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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古塘
十日后,兰仲夷的眼睛已经完全复明了,照纨月的吩咐,白日里阳光刺目,少出门为妙。临近除夕佳节,漫天的大雪又纷纷扬扬的洒起来,可是依然不减过节的兴致。家家打扫屋舍,祭拜祖先,灯笼高挂,鞭炮齐鸣。兰府是江南大户,府内外更是一片红火通明,映着白雪,真是少有的繁荣昌盛之象。
到晚间,古塘街上灯火灿烂,热闹非常。纨月自然没见过这般热闹,兰仲夷病中也较少出门,于是正好相伴夜游古塘街。兰伯卿听说便要结伴而行。纨月便对柳烟道:“柳烟,你去趟王府,把木柔姐姐约来吧。”
“纨月,你可真胡闹,此刻你叫她她也不会来的。”兰伯卿听到,立即阻止。
“为何?”
兰仲夷笑道:“月儿,木柔是要做新娘子的人。”
“我只听说迎亲前三天,新娘不能见新郎啊。可是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
柳烟道:“这阵子府中事多,每次都是王小姐来我们兰府,今日大公子约她,她一定能来。”说完便对兰伯卿嘻嘻一笑,匆匆而走。
三人来到古塘街口的木桥边,见王木柔靠着桥桩,眼望着古塘河水,不时伸出芊芊玉手接着几片白雪,在寒风中似有瑟瑟之意。兰伯卿脱下披风,轻轻披在王木柔肩上。王木柔身子微微一怔,大约是知道兰伯卿在身后,也不回头,只娇羞的垂下头,一缕发丝从肩头垂下,随风飞扬起来。
古塘街上一路的灯笼红火,映的整条街红通通的。乌墨似的天空中撒下白花点点,更增加了几分过节的气氛。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约都是闲逛来着。小商贩怎会错过如此良机,不顾风雪,都敞开大门,吆喝着嗓子。
王木柔一副娇怯怯女儿态,心中甜滋滋的,却不与兰伯卿同行,来到纨月身旁,共撑一把青纸伞,缓缓走在兰家兄弟前面。纨月嘻嘻一笑,回头朝兰伯卿做个鬼脸,却不经意见到兰仲夷温情脉脉的笑容,不觉自己也涨红了脸。
一行人来到一家玉器店,店铺很大,装饰得古朴典雅,最神奇的是这店铺竟是建在水上。“木柔姐姐,你看,这房子建在水上。”纨月惊奇之余,不禁多看两眼。
那店铺的掌柜极其眼尖,赶忙迎出来道:“姑娘进来看看,小店有很多玉器首饰,造型独特,价廉物美,而且暨阳郡独此一家。”眼光飘到王木柔处,又惊道:“哎呀,这不是王小姐么?王小姐,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快请进,风大雪大,进来喝杯热茶也好啊。”
王木柔微微一笑道:“多谢唐掌柜。今日怎么您亲自迎客了?”王木柔一边说一边拉着纨月的手,缓缓往店内走。
“王小姐,这过年过节的,谁不想回家团聚啊。我也打算明日便歇业了,今日便多开张一会,不想迎来了您这位贵客。”唐掌柜恭恭敬敬请王木柔进店内,见后面兰家兄弟,更叫道,“这不是兰家两位公子爷吗。哎呀,小店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呀。”
唐掌柜一面说一面匆匆倒来了茶水,又问道:“大公子,听说不日您与王小姐将结成连理啦,真是一对佳偶啊,我们整个古塘街的人都盼着那。公子要不要看看金银首饰,以备王小姐新婚之用啊?”
