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钗

　　纨月抱着兰仲夷的后背，望着他黑发如漆，嘴角微微一翘。千钧一发之间，只见一条红练飞来，捆住了纨月和兰仲夷二人。二人随后飞起，让那道人扑了个空。

　　纨月定睛看时，墙外飞来一红衣女子，纤手一挥，红练随之收回，竟是那水月楼的玉瑚姑娘。玉瑚缓缓落地，脚踏莲步向前走了几步，美丽姿态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丝毫不减半分。

　　“玄平道长，京城一别，想不到在江南又见面了。”玉瑚言辞中分明带着三分不满，语气却柔的让人心头发颤。

　　那玄平道长眯着眼打量一番，冷言道：“原来是你？上次一剑刺不死你，今日又来寻死么？”

　　“寻死？”玉瑚瞧都不瞧一眼，伸出纤手拨弄着指甲，漫不经心道：“谁死还不一定呢。今日便是来报那一剑之仇。”话未说罢，只见红影闪出，顷刻间已出招。

　　玄平道人冷哼一声：“既如此，贫道今日便收了你。”说罢，二人战成一团，黑夜笼罩下，根本看不清招式，只听得风声鹤唳，掌声对击。

　　纨月跟兰仲夷对视一眼，想起刚才情形，均感对方心意沉沉，不禁心中柔情万分。纨月将锦盒交给兰仲夷，却见刚才出现的如意图案不见了。纨月正感奇怪，兰伯卿却过来说道：“纨月，为何你的血会使锦盒出现如意图案？”

　　纨月自是不知。兰伯卿走到假木柔身边，伸手点了穴道，真要问话，忽然惊呼一声。纨月和仲夷上前看时，见假木柔颈边竟有一块皮肤浮了起来。纨月道：“许是刚才在她颈脖上打了一拳所致。”

　　假木柔此刻使不出半分劲，却仍是目带怒意。兰伯卿伸手，撕下二人的人皮面具。

　　“啊！你……”纨月盯着那张面容，惊叫道：“你是……你是二夫人身边的倩儿？你是倩儿？”

　　“什么？”仲夷问道：“月儿，你认识她？”

　　纨月眼光移不开半分，想起当日在长安，那韩治二夫人身边的精明干练的丫鬟倩儿，今日竟假扮成王木柔，那二夫人呢？二夫人又是何许人？纨月心惊胆战，不禁瑟瑟发抖。兰仲夷扶着纨月，又问道：“月儿，她是谁？”

　　纨月喃喃道：“她是……她是韩治二夫人的丫鬟，倩儿。我认得，就是倩儿。”

　　倩儿见面目败露，冷笑道：“认识又如何，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王木柔的下落。即便今日我和兰香落入你们手中，也得不到一丝消息。哼，苏纨月，我倒小看你了。当日在韩府，我竟没看出你是女儿身！”

　　“韩治？”兰伯卿沉思片刻道：“可是大将军韩治？”

　　纨月点点头，对着倩儿又道：“倩儿，木柔姐姐一介女流，根本与世无争，你掳她干什么。看在我当日治过你家三夫人的份上，告诉我，木柔姐姐在哪里。”

　　“三夫人？哼”倩儿冷嘲一声道：“三夫人算个什么东西！”

　　纨月一惊，猛然想起当日三夫人对二夫人冷冷的态度，心下终于明了，原来她二人也是面和心不和。

　　“来人，先把她关起来。日后再审。”兰伯卿吩咐完，对兰仲夷说道：“二弟，我们去看看玉瑚姑娘，她恐怕不是玄平的对手。”

