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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境
作为宫役的生活诚然不好过,但说到底也只是体力上的辛苦,至少对青溪来说如此。在耳濡目染中,墨鸿也学会像青溪一样,不问原因,有活就干,渐渐的抱怨也少了。当然这种转变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在相处中,她发现那个狠人辛儿其实并不如他人所说的冷酷无情,她虽然还是喜欢以权谋私,把大量的活儿扔给她们,让她们常常三天上不了一回餐桌,但是就像第一天,她总会给她们带些粮食,头几回是馒头,渐渐地出现了面条、白饭……也许就像青溪说的,辛儿是“过来人”,但显然她不像历经世事的老人一样给予谆谆教导、循循善诱,毕竟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这天傍晚,青溪和墨鸿照常在院子一角洗衣服,忽然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原以为抬头后见到的会是那张故作严厉的圆脸,不料来人竟是孙嬷嬷。青溪和墨鸿忙站直身子向她行礼。
“不知嬷嬷有何吩咐?”见她只站着不说话,青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今天的衣服都交给墨鸿洗,你跟我来。”说完,孙嬷嬷便转身先行一步。
青溪侧头对着身边略有忧色的墨鸿微微一笑,继而快步跟了上去。
孙嬷嬷把青溪带到一个废苑,转身就要走。青溪忙叫住她,问道:“嬷嬷,你把我带到这里是……”
孙嬷嬷回身,不耐烦道:“上头交代我把你带到这儿,剩下的事我怎么知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青溪目送她离开后,便打量起这座废苑。枯枝败叶堆了一地,树杈凌乱不堪,青溪伸手,轻抚枝桠,收手时袖口却被刺杈划开一道。青溪不以为意,向树后望去,只见一池水面浮着一层青苔,偏过头,见水池一侧的宫殿大门虚掩,门上向□□斜的匾额蒙着厚厚的灰,隐约可见其上所刻“凤鸣宫”三字。
“你已猜到此处是什么地方了吧?”背后传来雄浑低沉的男声。
青溪慌忙转身,就要下跪,却被一双大手扶住。
秋不输的声音再一次在头顶响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青溪轻巧地躲开托在她肘部的手掌,自己站直身体。
秋不输收回双手,环顾着废苑,说道:“你可知本王为何只有简儿一个儿子?”
“陛下专情于先王后,自十几年前先王后仙逝,便再也没有纳过后妃,也再无子嗣。”青溪恭敬地答道。
秋不输将视线定在青溪身上,笑意渐渐浮上面容。
“这是外人的说法。为王室开枝散叶是为王者的本分,你认为本王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而罔顾社稷大业的昏君吗?”
“陛下自然不是。”青溪眼角瞥见秋不输玩味的笑容,继续说道,“若陛下膝下无一子,那陛下定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但如今您把毕生心血都花在大王子身上,为秋城培养了最出色的未来帝王,一来彰显了您身为一城之主的责任感和非凡智慧,二来表达了您对先王后至死不渝的真情,又何来昏君之说呢?”
青溪刚说完,耳畔便传来秋不输的大笑。
“吾儿果真好眼力,当日在商家的生辰宴上,本王只觉你心思细腻巧妙,近日又听说短短半月,你在宫役房就已经如鱼得水,深谙那里的生存法则,今日再听你这番言论,方觉你不是寻常的聪慧女子。”秋不输一番赞叹后,进入正题,“当日简儿要我将姚府女眷从轻发落的那番话是你教他说的吧?”
“是。”青溪直言不讳。
“你就那么确定将来本王会再次重用你爹?”
“是。”
“你和商流在落城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在秋城发生的事还没有人跟你说过吧?”秋不输自顾自转换了话题,也不等青溪回答,便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日回到秋城,秋不输立即召见了姚弘远。
“姚爱卿,本王不在城里的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好,好一个分内之事!”秋不输一拍扶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姚弘远,边道,“有爱卿如此忠臣,真乃本王之福,百姓之福。”
姚弘远一动不动地站着。
秋不输来到他面前站定,笑言:“本王今日宣你进宫,是有要事相商。”
姚弘远俯耳作恭听状。
秋不输在他面前踱了几步,重又凝视着他道:“本王欲与落城修好。”
见姚弘远神色不变,秋不输继续说道:“本王欲重修两城和约。十五年前,秋城与落城签署停战协议,却只是休战的暂时之举,朝中主战的呼声犹存。然这些年来两城疆界分明,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互不侵扰,本王想将这种状态永久的持续下去,不知姚爱卿意下如何?”
