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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辛
第十一章公子辛
第二天寅时,天还未亮,便有一架马车停在我的屋外,苏仪下车来迎我,我也不多推辞,上车与他共驾。远处传来飘渺的歌舞之声,想来是端王还在作乐。飞檐层层,里外到处烛光灿灿,更显得背光处黑暗得令人绝望。我们沉默着,车轮辚辚,驰出了华美却肮脏的两仪宫。
一路夜风袭来,甚是凉爽,道路被死一般的黑暗遮掩着,再也看不见白日那番惨景,远远的两仪殿正宫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美不胜收。一瞬间,竟能让人产生一种太平盛世的幻觉,只有空气中残余着淡淡的尸臭,让人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乱世。
苏仪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像是湖水一样平静:“这个都市,这样看起来,倒存有几分百年之前的礼盛之貌。”
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无恙,但是目光里氤氲着浅淡的悲悯和忧郁。他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要看穿这无尽的黑暗,直看到梁国的未来一般。我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仰头,头顶上,连半颗星都没有,只剩一片墨黑的穹窿。
这片黑暗笼罩着广袤的大地,是末世的梁国,是蠢蠢欲动想要攻打梁国的旭国,是旭国未知的敌手。是那未来愈演愈烈的争斗。
苏仪却忽然转头,微笑着看着我,低声问:“管先生,梁国将亡,天下纷乱,人如蜉蝣,死生有命,您这么悲伤,却又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带着友善的,温和的光芒,他似乎不像是在问我,反而像是在问我背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般。
没有人回答他,我也不能。
车行到城外千岁山公子辛行宫停住了,苏仪也不再说话,一片沉默间,他领我下车进殿。此处宫殿和两仪宫相比,奢华不足,但沉堕之气更胜。处处软塌丝帐,浓香扑鼻。
我皱紧了眉头。
我们走过重重宫殿,我们的脚步落在巨大柔软的地毯上,像是落在云端,连一丝响动也没有发出来。
终于,苏仪推开最后一道门,公子辛就坐在里面。
我咬紧了嘴唇。
公子辛倚坐在一张软塌上,正在看什么。他的身边没有美女环绕,头发也束的整整齐弃。那是标准的梁国公子的仪貌。听见我进来,他抬起了眼睛。
我一瞬间,竟然被吓了一跳。
那不是白天我见到的,沉迷于酒色之中的眼睛;公子辛望着我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寒冰一样,锐利无比,隐隐藏着一股阴毒,残酷的神色,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刺骨的凛冽。
我再也不能把他当成是一个废物。那些想好的说辞也一齐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我明白,我想说的事情,他都懂。他的眼睛那样明亮逼人,这不会是一个酒囊饭袋的眼睛。
公子辛正了正身体,慢慢的开口了,他的声音也是低沉的,充满了阴霾。他说:“想必先生也已经知道旭国禺北若之计,他的离间不仅败了我梁军,更让端王亲自下旨杀了羊良。他送五万具尸体回到南柯,让我南柯民心动荡。若非有军队压着,百姓恐怕早已暴动。现在天寒,恶果还未明显,等到春来,尸体腐坏,恐怕整个南柯都会瘟疫流行。到时候不需旭国攻打,梁国自己就垮了。”他闭起眼睛,“如您所见,我大梁已经到了存亡之秋了。”
我低头道:“我知道如此,所以想请您引荐,我面谏端王。余潜虽一名不闻,却也愿意为了梁国和天下百姓进言,虽九死而不悔。”
公子辛听着我的话,冷笑起来。他的笑声像是匕首刮骨头上,令人不寒而栗: “管先生,您不用去见端王了。”
我诧异的抬头,看着他,问:“为何?”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嘲讽的,残忍的,他问我:“先生,您看我面相如何?”
我不能答。他虽然俊美,却面相阴鸷,是薄情寡义之徒,我一看他就觉得胆战心惊。
他看我迟疑不答,就低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我的父亲一模一样。”他侧了侧身体,他的繁复的黑色绸缎的长袍也发出流水般的哗哗声,烛光顺着他的动作而游走在他的面庞,勾勒出一个残酷的,美丽的轮廓。
“我的父亲和我一模一样。梁国的端王并不昏庸。所以,他不需要您的谏言。”他托着下巴,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浑身发抖,却还是拢了心智,问:“那么梁国何以至此?”
公子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细微的讽刺,他问:“管先生,您可曾听过弥子暇色衰而爱弛?”
我顿了顿,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公子辛却自顾自的说下去:“可是,如果弥子暇色衰而不爱弛呢?”他眯起眼睛,目光像是淬了剧毒的匕首,“纣王天资聪颖,闻见甚敏;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何谓不贤?只妲己一人就足以惑国乱纲。更何况我国乎?”
我大吃一惊,几乎说不出话来:“您,您是说,浮子通是……妲己褒姒之流,弥子暇之徒?”
公子辛冷笑着说:“正是如此。妲己如何对待殷郊、殷宏?”
我呆道:“唆使纣王亲自屠子。”
“那么浮子通会如何待我?”
我猛地睁大眼睛,却说不出话。
“正是如先生所想。”公子辛微笑,“所以我若不声色犬马,他又怎肯放过我?”他的笑容忽然一敛,阴狠之气更甚:“可是现在,羊良死了,我连这样都骗不过他了。您看这纸醉金迷的行宫,每一个角落都藏着浮子通的眼线。所以,就是今晚。”他站起身来,目光咄咄逼人,“管先生,您想要的变革就在今晚。我是大梁唯一的公子,梁国的希望就系我一人。管先生,今晚,您帮我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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