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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
热闹后的夜显得分外安静。商流站在亭中,背着手,抬首仰望墨色夜空当中的那一轮上弦月。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距离他十步的地方停住。
商流头也不回地问:“找我来有事吗?”
“流哥哥……”谷音的声音比平时柔弱得多,“我……我……”
商流转过身,月光在他背后照亮了谷音微醺的容颜。
从谷音的角度看不清商流的脸,于是她一咬牙,从齿间蹦出四个字——我喜欢你。
两人之间的空气霎时凝固。许久,谷音听到商流冰冷的声音:“忘了你刚刚说的话,去睡吧。”
商流提步欲从她身侧走开,却被拉住了袖口。
“为什么?”谷音转过身子,与商流面对面。月光通过两人之间的空隙肆意倾洒。
“是姚青溪吗?你喜欢的是她对不对?”谷音的脸上浮现一丝不解,她抓紧了商流的袖子,声音略带颤抖,“你和我,比你和她,多了整整五年,为什么你会选择她?”
商流轻轻挥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柔声道:“谷音,你想多了。你和青溪,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妹妹。”
“是……这样吗……”谷音的脸色渐渐回转,声音也不再颤抖,“你对她真的没有男女之情?”
“傻谷音,”商流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就会胡思乱想。”
谷音摩挲着额头,喃喃道:“那我还有机会……”
“不早了,去睡——”商流的话未完,额头上就被印下一吻。
“我去睡。”谷音放下踮起的脚尖,转身掩面奔离,留下商流愣在原地。
一声冷笑传入商流耳中,将他从愣怔中惊醒。眼光扫去,花树后青衫一角在夜风中轻舞。青溪从树后走出,未着面纱的面孔被月光映得苍白。
商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一步步后退,在一声冰冷的“原来如此”后,青色身影迅速转身,毫无留恋地远去。
商流右脚向前踏出一步,却又收了回来,左手紧握成拳,右手伸展成掌,覆上左胸,缓缓拽紧衣料。
商流的姿势保持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墨鸿匆忙的脚步声来到。
墨鸿在见到商流怪异的姿势时愣了一下,却也无暇顾及,脱口而出:“商公子,小姐……小姐不见了……”
商流放下右手,眉头一紧,问道:“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小姐说睡不着,要出来走走,可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墨鸿一脸焦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下人、侍卫都喝醉了,根本没人理我。商公子我求你了,帮忙找找小姐……”
商流快步向外走去,对身后跟着的墨鸿说道:“你回去睡觉,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天亮前我会把她找回来。”
墨鸿刚想开口,却见前面的商流转过身,坚定地说:“相信我。”
商流来到王宫门口,从守门人口中得知青溪确实出了王宫。
半个时辰后,商流在一家酒馆找到了青溪。
“我有钱……只是今天没带!”
商流赶到时见到的场景是青溪被人抓着手腕,口齿不清地说出这句话。他大步上前,一手甩开那只紧抓着青溪的手,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那人,说:“她要什么,你只管拿来。”
小二掂了掂银子,转身去取酒。
商流撩起衣袍下摆,在青溪对面坐下。
“醉了么?”商流扶住青溪即将倒下的头,关切地问。
青溪睁开迷蒙的双眼,厌恶地掰开他的手,道:“不要你管。”
商流皱眉,低声道:“你说过会相信我吧。”
“相信你?”青溪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讥讽,“相信你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相信你有那么多妹妹并且一视同仁?相信你——”
“溪儿!”商流厉声打断了她。
这一声惊得欲上前的小二手中的酒壶差点倒地。商流听到酒壶侧倒的声音,扭头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挥手示意他下去。
商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到鼻端一闻,竟然是三十年的声闻酒。他侧头看向地面,四个酒壶正七歪八倒地躺着。常人只消一壶声闻便会醉得不省人事,她今日已经喝了这么多居然还醒着,是因为心太疼,反而醉不了吗?
