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蝉记

　　四
　　它啜饮着清晨的第一滴露珠，这也许是它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吧，它想。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唯一一只有思想的十七年蝉，但是它觉得它一定是最奇怪的一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开始每天都盼望见到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他时，他还是个垂髫小童，如今已经是翩翩少年。
　　他叫沈兰舟。枕水兰舟，多好的意境。
　　然而它就快连等待也做不到了，它十七年的寿命已到尽头。
　　它努力的试图摩擦翼翅为他唱出最后生命的挽歌，但是一切的努力都与往常一样白费，雌蝉是没有发声器的。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它生活在地底，直到有一天它感觉到了阳光，也感觉到了他，它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蝉之外还有长得这样好看的家伙。它觉得非常难过——自己的样子实在太丑陋了。它觉得要是等羽化之后再见到他就好了。他应该会喜欢自己一点吧。它那时候还完全不知道羽化之后的十七年蝉会长成什么样子。
　　沈兰舟七岁的时候被父亲送到梅先生处学习星命术，梅先生是个古怪的矮小的老头，但是学识渊博庞杂。收沈兰舟作徒弟是他主动要求的，理由是沈兰舟的资质，不学星命之术便是暴殄天物。
　　梅先生虽然古怪，但他的居所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譬如夜里会发光的鲛珠，会说话的木偶，沈兰舟年纪尚幼，最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
　　后来梅先生房里那些好玩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梅先生说是物归原主了，他便只能每天背那些乏味的算学表和枯燥的星象图。无聊到极致了，他就去院子里的一株梧桐树下挖知了猴。这些小小的丑陋又可爱的东西，每过十七年就会从地底破蛹而出，长出纱翼，这是梅先生的书里说的。他拨弄着这些知了猴。想着等它们成为蝉出现的时候，他也应该长大了罢。那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轻轻地把它放了回去。
　　他在等它长大呢，它想。它十分高兴。
　　如今它终于可以站在晨光斑驳投影的枝头，终于可以尽情地啜饮清晨的露水，甚至学会与栖息的梧桐树交流。
　　他将要离开。它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虽然它看不见，但院子里曾发生过的一切，它都知道，包括那个木偶娃娃为什么能够说话。
　　然而它没有办法为他做些什么。这是它生命的最后一个夏季。
　　这是它的遗憾，和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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