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战就此开始。

　　【（四）基尔伯特理解了“德意志兰的恶意”】

　　不知用了多久，基尔伯特才让战斗落下帷幕。
　　他吭哧吭哧地喘著气，把剑插回鞘里，神情很苦恼。
　　这一场噩梦般的战斗，足以在基尔伯特的恶斗史上排名前十。但让他惊心的并不是对手的难缠──现在，基尔伯特已经明白格林兄弟的苦恼了──由未知的“那个人”所创造的故事中，确实有一部分具有鲜明的恶意。
　　那种情绪是德意志兰土地上的人民对於“外国人”的敌视。比如荷兰。受到宗教迫害的信徒迁徙到德意志兰的土地上，带来了巨额财富和新的商业模式，改变了德意志兰上人们的生活，却被当地人视为腐化和堕落的象征。比如英国。因为理解和思维方式与日耳曼人截然不同，而成为取笑的对象。然而，基尔伯特作为国家，从生出起就站在高处审视著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思想与情绪。他清楚地知道，那种情绪，是德意志兰的偏见。
　　那种情绪，也是德意志兰的狭隘。
　　格林兄弟作为语言学家和历史素材的收集者，拥有与基尔伯特相似的思考模式。所以他们从带有那些故事诞生之初，便察觉到恶意的本质。他们很敏锐，但这并不是一件能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
　　“嘲笑外国人可一点也不有趣。”基尔伯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威廉．格林点头：“就德意志兰的现状而言，我们没有资格嘲笑外国人。”
　　雅科布．格林沈默片刻之後，则轻声说道：“现在，德意志兰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却连个像样的国家都没有……德意志兰？它在哪里？”
　　也许，一个历史素材的收集者朝著一个日耳曼国家询问“德意志兰在哪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既然它发生在传说王国这样的幻想空间，也就不会让人太过吃惊。
　　面对疑问，基尔伯特没有立刻回答，他露出了迷惘的神色。雅科布．格林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後者原本就是在自言自语。
　　三个人（还要加上一只小鸟）又沈默了片刻，威廉．格林拍拍基尔伯特的肩膀，郑重地说：“我们的第二个请求是，找到那个人。我们想了解他的想法，如果他能成为我们的同伴就更好不过了。毕竟，从事这项建设的人手太少了。”
　　“好吧！包在本大爷身上！”基尔伯特立刻响亮地回答，试图一扫沈闷的空气。
　　但要是细心留意，就会发现他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然後，基尔伯特沿著原路回到家里。
　　他小心地脱下了铠甲，换上了色泽朴素的大衣，接著，他来到堆满文书的办公桌前，却没心情和往常一样趴下来写、写、写。他翻开了日记本，回想著传说王国的奇妙遭遇。
　　这段经历总归可以用四个字来总结：余味很差。
　　出发前，基尔伯特对於幻想世界的冒险充满期待，战斗还让他的情绪高亢，但当事件暂时告一段落，某种沈重的东西渐渐溢满他的胸口。
　　德意志兰的恶意……
　　──有一个日耳曼人，在德意志兰这片、混乱的土地上，用偏激的态度厌恶著“外国人”。
　　但它的偏激也许是自卑的产物。不管如何嘲笑著“外国人”，德意志兰的现状也不足以令它感到骄傲。
　　不久前，曾经勉强主宰著德意志兰的神圣罗马帝国消失了。
　　那件事可以视作结束，以及开端。
　　基尔伯特亲眼看著那个孩子消失在硝烟里。这二十年间，他感到不习惯，却又没办法。那个孩子虽然一直很幼小，却把这片土地上那些拥有不安定特性的人们维系在一起，并且，给与了他们一个统称──“德意志人”。然而，尽管他的手心还残留著那孩子小小的余温，神圣罗马帝国的残影还未完全消散，他已经改头换面成为独立的“王国”，他的兄弟也大多如此……每一个人都在为生计奔走，没有人有余力去找那个孩子。
　　而现在，德意志兰小国林立的现状，又算是什麽呢？
　　在痛苦中，人们寻求著什麽？
　　而自己，又能为这群痛苦的人做什麽？
　　基尔伯特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反复地思索著，但得不到答案。
　　迷惘中，他来到书柜前，抽出本一本诗集，翻开其中一页，轻声念到：