商流一言不发,闷闷地一杯接一杯地喝。
半壶酒下肚,商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不明白,才半壶,就醉了吗……他估计过,只要不超过一壶,他就能保持足够的清醒,把青溪带回去……来不及深想,商流就倒在了桌上。
青溪眼中的迷蒙瞬间被扫除,她抬头望向柜台的小二。
小二心领神会,转身撩起帘子,向内室低唤一声,便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
青溪沉默地看着他们把商流的手脚绑住,架他到门外的马车上。
“把我也捆了吧。”青溪对刚转身朝向她的那个男人说道。
“这……”男人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绳索,迟疑着。
“演戏总要逼真。”青溪淡淡开口。
男人提步向青溪走来,正要抬手,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我来。”
男人放下绳索,转身出去。
“你还是来了。”青溪低眉看着半跪着将绳索缠上她手腕的人。
“当然。你每一次离开,我都会送你。”戚守没有抬头,将绳子两端交叉,用劲打了个死结。
“戚哥哥,不要担心,我会平平安安的。”青溪感觉到戚守语气和动作中的担忧,轻声安慰道。
戚守仍旧没有抬头,双手移向地面,用同样的方法把青溪的双脚也捆了起来。
“你总是爱做危险的事。”说着,戚守用右手环住青溪的腰肢,将她拦腰抱起。
马车颠簸得厉害,车厢内一片漆黑,惟有商流均匀的呼吸声和从他口鼻之中溢出的淡淡酒香弥漫在方寸空气中。
青溪回想起婚宴结束后发生的事。
商流问她方才演奏时为何会出现失误,青溪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心里难过。”
商流刚想开口,眼光瞥向一侧的青溪却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溪儿……”商流去掰她的手。
“别动。”青溪在他颈后握紧了手,道,“我不会问你这些日子的冷淡是为什么,但是,我是真的很难过。”
商流心口一颤,伸出手想要搂紧她,却终将手放在她的肩头,将她轻轻推离。
青溪满眼疑惑地望着他,他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青溪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前的人终于消失不见,身侧却响起了充满怒火的声音:
“你真是不知羞耻!”
青溪转身,准确无误地在半空中抓住了欲挥下的手。
“躲在一旁偷看别人就是知羞耻吗?”青溪用力甩下谷音的手,冷声道。
“未出阁的女子主动跟男子亲热,就是不知羞耻!”谷音揉着被甩开的手,忿忿地说。
“两情相悦,又何来不知羞耻之说?”青溪毫不退让。
“谁说流哥哥喜欢你了!明明是你主动勾引他!”
“是吗?”青溪换上了不屑的眼神,道,“你倒是勾引他试试,他怕是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谷音涨红了脸,道:“我才不像你!”
“那倒是,”青溪故意激她,“你可是连句喜欢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谁说我不敢,我……我今晚就告诉他!”谷音丢下这句话就跺着脚走了。
于是有了今晚的这出戏。自那日喝醉,商流便再也没在她面前提及感情之事。青溪猜测,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商家和姚家不能太过亲近,至少在表面上。果然不出她所料,商流在谷音面前做了这样的回答。虽然费了一番周折,但是能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值得。
颠簸结束,马车最终停了下来。二人被带到一座废弃多年的山神庙,庙周围是乱葬岗。
东方微露鱼肚白,再过半个时辰商流该醒了。于是,青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天亮后,墨鸿终于等不住,将事情和盘托出。秋不输和落黍离分别派了人去找,但守门人是最后的线索。线索至此断开,众人焦头烂额。
半梦半醒间,青溪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商流关切的目光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哪里?”青溪环视四周,喃喃道。
“溪儿,你还记得多少清醒时的事?”商流忽略青溪的问题,问道。
青溪看了眼他的脸,撇过头去。
“溪儿,现在不是跟我赌气的时候。”商流柔声劝说。
“就记得你喝醉了倒了,然后我也倒了。”青溪说着话,并不扭头看他。
刚醒时,商流便发现自己不但提不起内力,而且连平常的力气都没了。他回忆起倒下前的思绪,领悟到自己是被下了迷药,而且不是普通的迷药。
“溪儿,你还有力气吗?”商流问道。
“没有。”青溪仍旧不回头。
“溪儿!”商流的声音中透着恼怒,但是很快压了下去,“事关生死,你就暂时配合我,其他的事等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青溪犹豫了一会儿后,略偏过头,看着商流轻点了下头。
商流努力地挪动身体,最后与青溪背靠背,说道:“你试着解我手上的绳子。”
青溪伸出手努力了半天,最终放弃。
“看来只有等迷药的劲过去。”商流靠墙坐正,看着青溪的倦容,心疼道,“靠着我再睡会儿吧。”
青溪却向反方向挪了挪,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没想到自己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青溪便沉沉睡去。
上身终于支持不住,向一旁歪去,这一歪却刚好倒在商流腿上。
商流动了动腿脚,好让青溪靠得更舒服些。凝视着她的睡脸,商流心想,第一次看见她睡觉的样子竟是在这种落魄的情况下。想着想着,商流竟也睡了过去。
两人这一睡,竟是六个时辰。
夜色渐暗,戚守带人回到王宫,人马俱疲,仍一无所获。
戚守交代完情况,走上了回府的路。不料刚出宫门,一把套着剑鞘的剑拦在了他的身前。
“三殿下有事?”戚守把头转向左侧,看向绷着脸的落弦帛。
“能告诉我吗?”落弦帛收回剑。
戚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守门人,又回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将落弦帛带到远处。
“现在可以说了吗?”