秋不输字字句句表明的都是决定,而不是商量。
“臣下的主张十五年如一日,陛下不是不知。”姚弘远低首道。
“是吗?最近几年你没有再提出战之事,本王还以为你想通了,改变主意了,没想到你仍执迷。”
“陛下!”姚弘远“咚”的一声跪下,双手抱拳道,“我城绝不能与落城言和!十五年前枯河一役,我城痛失疆土百里,精兵五万,失地数万百姓成了落城子民,有家难归。当日臣亲眼看着前方将士一个个倒下,自己却要在几十近卫的保护下撤回,臣一生戎马,战无不胜,如此奇耻大辱,臣宁效西楚霸王乌江自刎,要不是一小兵以一句‘留得青山在’点醒臣下,臣恐怕早就以身殉国,臣原先以为陛下是要养兵蓄锐,伺机而发,可十五年了,当年士兵的意气即将消磨殆尽,边界子民的后代都分不清自己身上流的血究竟是哪城的,若陛下不顾前辱之债,不顾祖宗基业,不顾边界百姓,一味息事宁人,那么臣苟且偷生十几载,就真正成了逃兵,必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口气,陛下咽得,臣无论如何也咽不得!”
言毕,姚弘远已满脸通红。
秋不输脸上的亲切几乎挂不住了,他闷声道:“你的意思是,本王是昏君,是亡城之君!”
“臣不敢!”姚弘远肃声道。
“不敢?”秋不输扫了他一眼,慢步走回座椅,袖一拂,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
“你有什么不敢的!”秋不输神色严厉,语带盛怒,“连行刺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
仍跪在地上的姚弘远大声道:“行刺之事非臣下所为!”
“阿齐阿赫可是你军中之人?”秋不输转身从几案上拿起两张纸,甩到姚弘远面前,怒喝道,“天下皆知,姚军是秋城纪律最为严明的一支军队,除了你,还有谁能够指使他们二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姚弘远不吭声。
“不错,你可以说你不认得他们,因为他们是后备军,是谁都不会注意的小卒,你也可以说他们二人本身就是细作。但是我告诉你,他们两个自八岁进你姚军,再厉害的人也培养不出八岁的细作,况且有谁会让两个细作在敌方潜伏十几年,只为了一次极其偶然的行刺?这种事只有神才做得来,只有神才能替你洗脱罪名!”
姚弘远抬头看着秋不输怒气未消的脸庞,淡淡道:“既然陛下认定此事是臣所为,又何必与臣详细解说?”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给你机会,谁知你始终执迷不悟。”秋不输不停地走来走去,愤怒道,“你就是个匹夫,莽夫,愚夫!”
“既然如此,陛下,你我君臣缘分已尽。”姚弘远站起身,缓缓走近秋不输,一脚将几案踢翻。
秋不输斜睨着他,嘴角一勾,冷哼一声,将目光移向紧掩的门,只见守在门外的下人一溜烟跑了。
二人不再说话,似是各自在等待什么。很快,兵刃相接声由远及近,由轻到重。
门外气氛愈发紧张,门内二人却气定神闲。
“姚爱卿这是在宫里练兵吗?”秋不输不疾不徐道。
“城主果然是城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姚弘远虽是在应付,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不耐。
“你是个人才,可惜——”秋不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姚弘远,道,“有勇无谋。”
姚弘远冷笑一声,道:“勇和谋,不一定要一个人同时拥有。”
一语毕,门被人一脚踢开,由此产生的强劲的风吹得二人衣摆飞扬。
数十铁甲持刀剑鱼贯而入,分站两侧,最后进来的是商道止,随后留在门外看守的其中两名士兵利索地关上了门。
秋不输以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些人极有秩序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然后坐回椅子,镇定自若道:“这议事厅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姚弘远从商道止手里接过一副黄绸卷,将之展开,双手呈到秋不输眼前,道:“请陛下盖玉玺。”
秋不输懒懒地接过诏旨读道:“秋城城主秋不输御旨曰:本王年逾六旬,近日来倍感体力不支,才力不济,自认无力胜任内外繁务,长王子秋度简德才兼备,文武俱佳,宽厚仁德,深得人心,本王现传位于之,往后众卿当全力辅佐之,百姓当诚心爱戴之,则我城千秋万世,物阜民丰,海晏河清。”
读罢,秋不输抬起头,笑眯眯地望着商道止说道:“这文笔应当出自商爱卿之手。”
姚弘远已经不耐烦了,也不顾秋不输的“闲情逸致”,催促道:“请陛下快些盖玉玺。”
秋不输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无奈道:“没有玉玺怎么盖?”
