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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得花枝犹在手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几个春日,她已记不得了。
她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微风不徐不躁,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也许她应该走远一点,攀上樱花城中最高最靠海的那座山峰,面对着蔚蓝无垠的海面发一整天的呆。
“姑娘,有没有吃的?”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坐在山顶的樱花丛中,看见一个从头到脚湿漉漉,像刚从海里爬出来的男人攀上了她所在的山顶,来到了她的面前。
风过,带来一阵阵海洋独有的味道。
“没有。”她冷淡的表情告诉他,面前一袭粉色裙衫的少女对这世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我不吃人吃的东西。”
那男人哑然,却还是礼貌地一笑,反问:
“不吃人吃的东西?那你吃什么?”
她没有答话,而是淡然地随手一指。
“樱花。”
他看见她的身影淡淡地在漫山遍野飘落的樱花瓣中若隐若现,仿佛已融进了那一整片绚烂花海。
***
“多谢,如果没有你帮我偷吃的,我可能真的会饿死,我已经在海上漂了好几天了。”
那个从海里来的男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
“你在海上漂了好几天?”她问,“为什么?”
他狡黠地眨眨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她亦不在意,又问:
“什么是‘偷’?”
那男人闻言瞪直了眼睛,差点被嘴里塞得满满的馒头噎到。
“不吃人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偷’是什么意思,你真是个不一般的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似随意的问话背后,藏着的是一颗极度戒备的心。
“我不是人。”她毫无保留地回答他。
然而不知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她的态度太过冷淡,他根本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
“你住在哪里?”
转眼一天的辰光逝去,他开始对这个淡然处世的姑娘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没有回答,再次随手一指。
“树上?!”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她的指尖。
她点点头,一跃上了枝头。
这般身手,他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她了。
他也一跃上了枝头,瞧见她已经横卧在樱花丛间,闭目养神,转而抬头望向满天繁星。
在海上漂流的这么些天,宫里不知道又发生了多少变故,父皇母后可还安好?……明天可一定要想办法打听回去的路。
“姑娘,还未请教,你的闺名?”
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她也睁开了眼睛,在看星星。
“什么是‘闺名’?”她的问题又来了,可他却无法着恼,因为她的口气实在不像是故意戏弄他。
“呃……就是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淡然地道。
“哈?……”他失笑道,“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在你之前,从没有人能看到我,所以我不需要名字。”
她的话里丝毫不含感情。
他默然。
难道她是自幼被抛弃,生长在野外的孤女?……怎么可能!她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少女罢了。
……或许她也有不愿提起的往事吧,那他又何必非要令她为难呢?
“我的名字叫……呃……风。”他迟疑了一下,“对,我的名字叫风。”
他看了她一眼,星光下她的眸子没有一丝晦暗,仿若清澈见底的溪流。
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包罗万象。
“……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吗?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帮你起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什么是朋友?”她问。
“朋友就是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是一个人,而是身边有我,任何时候,任何事。”
她反常地转头过来盯着他,直盯得他有些发毛。
“你打算帮我起什么名字?”
他的唇角邪魅地朝上一弯。
“——绯樱。”
**
从那以后,他带她涉足人世,带她赏遍人间美景,尝尽天下美食,饱览尘世繁华。
他给她带来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告诉她,这就是“快乐”。
一天,她在街上看见一个穿着红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后面还跟着花轿和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说,这是人家在成亲。
她又问什么是成亲,他嘿嘿一笑说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过日子。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问是不是像他们这样。
他拉住她的手,但笑不语。
那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她只觉得他的手汗津津的,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
她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告诉她他要走了。
“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她第一次觉着,自己开始对什么东西有所眷恋了。
“我也不愿离开樱花城,尤其是你,可……”
他的喉头有些哽咽。
她没有说话,只等他的解释。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当朝太子,只因宫廷政变被追杀意外落海,才流落至此。昨日我探得消息,叛党已经伏诛,父皇母后发了皇榜在找我,我必须回去。”
她听不太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听出他非走不可的决心。
“哦。”她转过身,只轻轻说了这一个字。