　　德意志兰？
　　它在哪里？
　　我找不到那块地方。
　　学术上的德意志兰从哪里开始，
　　政治上的德意志兰就从哪里结束……

　　【（五）基尔伯特找到了另一个童话创造者】

　　在那之後，基尔伯特动用了王国的力量去找那个人。
　　关於那个人的关键词并不多：知识份子、了解德意志兰的传说、正在创作童话──也许这些关键词并不特殊。但在那个时代，符合关键词的人很少。於是很快，基尔伯特将搜索范围锁定到一个人身上。
　　──威廉．豪夫。
　　他出生於斯图加特的官僚家庭，和格林兄弟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对德国传说深感兴趣。三年前，他於担任贵族的家庭教师之际开始创作童话，如今是斯图加特地区报纸《晨报》的编辑。
　　基尔伯特立刻动身去拜访他。
　　然後，1827年11月的某一天，基尔伯特带著一身晨露推开了一个典型的斯图加特知识份子家庭的大门。
　　进入卧室的一刹那，基尔伯特吸了口气。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阴沈偏激的男人，但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神情温柔而腼腆。他的皮肤很苍白，面颊处却泛著不正常的潮红。基尔伯特考著战场上的经验判断出，这是一个身患热病的男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威廉．豪夫的目光随著基尔伯特而移动。当基尔伯特来到他身边，他点了点头，用虚弱的声音问候道：“你好。”
　　“你好。我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你可以将我视为普鲁士王国。”
　　然後基尔伯特对威廉．豪夫说明了他的身世和来意。
　　威廉．豪夫得知在幻想的世界还存在著一个德意志兰专属的传说王国，脸上露出了惊讶、好奇、羡慕的表情。当他知道他所创造的角色在传说世界惹出的麻烦，以及基尔伯特对他的“恶意”的看法时，他疲倦地咳嗽几声，说：“我想，你们误会我了。”
　　“误会？”基尔伯特诧异地挑起眉毛。
　　“你们看到的，只是我的童话的片段。而完整的童话……在那里。”
　　威廉．豪夫抬起下巴，指向房间左侧的书架。
　　“请你读完它。”
　　基尔伯特无法违背病人的意愿。他沈默地走过去，从中找到了威廉．豪夫创作的故事。他找了把椅子坐下，读了起来。
　　然後他发现他确实误会威廉．豪夫了。
　　──《年轻的英国人》。
　　年老的魔法师不堪德意志市民的骚扰，找到一只大猩猩，将它调教成人类，带到了宴会上，对人们宣称它是他的侄子，是个英国人。於是，市民们接受了这个“优雅的英国人”的一切反常之处，并以它的恶习为荣。魔法师将市民戏弄个够之後，带著大猩猩离开了城市。
　　──《冷酷的心》。
　　烧炭工彼得追求奢侈的生活，将自己的心出卖给邪恶的化身──荷兰人米歇尔。一度沈沦後，他在善良的玻璃小人的帮助下，取回了自己的心和诚实的生活。
　　那些故事中，威廉．豪夫确实在嘲笑，但嘲笑的不是“外国人”，而是德意志人的恶习。
　　他在愤怒，但愤怒的不是“外国人”带来的腐化，而是德意志兰这片土地的现状。
　　基尔伯特被豪夫的创作吸引了。在只看见创作的片段时，他认为那些只是“故事”，带有隐晦的、黑色的情绪，但看到完整的创作後，他承认，这是“童话”。他一页接一页地读了下去，当他满足地合上书本，室内的光线已经有些偏暗了。然後他想起自己长时间地忽视了威廉．豪夫这个将死之人，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我们确实误解你了。”
　　威廉．豪夫笑了：“不过，你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的童话确实是自卑的产物。神圣罗马帝国已经不复存在，我不明白这个四分五裂的民族将去往何处，格林先生们尚且可以在语言上统一‘日耳曼民族’的概念，而我无能为力，所以我很焦躁……德意志兰，它在哪里？”
　　德意志兰……它在哪里？
　　基尔伯特默默地思考了很久，选择了一句泛泛的空谈：“它在每一个日耳曼人灵魂深处。”
　　“是的。”威廉．豪夫表示认同：“它在我们心里。所以，基尔伯特，不，普鲁士王国。今後你要代替我去寻找德意志兰。”
　　接著，他说：“我累了，就此告别吧。朋友。”
　　基尔伯特站起来，祝福了威廉．豪夫。

　　──德意志兰，它在哪里？
　　回程中，基尔伯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在不算久远的过去，当基尔伯特作为日耳曼国家诞生的时候，德意志兰还是一片尽管松散却还维持著统一名号的国土。他天真地以为那个现状会持续到永远。可是，象征著德意志兰的孩子终究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作为普鲁士王国的他的成长。近百年来，他的强盛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他却不知道自己成长的意义是什麽。
　　直到他被托付了“找到德意志兰”的愿望，他忽然醒悟──作为一个率先成长起来的日耳曼国家，他应该背负怎样的责任。
　　他忽然明白了：他应该去哪里寻找德意志兰。

　　【（五）基尔伯特开始创造传说】
　　後来，基尔伯特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尾声）】
　　数十年後，基尔伯特告诉弟弟路德维希，1827年11月的某一天，在经历了一场童话与现实结合的奇遇後，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是什麽样的决心呢……基尔哥哥。”
　　基尔伯特沈默了一会儿，看著小小的路德维希，微微笑了。那个笑容与基尔伯特平时的豪爽不同，洋溢著细腻的温柔，看得路德维希心里也暖洋洋的。
　　而後，基尔伯特抚摸著路德维希的头，轻声说：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不管用多久，都会找到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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