姚弘远看向商道止,商道止平静地说道:“玉玺忘记拿来了。”
“你怎么搞的,连这都会忘记!”姚弘远有些恼怒。
秋不输将绸卷扔回姚弘远怀里,起身道:“果真是有勇无谋。姚大将军,你看看边上这些人。”
姚弘远向两边扫视一遍后,惊愕得说不一个字。这些人哪里是姚军的士兵,分明是王宫守卫!
姚弘远不甘心地向后跑去,用力打开门,两柄剑却拦在了胸前。低头一看剑身,分明刻着“秋”字。
姚弘远怒吼道:“来人哪!人都死哪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
姚弘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忽然,他眼睛一亮,跌跌撞撞地起身,踉跄着走到商道止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商道止不理会他,目光直接从他肩上投向一侧的护卫,收到示意的两个护卫即刻上前扳住姚弘远的肩膀,将之往后拖。姚弘远正要发力,却听眼前的商道止幽幽说道:“姚将军不要再挣扎了,姚军已尽数投降,你打得过这两个,打得过王宫守卫三千,莫军二十万吗?”
姚弘远气急,拿食指颤抖地指着商道止道:“这不可能,刚刚外面明明有打斗声的,死士,那些死士呢?”
“没错,方才确实是死士在于王宫守卫军缠斗,只不过结果是死士全数被歼灭。”商道止平静道。
“不可能,死士不是能以一敌百吗?怎么会全数被歼灭?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姚弘远仍难以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商道止继续说道,“是我告诉守卫军,对付死士,须直击咽喉死穴。”
“不可能,你不是说过,死士没有死穴吗?”
“万物都是有死穴的,虽然死士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但也在万物之内,死穴自然是有的。不过,最大的功劳是城主的,在我倒戈之前他便已让人在死士的食物里下了药,死士连食六日,功力减了大半。”
姚弘远愣了一会儿,继而大笑起来:“原来你一直对我有所保留。城主怕是早就在查死士的事了,你却告诉我他什么都不知道。亏我以为你在所有通道上留下商家祖传玉佩形状的雕刻后,便与我在同一条船上,死生相系,绝无出卖。——是我大意了,那日你说‘只倒一根’,我不该当那是玩笑话,不该信你后来说的要与我一同背水一战,其实那时你就已经偏向城主了。”
忽然,姚弘远想到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忙道:“为什么你会如此?你明知道只要背叛过他一次,他就再不会相信你,你今天为他出卖我,难保他日他不会恨意一起便杀了你。”
“我是生是死是以后的事,但流儿的生死却近在眼前。”
商道止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转向秋不输道:“原来如此,原来不是走失。但为何同挟持了溪儿,你却不用她来要挟我?”
秋不输看向商道止。
商道止开口道:“你表面上是很宠你的独女,但是那日她在书房外听见我们的谈话,我几乎要杀了她,流儿都挺身相救,你这个做爹的却在书房里不闻不问。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女儿在你心里,根本没有你的大事重要。”
“而那天的事,很不巧的,被本王的人看到了。”秋不输接口道。
“你还有问题吗?”秋不输道,“总是要让你输得明明白白。”
姚弘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城主为何不一开始直接抓了我,反而先演了一场戏?”
秋不输严肃道:“我没有演戏,那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然而,你那段一气呵成的主战论切切实实地把最后的机会给抹杀了。你当我是发怒了才摔杯子的么?那是一个信号,我对你彻底失望,不得已必须除掉你的信号!”
“最后一个问题:”姚弘远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弱,“您是真的要与落城言和吗?”
秋不输闭上那双充满失望的眼睛,沉声道:“你知道你失败的根源是什么吗?”