他心底确有不忍。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不,我不能离开这里。”
她没有多说,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并不过分将离别放在心上,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这个国家的天之骄子,宫里还有父皇母后和未婚妻在等着他回去,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实在算不了什么。
哪怕这个姑娘是那么一心一意地待他。
**
他走那天,迎风立在买来的船上,扬起风帆的一瞬,终于在海边看见了她单薄的身影。
那一瞬,他的心跳仿佛停了。
她的长发和裙纱飞扬在风中,也在他心里。
“绯樱!——”他拼命朝她挥着手,兴奋得跳了起来,“快上船!我带你走!——”
然而海风很快便把他的话吹到了另一个方向,他看见她心慌意乱地想要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赤着脚追着离海岸越来越远的帆船,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足印,在浅海里践出一朵朵浪花。
他刚要吩咐船老大放下风帆,将船驶回去,就见她的身后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卫。
这些影卫,是叛党的余孽,是来追杀他的。
“保重。”
他读懂了她唇间的话。
风突然发了狂,他的世界顷刻间地动山摇,耳晕目眩。
再一睁开眼,他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一句“保重”,成了他对她最后的印象。
**
樱花城发生的一切对于风来说仿佛一场幻梦,虽然偶尔他的心里也会感到失落,可与继承皇位和大婚比起来,实在什么也算不上。
他有属于他的天下,有温柔貌美的皇后,而那个甚至不经常笑的姑娘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回忆里。
他甚至忘了,那是只会为他露出的笑。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两年后,他意外发现他最疼爱的皇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
“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放过孩子,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他的皇后哭着哀求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两年的尘世繁华,原来不过是一场虚妄。
两年的光阴在他生命中刻下的印记,竟都及不上和她在一起的任何一天。
于是,他放下了他的皇位,抛弃了他的子民,再一次来到了樱花城,找她。
可是当每个人都说从没见过他形容的这个姑娘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大梦。
“你终于回来了。”
他听见樱花树旁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对他说。
“绯樱——等了你很久。”
他转过身朝那声音的主人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衫子的男孩坐在梧桐树枝头。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碧幽幽的眸子像极了夏日林间幽静的绿意。
“绯樱?你认得她?”风本来灰暗的眼睛突然呈现了神采。
“她是我的邻居,以前她就住在那里。”
说着男孩用手指着小小梧桐树旁硕大的樱花树。
“那她现在呢?去了哪里?”风急忙问道。
“她走了,转世去了。”男孩难过地道,“她放弃了成仙的机会,舍弃了自己的千年修为义无反顾去了冥界,只为转世为人找到人世中的你。”
他听了男孩的话,久久不语。
“她是樱花树妖,不能离开这里跟你走。你走了以后,她伤心了很久,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了。”
“是我错了,我错过了她。”
很久以后,他说道。
他早该发现的不是吗?——
她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如何会是凡尘中寻常巷陌都可见到的普通姑娘呢?……
“我还能再见到她么?”他追悔莫及地问。
“也许可以……不,你一定要找到她!”男孩霍地从树上跃下,异常认真地说,“明天才是七月半,届时冥界之门将会大开,或许她还没有跳下轮回之井,还在等你去找她!”
“我当如何去冥界?!”他迫不及待地问。
“酆都鬼城是人间连结阴阳两界的地方,我助你去!”
“我要如何谢你?”
“找到她后,好好对她,绝不可再辜负她。不然,我一定会把她抢回来!”男孩坚决地道。
面前出现了一个法阵,他走进去,旋风扬起了他的衣衫。
“你叫什么名字?小兄弟。”
“夕沐——绯樱给我起的。”男孩明朗地笑了。
“好,我记住你了!”他大喊道,“如果我负了她,欢迎你来把她带走!——”
**
忘川,忘川——流淌着凡尘那么多记忆,如何谈得上叫忘川?
她静静站在忘川彼岸那艳若滴血的蔓珠莎华中,看着别人的记忆一丝一缕从脚下流逝。
若不是我用可以长葆青春的我的心头血跟孟婆婆换了不喝那碗汤,是不是这忘川里也要有我的记忆了?……
我不想忘了他。
如果我忘了他。我真害怕,轮回之后,他会认不出我来。
可是,带着这么多有他的记忆跳下轮回之井,我转世为人之后的灵魂,会不会很重?
三生石,原来这便是三生石。
她轻轻抚摸着眼前光洁如璧的石面,眼看一双双男女的名字在上面明灭。
月老爷爷说,只要把我和他的名字同时刻在三生石上,那么我将和他有三生三世的缘分,就再也不用害怕分开了。
那么他呢?会不会怪我一厢情愿想要和他厮守三世?会不会时间一长,就厌弃了我?
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来。
晋风,绯樱——他掏出防身匕首不假思索地刻下,回身的那一瞬撞上她惊诧的目光,嘿嘿一笑。
“风!……”她失声唤道。
“嗯,绯樱,我来了。”
他没有犹豫,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她难以置信地问: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是冥界!你的寿数还未尽!”
“我来找你呀,”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转世。要走,一起走!”
“别骗我了!”她泪流满面,“你哪里舍得放下你人世的牵绊,与我重入轮回?”
他桀骜不驯地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再次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在三生石上又刻下一行字——
以我一生繁华,许你三世情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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