　　二人再看时，玉瑚和玄平在空中正打得难解难分。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原来看起来如此娇媚的青楼名妓竟暗藏着如此武功。只见那玄平道长拂尘一甩，那三尺来长的拂尘瞬间长成两三丈，一丝一缕似乎都有生命一般，对准了玉瑚攻击。玉瑚脚尖轻轻一点，腾空而起，甩下一道红练，与那拂尘紧紧缠绕一起。玉瑚手中一紧，将红练用力一扯，顿时红练撕成粉碎，拂尘也丝丝缕缕全部散开。玄平道长怒气横生，丢开拂尘柄，空手向玉瑚攻去。玉瑚一个转身，飞身往院外而去。

　　兰家兄弟面面相觑，都在心中暗道，这玉瑚姑娘深藏不露，与玄平道长居然能打成平手，看来不必去帮了，反而会越帮越忙。

　　众人将倩儿捆绑好，准备押回去时，黑暗中之间蓝光闪闪，几名家丁应声而到，兄弟二人急急回身，见幻灵童子飞身入墙，打退众人，又向兰仲夷冲来，欲夺他手中的如意锦盒。紧接着又来两名黑衣人，架着倩儿和兰香，正步步后退。其中一人还道：“怎么不见玄平道长？”倩儿深吸一口气道：“道长被一个叫玉瑚的女人缠住，不知斗到何处去了。”

　　兰仲夷将锦盒抛给纨月，只身迎战幻灵童子。兰伯卿则大步上前，追那两名黑衣人，欲截下了倩儿和兰香。

　　阿邦见状，将其余家丁分成两拨，帮着兄弟二人迎战。兰府的家丁也并非泛泛之辈，而阿邦等人功夫更在众家丁之上。倩儿和兰香再度被擒。幻灵童子与两名黑衣人被逼的连连后退。倩儿与兰香对视一眼，用尽力气大喊：“童子快走，今日功亏一篑，全是倩儿大意。请童子转告门主，倩儿无颜面对门主。”

　　兰仲夷听到此话，心知不秒，急步回身，之间倩儿和兰香在自己腹部点了几下，便口吐黑血，双双呜呼了。
　　幻灵童子见状，知败局已定，狠狠啐一口，带着两名黑衣人飞身出去，在茫茫黑暗中逃之夭夭。

　　院内一片狼藉，众人都受了些大大小小的伤。兰府各处都点了灯，丫鬟们忙前忙后，纷纷照顾着受伤的众人。纨月拿着如意锦盒交给兰伯卿，鲜血流过时，再次出现了绚丽的如意图案。

　　兰询此刻才出现，见到如意图案惊诧不已，对纨月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看的纨月浑身不自在。兰伯卿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兰询拂须皱眉，沉思着并不说话。

　　众人逐渐退去。纨月担心玉瑚的安危，并不肯就此离去。柳烟只得拿了药替纨月止了血，上了药。兰家兄弟受了些内伤，坐在原地调息，并等着玉瑚的消息。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纨月像是过了两三个时辰那么长。纨月终于等不下去，见那兄弟二人正凝神调息，于是悄悄翻身出墙而去。

　　一路都寻她，于是奔向水月楼。纨月心道，玉瑚再怎么样也要回水月楼的，去拿等消息。还没到水月楼，便瞧见黑暗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纨月心下一凛，急急赶过去，果然是玉瑚。

　　“玉瑚姑娘，你受了好重的伤！”纨月翻过玉瑚手腕，刚要把脉，被玉瑚一手推掉。

　　“没关系，我……自己调理。”

　　想到这玉瑚姑娘终究是为自己受的伤，纨月于心不忍，柔声道：“玉瑚姑娘，是我累你受伤了。我……”

　　“我跟那道士本就有仇，与你何干？当真以为是为了报你的救命之恩么？”玉瑚嘴角斜斜一笑，坐到路边一石块上，对纨月看了几眼，又问道：“你怎么会与如意锦盒扯上关系？”

　　纨月愣了半响才道：“我也不知，大概那锦盒嗜血，遇血才会这样吧。”