秋不输缓缓睁开眼睛,哀声道:“不是有勇无谋,不是轻信他人,而是,你不懂我,这大概就是君臣之间最大的悲哀。”
秋不输转过身,背朝众人,右手一挥,示意守卫将姚弘远带下去。
“其实,绑架你和商流的事,不是我做的。”秋不输讲完那日的事,又补充道。
青溪心里微惊,秋不输竟连这些都讲与她听!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既然商道止以为是我,那么这个黑锅我就顺道背了。”秋不输眉头一紧,道,“只是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
青溪暗想,沐雨果然是一个极佳的细作,胆大心细,然而念头一转,秋不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
“商道止,也真亏他想得出来,所用到的米铺盐铺在地图上连起来就是一个‘王’字,枯井中玉佩纹正对的震木位置就是开关。他是个奇才,却把才华用在背叛我上面……”
秋不输眉头蹙拢,眼神加深,渐渐握紧拳头,在看到青溪略带惊慌的眼光后却换上笑脸,用平常的语气说道:“商家可以算是你们姚家的仇人。”
“溪儿不想报仇。”
原来如此,他是想借她之手除掉商道止这个曾经的背叛者,将来的大隐患。
“是为了你的流哥哥?”
“不。”青溪回答得干脆,“溪儿只想好好活着,和大家一起好好活着。”
“大家?”秋不输的脸上露出一丝邪佞,道,“你可知道那些女人还有你的命运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
“陛下身为一城之主,现在是在威胁奴一个小小宫役么?”
“正是。”
“陛下想让溪儿怎么做?”
“我要你成为新的王子妃,未来的王后。”
青溪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相信。
“当然不是现在。在我的耐心用完之前,你可以好好考虑。”
青溪复低下头去。
“你回去吧。”秋不输这么说着,却用食指挑起青溪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笑道,“你这么聪明,何苦把自己弄得这般瘦骨嶙峋?等到那日,你可不能再是这副模样。”
回到宫役房时已过了晚饭时间,青溪便径直走进三人房间。房里空无一人,想来是辛儿与墨鸿洗澡去了。
青溪正要坐上床沿,却看见被褥下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凸起,掀开一看,竟是个还留有余温的馒头。青溪会心一笑,便捧着咬了下去。
低头之际,门被人一掌推开。青溪抬头,惊讶地张大了嘴,手里的馒头滚落在床上。
一个丫环打扮的人从门口朝她步步逼近。
“泉哥哥?”青溪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这样都被你认出来了,真没劲。”商泉一屁股坐到墨鸿的床上。
“你怎么这副模样……”说着,青溪掩面笑了起来。
“你还笑!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打扮成这个样子呢。你不知道,我明里暗里试了多少次都没能见着你,这都已经是第九次了。”
青溪仍旧笑。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还笑!”商泉气得站起来,双手叉腰,佯喝道。
不料青溪一见他这个姿势,笑得更厉害了。
“你不知道,你的衣服、动作简直跟辛儿一模一样。”青溪抖着肩膀说。
“辛儿?就是那个胖子?”
青溪止住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胖?”
“因为……这衣服就是她的……”
“你……你扒了……”青溪慌乱起来。
“谁……谁扒了!”商泉知晓她误会了,脸颊瞬间烧起来,忙解释道,“我是趁她洗澡的时候偷的。”
青溪忽然啊了一声,商泉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那辛儿怎么办啊?”
商泉一拍后脑勺,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青溪摇了摇头,说道:“你赶紧走吧,我再给她送套衣服去。”
“走?你让我一个人走?”商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当然,难道你还想让侍卫架着走?”青溪一脸好笑地望着他。
“不是这个,我今天是来带你私奔的。”商泉满脸认真。
“私奔?”青溪猛地站起,怒道,“你发什么疯!赶紧走!再晚,她们就该出来了。”
“不,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你看看你,才半个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商泉坚持道。
“你若指望我活到明天早上,就赶紧走!”青溪将他推向门外。
岂料刚到门口就听见一群女子的说笑声。青溪忙锁上门,将商泉拉到窗边。
“脱了!”青溪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啊?”
“别啊了,快脱呀!还有头发,弄回去!”
商泉来不及思考,只有照做。
就在商泉逐渐变回正常样子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青溪压低声音说道:“你从窗户爬出去,大摇大摆地走,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你来看你哥哥,逛着逛着就迷路了。”
商泉还想说话,外头却响起了叩门声。
青溪一推他,商泉便赶紧爬上了窗户。
“溪儿你锁门干什么?快给我开开。”门外是墨鸿的声音。
“来了。”青溪见窗口最后一块衣袍下摆消失,便前去开门。
“溪儿你锁着门做什么?”
“哦,我不小心勾破了衣服,刚想换一件,你就来了。”
墨鸿一眼望见青溪的袖口,仰头表示了然,又道:“溪儿我给你带的馒头你吃了没?”