王木柔听此一言,脸红得快胜过那大街上的灯笼,嘴里喃喃细语道:“阿卿哥,不必了,家中一切都已备好了。”
兰伯卿轻笑道:“唐掌柜,把最好的首饰拿来。”唐掌柜喜笑颜开,连连哈腰点头,又匆匆去了。兰伯卿柔声道:“木柔,从来都没有送你一件像样的东西,今日便好好选一件。”
纨月和兰仲夷相视而笑,王木柔则低头不语,虽是羞涩,却也难掩满脸洋溢的幸福。
不多时,唐掌柜便几盒子首饰,金银玉器均有,看得人眼花缭乱。王木柔看了几眼,又看看兰伯卿,含笑低头,轻声道:“纨月,你替我选吧。”
纨月嘻嘻地笑着,在首饰盒前跳了细细看起来,忽而拿起一对翡翠玉镯,说道:“木柔姐姐,你看。”
王木柔接过镯子,细看了两眼,不禁眉目含笑,说道:“妹妹真有眼光,如此青翠的颜色,温润的色泽,确实为佳品。”
“不止呢。姐姐好好看看这个地方,这水乳色泽乍看起来像不像一只鸳鸯,更妙的是另一只镯子也有。”王木柔撅起小嘴,白横了纨月一眼,细看起来,果然不假。
那唐掌柜乘机道:“这位小姑娘真有眼光,这对镯子有个名字,叫做比翼双飞,正是因这一对鸳鸯而来。由大公子送给王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王木柔羞得立即放下镯子,看也不看一眼。兰伯卿笑道:“唐掌柜,多少钱。”
唐掌柜呵呵一笑,堆起满脸的褶皱:“不贵,才十八两。”
“十八两还不贵啊?”纨月惊呼道,“唐掌柜,您不如抢吧。”
“姑娘,您是识货的,这对镯子品质上乘,难得又这么有寓意,别说在暨阳郡,就是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对了。”
纨月正要说话,却被兰仲夷拉住,轻轻摇摇头。再看兰伯卿,爽快的付了银子。纨月摇摇头,心中暗道:就算再怎么好,也不需要十八两,够蟠龙镇的一户普通百姓过上好几年了。公子爷就是公子爷。
王木柔却满心欢喜,小心翼翼收起镯子。纨月问道:“姐姐为何不戴?”
王木柔抬眼看一眼兰伯卿。兰伯卿笑道:“木柔,带上吧。”王木柔含娇一笑,低声说道:“好,从今日起,我只戴这对镯子,日日戴着!”那声音细的如蚊虫轻吟,远风微拂却坚定非常。
纨月看在眼里,心里却抑制不住的喜悦。天下最难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如兰大哥和木柔姐姐一般,最遗憾是比翼鸟天涯陌路,恰似先生与夫人。王木柔不知何时走到兰伯卿身旁,小鸟依人般地跟在身侧。古塘街上白雪飘飘,红光耀耀,涓涓的古塘河更增添了几分如诗画般的意境。纨月悄悄退到后侧,故意离王木柔远一些,侧目相视,却见兰仲夷在一旁等着。会心一笑,便来到他身旁。
古塘街不算很长,却极尽繁华。走到后半条街,见行人都匆匆而过,三五成群,均往一个方向赶。纨月四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发生何事。兰伯卿一手拦住两名男子,却听一名男子道:“你们还不知道呢?水月楼来了京城的花魁,玉瑚姑娘,今儿第一次亮相,听说那容貌是世间少有啊!而且是卖艺不卖身,多少达官贵人都进不了她的身哪。”
另一名男子道:“哎哟费什么话,快走了,晚了占不到好位子,如何见玉瑚姑娘真容?”一边说一边拉着那名男子匆匆而走。
王木柔脸上露出一阵鄙夷之色,望着那两名男子离去身影忿忿道:“看样子也是有家室的人,怎能为了一个妓女如此迫不及待,岂不辜负了家中贤妻么。可恨那些妓女,以美□□之,真是不知廉耻。”
兰仲夷浅笑一声,轻摇头道:“木柔,此言差矣。男子若意志坚定,有何可诱之?”