　　玉瑚轻笑着摇摇头：“与那锦盒扯上关系，恐怕今后都不太平了。”随后咬破手指，在左掌心写了一个字，一掌打到纨月心口。

　　纨月根本始料不及，只觉得心口一震，像是什么东西融入里头，随后又没了感觉。“玉瑚姑娘，你……什么东西？”

　　玉瑚笑笑，轻喘一口气道：“放心，我不会害你，以后你自然明了。你赶紧回去吧。兰家兄弟可受着伤呢。”

　　“兰大哥和仲夷伤势不重，调养几日就好。玉瑚姑娘，你也受了伤，我先送你回水月楼。”

　　“叫我玉瑚得了，姑娘姑娘的太罗嗦。水月楼我又不是不认得，你赶紧回去吧。”

　　纨月本来担心玉瑚有危险，如今见她安然，便也不勉强，心中也确实记挂着兰家兄弟。于是叮嘱几句，又回兰府去了。

　　玉瑚见纨月匆匆而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小丫头，心底倒真好。放着心上人不管，到来担心起我的安危。今夜之后，只怕你苏纨月再也不能安然度日了，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啊。不如……”玉瑚眼珠一转，嘴角抿起，坏坏地笑了几声，红绸一扬，只身回了水月楼。

　　纨月回到兰府，见兰仲夷正要出府寻她。纨月脸一红，说道：“我担心玉瑚，去看看她。她受了点伤，不过不要紧。”

　　兰仲夷微嗔道：“近日府中不太平，你该叫我同去才是。”

　　纨月笑道：“你正疗伤呢，再说，他们也退去了。”兰仲夷宠溺一笑，与纨月并肩回兰庭院。

　　一路上，纨月欲言又止。今晚发生的事情让纨月疑问重重，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因为她答应过兰伯卿，不要问兰仲夷。于是，纨月决定明日定要找兰伯卿问个清楚。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叫兰仲夷去兰询书房议事，奇怪的是，让纨月同去。

　　纨月一进书房，便见到兰伯卿端坐在旁，兰询则双手背握，来回踱步。

　　“苏姑娘来了，请坐。”

　　纨月坐在兰仲夷左旁，见兰伯卿直直地看着自己。“兰大哥，纨月有一事，请兰大哥如实相告。”

　　兰伯卿微微低头，说道：“我知道纨月想问什么。当日我北上长白山，确实取得灵芝和雪□□。而回程途中无意间得了锦盒，不料走漏消息，一路追杀到此。”兰伯卿微微一顿，见纨月凝神聆听，又道：“纨月，此事本不想告诉你，因为牵扯太多，况且会带来杀身之祸。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你竟是月家后人。”

　　“月家后人？”纨月反问。这四个字可从来没听过，自然也是不信的。纨月侧头望着兰仲夷。兰仲夷脸上少有的忧愁之态，眉目微皱，对着纨月轻轻的点头。“兰大哥，什么月家后人？”

　　兰询踱步到纨月面前道：“苏姑娘，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纨月缓缓站起道：“自然知道。我娘亲曾说，我家本是晋中富商。我爹一个好友觊觎我家财产，设计陷害，我家才家破人亡。我当时在襁褓之中，我娘带着我，在舅舅护送下，一路逃到邙山。”
　　“你爹姓苏？”兰询问道。

　　“自然！”

　　“那么你娘姓月？”

　　“不，我娘姓萧，叫萧侍月。”

　　“爹，月家在十六年前已满门抄斩。当时月如海任大将军职，被诬陷通敌叛国。若有遗孤逃出来，一定会隐瞒身份！”兰伯卿站起身，赫然说道。

　　“兰大哥！”纨月惊叫一声：“为何一定说我是月家后人？”

　　“月儿！”兰仲夷缓缓站起，柔声道：“你可知锦盒中是什么？”

