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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君衡王 (上)
旭国的士兵打着火把冲了上来,我们都直挺挺的跪着,等着他们把我们打死,或者更惨,像老倪说的,割成一块一块的丢到山上去喂野狗。
长根跪在我旁边,手上全是血,吕伍长的。他抖的厉害,眼泪顺着鼻槽,像是小溪一样的流下来。我就拍他的后背,老倪在旁边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咱们做个伴,路上也不寂寞!”
长根抽噎的喘不上气,断断续续的说:“可怜我的娘啊,儿子没办法给你送终了——”
他这一嚎,所有人都哭出来。我也想哭,想到师傅,想到雁翔。
旭国的士兵冲上来,就看见我们这一群嚎啕痛哭的人。他们也愣住了,一个年轻人从队伍里走出来,对我们喊:“别哭了,都站起来,站起来!”
老倪偷偷说:“坏了,他们不要现在杀我们,要关到营地里去慢慢折磨了。”
我们都流了一身冷汗。果然他们押着我们就往营地走。
长根眼泪糊了一脸,对押着我们的旭国士兵说:“大爷,行行好,给个痛快吧。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牛做马感激你。”
那士兵和我们岁数相仿,听了长根的话,先是吓了一跳,之后就笑起来:“大哥,你想多啦。”
长根不信。老倪偷偷说:“现在他们对咱们笑得欢,一会儿把咱们抽筋剥皮的时候笑得更欢呢。”长根腿抖得差点没跌倒地上去。
就这样,我们一群人被押到旭军营地,又上来一拨人,却不是杀我们的,抬上来一筐馒头,一锅白粥。
我们都愣了,老倪暗自嘀咕:“断头饭吗?”
不管是不是断头饭,大家看见有吃的,还是忍不住一哄而上去抢。我背痛难忍,吃不下饭,但是看着他们争抢,心里也觉得高兴。之前队伍里有的是粮食,却不是给壮丁吃的。那些个军官各个腰肥体壮,而我们只糊得个不饿死而已。
现在大家都拼命往嘴里塞馒头,一阵狼吞虎咽,有很多人噎住了,翻着白眼说不出话。那个押我们的年轻军官就站在我们前面,也不多说,只嘱咐我们慢些吃,粥和馒头还有的是。
我们刚进营,旭国军队就向山包后面的梁军发动了进攻。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得胜回来了。我们那群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军官们,估计连抵抗都没有,就全被打得落花流水,成了俘虏。他们灰头土脸被押进旭军军营,看见我们在那里吃饭,都跳脚骂起来,骂我们叛徒,骂我们杂种。
但是他们没有断头饭吃,也没有地方坐。他们没有骂多久,就都被赶到了营地的另一边。
天渐渐亮起来,我们坐在一起,谁都没有睡意,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天亮了旭军会怎么处置我们。惊吓了一夜,这时候,我晕晕乎乎发起烧来,背也像撕裂般的,疼得难受,我努力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
我正难受着,坐在我旁边的长根忽然从怀里掏出小半截人参,塞进我的手里,说:“吃了吧。”
我迷迷糊糊的接过人参,看见虽然只有上半截,但已赫然是个人形,五官俱全,怕也是件价值不菲的宝贝。我不敢收下,忙想推脱,长根笑起来:“我被抓进军队,就是因为我从药材铺偷了这根人参,想给我妈补身体。被药店老板发现了,正当街打呢,何头从旁边路过,就把我和老板一起抓进来当壮丁了。”他吸了吸鼻子,“药店老板进来没多久就死了。我一直拼死护着这棵参,想什么时候逃出去了,带回家给我娘。不过看样子,是逃不出去啦,还不如给你吃了,我们一起痛痛快快上路。”
我还是推脱。他就不高兴了,直接掰过我的手,把参塞进去。他说:“我手上是脏,可是这东西是干净的。你连让我死前行一善都不肯么!我妈是吃不到了,我给我兄弟,还不成么?”
若是平日,我怎么也不会接受他的馈赠。赃物不受,这其一;孝子慰母之物不受,这其二;宴飨之物不受,这其三。但是此时,道学礼仪都似乎都化作虚无,若我如圣人忘情,我自是难以承受。可是道无终始,物有死生,此时我只是生死之间的一届凡夫俗子,货财弗争,不多辞让。我便伸手接过了他的参,放进嘴里。
长根高兴的低声笑了,说:“咱们大伙生不能一起生,但是现在却要一起上路,和兄弟们一起,也是件好事啦。”
老倪拍了一下他的脑壳,说:“傻小子,那还不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
长根就胡乱的在袖子上擦了一下鼻涕。
所有人都笑起来:“二十年后,咱们又是一条好汉啦。”也有人说:“可是千万别生在梁国了,让我托生个好人家吧。”
听着这些话,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自从下山以来,我就一直被欺骗和凌辱,我感到世间只有黑暗。可是就在这死生之间,从鸡鸣狗盗,瓮牖绳枢的伙伴们中,我终于感到了一丝人情温暖,像是渐白的东方,瞬间彩澈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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