“还没,你……”青溪见墨鸿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虽然心里已经猜到是什么,口中却还是问,“有什么事要说吗?”
墨鸿的闲话虫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溪儿我跟你说,那个辛儿在洗澡的时候衣服被人拿走了,她们都知道装不知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帮……”
墨鸿忽而转眼瞥见被扔在地上的衣服,话卡在了喉咙里,走上前拾起衣服,端详一阵,对着青溪说道:“这不是辛儿的吗?难道是你……”
青溪忙接过她的话,说道:“是这样,我刚刚经过浴堂,看见辛儿的衣服掉在外面的地上,弄脏了,我就想拿回来换一件给她拿去,我想她没那么快洗好,所以就没有跟她说。我这就拿新的给她送去。”
墨鸿再一次了然地一仰头,说道:“溪儿你就是太善良,哦,快去吧,不然晚了辛儿一发火就该把你的好意当成恶意了。”
青溪急忙跑出门,用手捂住起伏不已的胸口,停顿一会儿后,接着奔向浴堂。
商泉这次让青溪心惊胆战了一回,却阴差阳错地使得辛儿对青溪的态度又好了许多。
然而这一天最让青溪寝食难安的还是秋不输与她说的话,这些话里最让她寝食难安的不是那句“成为新的王子妃”,而是那句“枯井中玉佩纹正对的震木位置就是开关”,秋不输没有理由骗她,沐雨更没有理由骗她,那么,便是商道止骗了秋不输。当初她和沐雨都想不通为何开启枯井所用到的方位独缺兑金和震木,这么一来倒是说得通。只是事情超出预想,变得更加复杂,原以为她救回商流一条命,二人之间便再无交集,然而现在因为商道止,她与他无法就此了断,同样,与沐雨的关系也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上午,辛儿照例将一堆衣物堆放到青溪面前。青溪看着最上面一件白底绿竹绣花的衣服,觉得十分眼熟,略一回想,记起大王子妃名竹又喜竹,所以殿内侍者的衣服上都绣有竹。青溪又翻出下边的衣服,果然件件有竹。
“辛儿姐你等等。”青溪拉住正要离开的辛儿的衣角,问道,“这些衣服可是章华殿的丫环拿来的?”
“是啊。”
“那她人呢?”
“走了啊。”
“她往哪儿……”
辛儿伸手向一处指了指。
“多谢辛儿姐,溪儿很快回来。”青溪向辛儿俯了俯身,快步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没几步,青溪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琢玉姑娘。”青溪喊道。
女子回头,满脸惊讶,道:“姚小姐?”
“奴现在品阶比您低,实在受不起这一声小姐。”
“你别自称奴,听得我难受。”琢玉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这些实在不是该你承受的。”
“不说这些了,琢玉,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姚小……你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青溪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只要帮我把话带到,其余的我不要求。”青溪离开她的耳朵后又补上一句。
接着,青溪洗了一整天绣有竹子的衣服。
“溪儿,你说咱们有没有别的活可以干?天天洗衣服,手不酸死心也要烦死了。”墨鸿一甩手,把衣服扔进盆里。
“快了。”青溪低声应着。
“啊?你说什么快了?”墨鸿一头雾水。
青溪放下衣服,转过上身,别有深意地说:“我们不嫌无聊别人也会嫌无聊。”
“别人?”墨鸿翻眼思索,突然说道,“你是说辛儿会再想别的法子折腾我们?”