　　纨月眼中柔波粼粼，对着兰仲夷摇摇头。

　　“三百年前，梁朝开国皇帝司徒纶在建国后得到一批前朝的财宝，藏于隐秘之地。这锦盒中装的便是那开启宝藏的钥匙——如意钗。这钗本有两枚，分装在两个如意锦盒中，由当时司徒纶最信任的两名将军保管。这两名将军，一位是兰家先祖，一位便是月家先祖。而如意锦盒请了能人异士设计，用两位将军的血溶合做了锁，但是开启各有不同。兰家的锦盒必须由兰家后人的血才能打开，月家后人的血因遇到先祖血液会显出如意图案，却打不开锦盒。而月家的则反之。月儿……”

　　丝丝寒风从窗户穿进了书房，吹得兰仲夷的声音飘渺起来，不禁让人觉得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飘来，那么不真实。“所以……所以大家认为我是月家后人？”纨月好希望那个不真实的声音是真的。

　　兰伯卿脸色凝重，与兰仲夷相视一眼，两人齐齐点头。纨月一个踉跄，呆坐在椅子上，在脑子里搜索着娘亲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与月家有关的。

　　“我不信，娘亲从来没说过月家，提都没提过。”纨月双眼中充满着惊愕，不停地摇头。“况且……况且既然是皇家宝藏，皇帝怎么会交给两个将军保管。不怕他们，或者他们后人开了宝藏，取而代之么？”

　　“正因为如此，皇帝才将宝藏地点隐藏起来。司徒纶武功天下一绝，将毕生功力以及宝藏地点记载在一本《无字天书》中……”

　　“什么？兰大哥，你说……你说是《无字天书》？”纨月听到“无字天书”四个字，腾一下站起来，硬生生打断了兰伯卿。

　　“正是！”

　　纨月忽感全身无力，软趴趴的又坐回到椅子上，双眼呆滞，口中喃喃说道：“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月儿！”兰仲夷的殷殷关切之情，仍盖不住纨月的胆战心惊。

　　“韩南江练《无字天书》而走火入魔，疾病缠身。我与先生曾去过韩府。当时韩南江说《无字天书》与宝藏有关，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那么，我……我真是月家后人？”纨月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似乎还在否认着“月家后人”。

　　“月儿，这件事只有你娘亲清楚。当年她既然隐瞒你的身份，必是为你安危考虑。可昨夜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恐怕你娘那边也有危险。”

　　“啊！仲夷，我要回邙山，要马上回去。”

　　“月儿！”兰仲夷按着纨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月儿，听我说。你娘在蝴蝶谷，还有夫人在呢。蝴蝶夫人的阵法，外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闯入的。”

　　“既如此。二弟，我们明日便出发。众兄弟都受了伤，可以走水路，在船上将养几日。顺江至建康，后换快马直奔邙山。如今木柔下落不明，既然那倩儿是韩府的人，我们在去趟韩府，查探木柔的下落。”

　　兰仲夷来回踱步，沉思片刻说道：“也好。只是此行一去邙山报信，二去韩府探消息，三，还要探明嫣然公主的生死。所以，不能太张扬。带上阿邦阿立同行便可。其余人守护府院。爹，你看如何？”

　　兰询拂着胡须，连连点头，笑道：“好。你们兄弟二人同行我便放心了。一路上要小心！”

　　兰庭院中，纨月心事重重靠在红梅树上。日光洒下，将红梅树枝枝杈杈全都印在地上，张牙舞爪地着实可怖。纨月看着心中一怔，闭上眼不忍再看。

　　“月儿？！”纨月睁开眼，见兰仲夷清雅淡然的面容上一对褐色瞳仁中，带着些许忧愁。

　　纨月缓缓低下头，低声说道：“我很害怕，小小的锦盒引来那么多仇杀。我不想这样，更不想卷入其中。木柔姐姐本来与此事毫无关系，如今也下落不明了。仲夷……”纨月越想越难过，说道后来，忍不住呜咽起来。

　　兰仲夷轻轻抱住纨月，柔声叹道：“身逢乱世，心不由己。但愿来日真能泛舟湖上，就此逍遥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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