“臣下只能告诉殿下,她没事。”
“什么叫没事?她现在和她的敌人单独在一起,会没事?”
“殿下不要忘了,她是秋城大将姚弘远的女儿。”
落弦帛沉默了一会儿,语带忧伤地说道:“为什么她所有的事你都知道,而我却永远后知后觉?她去秋城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我真的很羡慕你,不,是嫉妒。”
“殿下该嫉妒的另有其人。”戚守的目光移向远方,低声道,“那个人,我也嫉妒。”
原本婚礼结束,天亮后秋不输一行人就该回去的。如今出了失踪事件,已经耽误了一日,秋不输决定,第二日先行启程,留一批人在落城继续寻找商流和青溪。
山神庙里,商流终于醒过来,却发现已近黄昏。他试着用力,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力气,但内里仍提不上来。他叫醒青溪,再次和她背对着。
“还是解不开吗?”半晌,青溪问道。
满头大汗的商流终于倒向一侧,喘着气说道:“绑得太紧,不光是你的,我的也是。”
青溪侧目望去,只见商流十指红肿,指甲旁的皮已经被磨破,露出更深的鲜红。
休息了一会儿,商流忽然眼睛一亮,身子却仍侧躺在地上,对青溪说道:“你过来些。”
青溪的眼光仍停留在那双受伤的手上,听话地挪了挪。
“不够,再过来点。”
青溪又挪了挪身子。
“手放低些。”
青溪照做了。
商流看着刚好在他嘴前的双手,张口咬上了绳子。
青溪感到身后的异动,正要动,却听到身后传来咬着牙吐出的声音:“别动。”
又过了许久,青溪感到手上一松,绳索竟然被解开了!
青溪忙转过身,却见商流的唇边透着丝丝殷红。原来为了咬开绳索,他的嘴唇和牙龈都磨破了。
青溪感到胸内某个部位不正常地跳动了一下。
“愣着干嘛?帮我解开啊。”商流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青溪移动到他身后,三两下就解除了他手上的束缚。然后两人背对着,各自去解脚上的绳索。
青溪在双脚得到解放后站起身,正欲伸展一下筋骨,却瞥见商流红肿的双手还在艰难地解着绳索。心一软,青溪走到他面前蹲下,挡开那双手,替他解起绳索。
商流看着低着头的青溪,不知不觉间,“对不起”三个字从口中滑出。
青溪一愣,猛地抽走绳索,站起身,背对商流,说道:“好了,走吧。”
“等等。”商流走到青溪跟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到她眼前说:“你的手上起勒痕了,抹点吧。”
青溪别过脸,说:“你自己才是。手也是,嘴也是,牙也是。”
刚说完,心底便泛起一阵酸楚,下一瞬,却踉跄着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
“对不起,溪儿。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原谅我,但是给我点时间,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对你是真心的,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商流的胸膛紧贴着青溪的侧脸,双臂紧箍着她的肩背。
“很——闷——”青溪嘟囔一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商流的手势还来不及收回,青溪已经从他手中夺过瓶子,拔开瓶塞,塞回他手里,说道:“我知道你自己可以的,所以,别想叫我帮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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