王木柔眉目一沉,不再言语。却听得兰伯卿温柔言道:“木柔,你放心,伯卿此生定不负你。”王木柔顷刻间眉舒目展,柔波脉脉,娇羞连连,手指搓着衣裙都不知往何处摆了。
兰仲夷笑道:“木柔,这下可放心了?大哥,这世间物生百相,姿态万千,不如我们也看一看,那玉瑚姑娘究竟如何美艳。”
王木柔斜眼瞋着兰仲夷,又转脸看看纨月,却见她喃喃出神,似乎全然未听见。“纨月妹妹……”
“啊?!”纨月回过神来,见众人望着她,笑道:“我……我只是在想那个玉瑚姑娘,我似乎在哪儿听过。”
“哦?”兰仲夷道:“既如此,更要去看看了。”
众人来到水月楼。这水月楼果然名不虚传,整幢楼呈弯月状,稳稳的立于水中央的十数根大木桩上。二楼延伸出一个半圆形的楼台,楼台上布置得灯火通明,据说那就是玉瑚姑娘登台之处。楼台前人头涌动,熙熙攘攘,口中声声喊着“玉瑚姑娘”。
纨月等人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听不清楚,只恍惚见老鸨出现在楼台上讲了几句,发福的身材前晃后摇。纨月四周环顾,见楼台一侧一株参天梧桐,黄叶凋零,却枝干粗壮,树干上积滞堆堆白雪。纨月拉了拉兰仲夷的衣袖,指着树干说道:“仲夷,我们上树看。”
兰仲夷抬眼一看,果然是个好去处。于是拉着纨月的手,双双纵身而起,顷刻间稳稳地站在树杈上。纨月掸了雪,坐了下来。兰伯卿见状,轻笑着摇摇头,便抱起王木柔也飞身到树上,四人排排而作,就等那花魁出场。
王木柔坐在纨月身旁,嗔道:“纨月妹妹,你真是的,怎么到这么高的树上来?”
纨月笑道:“姐姐,下面人太多,根本看不清楚。姐姐莫怕,兰大哥在呢?”
王木柔羞道:“我并非指这个,一个女子,怎能……”
纨月愕然,第一次感到山野女子和大家闺秀之间的区别,何况还是在兰仲夷面前。于是转头看向兰仲夷,尴尬一笑。兰仲夷笑意盎然,食指刮了一下纨月的鼻子,说道:“木柔本是大家千金,从小家教甚严。你不是,你是山间一缕清风,带着自然的清新,两者本就无从比较。”
白雪仍然瑟瑟而下,落在那乌黑的发丝眉角,像精灵般微微抖动着;飘过那深褐色的瞳仁,映出一朵洁白的雪花,渐渐的落下。纨月有些呆了,眼前这个男子,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他有如此美丽的眼眸。
恍然间,似有两道红绫飘过,纨月凝神看时,见楼台一名红衣女子舞动着长袖,在寒风白雪中翩然起舞。众人顷刻间安静下来,于是耳边传来丝竹之声,袅袅笛音如清风拂面,琅琅琴声如细泉入涧。
再看那女子身轻如燕,瑞踩蹁跹。长袖挥动处,扬的雪花盘旋飞舞,莲步轻踱间,舞得轻纱霞影绰绰。转身一仰面,回首再反俯,长发微拂面,半遮玉容,腰肢似轻柳,袅袅娜娜。忽然间长袖一甩,在天空中甩开一长条红色,渐渐铺开。那女子轻身而起,莲步微移,轻轻踏在红绸中央,扬着双臂,缓缓从空中而下,宛若一朵红梅,在白雪纷飞中开得极艳。
王木柔仍是一脸鄙夷,却见纨月看的眼睛一眨不眨,兰仲夷则微斜着头,跟着曲子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手心。而兰伯卿靠着一根树枝,微微有皱眉之状。王木柔不禁心中暗喜,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女子再美艳,也入不了我阿卿哥的眼。想到此,眼角不自觉起了笑意。
那女子站在红绸上,不知何时脱去了绣鞋,赤足踩于红绸上,莲足点地,似有翩然之状,纤手抬起,红袖随之落下,露出一对白藕似的手臂。纨月和王木柔不禁惊呼一声:如此大雪飞扬的寒冬腊月,竟然只穿了一件红绸,真是冻也冻死了。
王木柔惊讶之余,更是鄙视道:“美则美矣,只是不自重。”
兰伯卿轻笑道:“可惜了一个良家女子。”
兰仲夷则摇头道:“这样的貌,这样的舞,还是做妓的好。”
纨月笑道:“为何?”