青溪不置可否地笑着偏过头,继续洗衣服。
次日一早孙嬷嬷便要青溪去修琴。
“嬷嬷,为什么要她去修琴?”一个和辛儿年纪相仿的宫女不满道。
“我怎么知道,来人说大王子妃的琴只有她弹过,只有她拿去修才能跟原来一模一样。”孙嬷嬷的语气里带着一贯的不满。
“辛儿,今儿上午我不在这儿,你给我好好管着,不能让她们偷懒知道么?”孙嬷嬷撂下话之后就往外走。
青溪抱起琴跟她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一家琴行,见门上挂着一块硕大的匾额,上书“高山流水”四字。
“修琴的事交给你了,我去逛逛,两个时辰后回来,你可别乱跑啊。”孙嬷嬷一脸严肃,却掩饰不住升高的语调。
果然都爱假公济私,青溪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身影,心中暗想。
“这位姑娘,请把琴交给我们,您可先入内室品茗。”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从青溪手中抱过琴,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青溪在他的指引下进入一间布局考究的小室,正中间放置着由青玉石制成的一张茶几和两方小凳,茶几上却并无茶具。
请人喝茶几上却无茶,青溪正觉怪异,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无茶即无查。意思是她太过大意了么?难道说她或者沐雨或者她们二人已经被盯上了?那次失踪太凑巧,她怎么会相信秋不输对此毫无怀疑呢?日前秋不输与她讲了那场有惊无险的宫廷政变,也许根本就不是想利用她除掉商道止,而是在试探她。那么,这一次能这么顺利的出来,很可能是秋不输使了一招姜太公钓鱼,此时正等着她上钩。
思考之时,耳畔传来串珠碰撞的声音,青溪抬眼望去,只见沐雨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门口,掀着珠帘的手停在半空。
青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急忙跑上去,紧紧握住沐雨的手。
“这段时间你过得好么?”青溪的声音有些颤抖。
沐雨被青溪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又感到包围着她双手的力道不是一般的大,似乎用上了内力,沐雨觉得十分不对劲,视线从被握紧的双手向上移动,终于看见青溪那双睁得特别大的眼睛。
“小姐,我很好。你呢?宫里人有没有欺负你?”沐雨感到手上的力道渐渐消失,便松出手,攀上青溪的肩膀。
“小姐你瘦了。”沐雨心疼道。
“我没事。你快给我说说,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生病?有没有人被欺负?”青溪的语气中满是焦灼。
“我们坐下来慢慢说。”沐雨拉着青溪走到茶几边上坐下。
一个半时辰后,方才引青溪进来的小厮从珠帘里探出头来,说道:“这位小姐的琴已经修好,请您出来调试一下。”
青溪轻呼一口气,又深望了沐雨一眼,便跟着小厮走了出去。
走进琴室,青溪再次受到惊吓。眼前那个身着白衣,端坐在琴案后的翩翩公子不正是随化吗?
“这位小姐,请试琴。”随化起身,从背后取过琴,置于琴案上。
青溪并不理会他,扭头问那小厮:“他是你们这儿的琴匠?”
那小厮神色尴尬地答道:“这是我们琴行的老板。”
“老板竟然亲自修琴?”
这回不等小厮回话,随化便开口道:“在下从不错过修理任何一把绝世好琴的机会。”
青溪轻笑。
“小姐这下可以试琴了吧?”
青溪低头,右手食指轻拨琴弦,只闻弦声清亮干净,不夹一丝杂音,余韵悠长,不绝如缕。
“这琴倒是比先前更为悦耳了,”青溪直起身子,说道,“公子果然好手艺。”
“过奖。”随化重又坐下,将琴调转方位,道:“听说接小姐的人半个时辰后方可回来,不知小姐肯否赏脸,容在下为小姐弹奏一曲。”
随化的问话并无征询的意味,话语未尽,他的手指已经抚上琴弦。
这支曲子速度极快,曲调高低变化也极快,快到有些不连贯,使听者内心震颤,感到周遭充满危机,仿佛站在万丈断崖边,又好似即将被万顷波涛吞没。
最终,随化以一个极快的滑音结尾,在青溪听来仿若以细钢丝断人脖颈,取人性命。
“小姐可猜得出曲名?”随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道。
“《险境》。”
随化顿住动作,抬头,眼中满是惊喜。
“小姐果然是知音,你是我高山流水第一个将曲名猜得一字不差之人。”
“过奖,公子的琴艺才是堪比子期伯牙。”
就在二人相互吹捧之际,孙嬷嬷一脚跨进了琴行。
“修个琴还有这么多话好说。”孙嬷嬷不满地念叨着。
青溪忙迎上去,问道:“嬷嬷怎么提早回来了?”
“你巴不得我晚回来,好在这儿跟人……”孙嬷嬷说着将目光滑向青溪身后,一见到随化,一肚子数落的话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嘴也来不及合上,只是愣愣地呆在原地。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此告辞。”青溪一手抱过琴,一手拽了孙嬷嬷往门外拖。
青溪她们走后没多久,门外便进来另一个小厮,对随化说道:“那人走了。”
“今天这出戏可真累人。”随化一下放松身体,躺倒在椅子上。
“她真能明白吗?”小厮又问。
“铁向,你未免太低估她了。她既然能猜出我的谜语,又能听懂我的琴声,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随化又说:“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姚府,也不是王宫,而是在秋不输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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