“寻常男子怎会有心胸容忍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才艺。况且良家女子必有琐事缠绕,珍珠迟早成鱼目,倒不如这妓院,有丰厚的土壤培养这样的美。”
纨月嫣然一笑,想想倒也是,只是这逻辑似乎有点奇怪吧。
那女子似乎全然不觉寒冷,舞得似雪花般翩然纷飞。楼台下众人寂静无声,一双双眼被台上女子勾的直愣愣的,似乎天地苍穹之间只有这女子一般。那女子流衣宽袖衬着曼妙的身姿,婀娜袅袅,不仅是男子,连纨月也看的有些痴呆。忽然,只见她玉手轻扬,对着梧桐树的方位翘起一个兰花指,见一朵雪花轻飘飘落在指尖上,另一手扬起红绸,在空中飞起一道红练。而她,则面向梧桐,眼光直直的射向树上四人。
纨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容貌……夜晚暮色沉重,虽然灯火通明,依然觉得看不够真切。纨月浑然忘了身处之地,只想再看得真切,于是前倾探身,只觉得身下空空荡荡,人顷刻间飘了下去。
变故突生,兰仲夷反应不及,只能飞身相救。正够上纨月,只见一道红练飞来,将纨月捆了个结结实实,红练一收,人便到了楼台上。
纨月刚刚落地,见兰仲夷飞身而来,兰伯卿带着王木柔也从树上翩然而下。纨月再看那女子,虽然换了一身红装,但容貌怎能不辨,分明是破庙中受伤的那位姑娘。纨月喃喃自语道:“似妲己重生,飞燕再世,原来玉瑚姑娘就是你!”
玉瑚停了舞蹈,灿烂一笑:“妲己重生,飞燕再世?好高的评价,多谢姑娘。当日破庙相救之恩,玉瑚还未报,今日再见,真是缘分。”玉瑚一边说一边走近了几步,一眼扫过众人,对兰仲夷却报以一个微笑,道:“二公子的高论,玉瑚领教了。可见二公子不是俗人。”说罢,眼光飘过兰伯卿和王木柔,冷冷地不屑。
兰仲夷一愣,随即笑道:“姑娘好深的功力,这么远也能听见。”
玉瑚笑了笑,对纨月看了几眼,不禁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几眼,说道:“原来你是……”惊诧之下,眼波流转时欲言又止,忽而又嫣然一笑,说道:“玉瑚失礼了。姑娘乃是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只是姑娘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纨月见玉瑚本是傲气凌然,忽然对自己如此殷勤,无非是因为救了她一命,倒红了脸,笑道:“本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况且纨月本是行医之人,岂能见死不救。”
台下众人见玉瑚不再作舞,到跟几个生人闲聊,都哄闹起来。那老鸨近前来,说道:“玉瑚姑娘,你看客人们都……”
玉瑚红袖一挥,冷冷说道:“妈妈,今日我有贵客到,你吩咐他们散了吧。”说着,竟不理那老鸨,亲切地挽着纨月的手,进了内室。仲夷等人也跟随而去。
众人在小厅略坐,言谈甚欢。玉瑚虽是风尘女子,但言谈不俗,举止风范更有侠义之风。兰伯卿本是少年英雄,渐渐也抛开成见。唯有王木柔心生不满,始终以妓女身份待之。玉瑚斜眼一瞥,也不以为杵,只是冷冷待她。
纨月见王木柔面色不悦,心知王木柔大家闺秀,自是看不惯玉瑚,于是起身告辞。一路之上,众人未免王木柔不悦,均不提玉瑚之事。纨月更是故意说些花嫁之事,引得王木柔又是羞涩又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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