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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从小自相双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蟹）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是靴子一步一步陷进雪里的声音，听上去令人欢快而愉悦。
“你醒啦？”蜜儿惊喜地扭过头，机灵的眸子在闪闪的星光下恰似莹洁的明珠。
“……啊，”缓缓靠近的康岑怔了怔，还是应了一声，在蜜儿的身后也蹲了下来，“睡不着了。”
“对不起……”听如此说，她内疚地埋下了头，“都是蜜儿不好连累了你，要你跟着我住这样的地方，你身上带着伤，自然歇不好的……”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究竟是谁连累了谁。”他冷冷道。
“岑哥哥是蜜儿的救命恩人，蜜儿……”
她红着脸，神态忸怩，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注意她。
“莫，凝，之？这是……？”
莫先生？……
蜜儿回过神，追寻到康岑目光所及之处自己的指尖，突然异常安静了。
“噢，这是我家先生的名讳。我跟你说呀，我家先生可是个大好人。他呢，人虽然严厉了些，但是真的很温柔喔。先生不仅教蜜儿念书行医，更教蜜儿做人的道理。先生总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还说，君子宁默毋躁，宁拙毋巧……先生是真正的君子，蜜儿喜欢先生，先生对我比爹娘对我还好，先生是天底下对蜜儿最好的人！”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更会说话的眼睛，康岑心里不禁想到，也许在自己目今为止这短暂的人生里见识过的形形色（蟹）色的男儿当中，也真的唯有莫先生一个能称得上是真君子了。但他一贯的口气仍是那么冷森森的，让人听不出半分情绪。
“你才多大，凭什么断定他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小丫头。”
这话本很平常，岂知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蜜儿闻言却不知为何忽地滞住了，大大的眼睛突然没了焦距。
——“你还小呢，以后肯定会遇到比我更重要的人的。同样的，蜜儿也是我在这世界上一个很重要的人喔。”
“姑……青……姑娘……”
“什么？……”康岑警醒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蜜儿没有再发出任何字眼，眼泪却兀自哗哗淌下。
她的膝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小小的身体，通的一声埋进了冰冷的雪地里，冻得通红的双手在软绵绵的白雪上抠出了十道深深的指痕。
“蜜儿，你怎么了？蜜儿？”睹此情状的他忍不住紧张地摇晃着她的肩。
“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好慌张，好痛苦，就像……就像要呼吸不过来了！……岑哥哥……”她说着，手放在心口，表情尤其痛苦。
康岑不假思索伸出双臂将蜜儿的身子往自己怀里一揽，用轻功朝那地方赶去。
此地……应离他隐居之处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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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噼啵燃着。
“莫凝之？”
一个无声无息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缓缓靠近了刚才康岑和蜜儿二人驻足的地方，在他的身后，全然没有一个足印，仿佛他真就是一个鬼魅。
他棕色的皮靴在那片雪地上来回拨了拨，抹杀了那字迹。
火，依然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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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已昏睡了三天三夜的蜜儿好容易有了知觉。
“岑哥哥！……”
她大喊着从床上蹦了起来，何以竟与他的脸靠得那样近？
康岑望着脸蛋通红如熟柿一样的她，从她握得紧紧的拳心中抽出了自己的右手，抚上了她的额。
“郎中，好像已经不烫了。”
“嗯，你起来，待老夫仔细瞧瞧你妹妹的病。”
他懂事地让到一旁。
她这才发觉到刚才为止，他的手一直被自己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她的脸更烫了。
和颜悦色的郎中认真地把了脉，笑着对神色紧张的康岑道：
“好了好了，烧好歹退了，老夫再开一剂发散的药，你快煎了给你妹妹吃下去，明天保管什么事也没有了！”
“多谢……”
康岑开口道谢，然而他话音未落，蜜儿就一骨碌地下了床来到了郎中跟前，不迭地问：
“是您救了蜜儿吗？是您收留了我们吗？”
见对方不答话只是一味地笑，她急忙又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蜜儿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人又很笨，不过药铺医馆的东西蜜儿都懂，不懂也可以学，蜜儿一定可以做点什么来报答您的。再说了，您这么慈眉善目，一定不会责怪蜜儿的，对不对？哎呀，说了这么多，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呢？真是该死！”
“哈哈哈……”郎中并不急于回答，而是手抚长髯豁达一笑，对康岑道，“你妹妹好伶俐的一张嘴呀，说得老夫心里欢喜。”
趁蜜儿还在有些疑惑不解之时，康岑努力挤出个笑容道：
“唔……这丫头话太多。”
“嗯，像只聒噪的鸟儿，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住了。”郎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见蜜儿似乎有些难过，又哈哈笑道，“姑娘啊，你不用谢老夫，要谢就谢你哥哥吧。你得的是伤寒，这种病在冬天发作起来可是要人命的，要是你哥哥再迟些送你来，恐怕你连小命都保不住啦。至于老夫，无儿无女孤寡一身，逍遥此山间行医度日，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陆伯伯吧！”
“谢谢您，陆伯伯！我叫蜜儿！”蜜儿甜甜地叫着，脸上绽出了春天的桃花一样美丽的笑容。
康岑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哎！陆伯伯的乖蜜儿好蜜儿！”陆郎中热情地将蜜儿揽进怀里，又拍了拍一旁站着的康岑，喜难自禁，“好好好，你们是上天赐给老夫最大的礼物啦！蜜儿，你就安心在这里好好养病，莫要再跟陆伯伯提这个“谢”字！”
“你真好！陆伯伯……”
蜜儿毫无嫌隙地投进陆伯伯的怀里，调皮地拽着他长长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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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哥哥，蜜儿又欠了你一条命，看来蜜儿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蜜儿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苦恼。
夜已很深了，外面仍下着鹅毛大雪，似乎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陆郎中不大的山间小屋里却温暖如春，此刻隔壁屋里陆郎中已经睡熟了，正在有节奏地打着鼾。
“你还想骗我到几时？”康岑不愠不火地道，虽是问话语气却那么肯定。
“……嗯？”蜜儿有些不解。
“这是何物？”他说着，从旁边炕上扔过来一个小包袱。
接到包袱的一刹那，蜜儿心里顿时就全明白了。
他知道了，她瞒不住了，她没有理由再缠着他了。
许久无话。
“这里面装的只不过是我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准备的药材而已……”
很久很久之后，蜜儿才出言解释。
“小到驱逐蛇虫鼠蚁，大到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药，痒粉，迷药，一应俱全……对付区区强盗绰绰有余，你从最初就已完全打算好了，就算没有遇见我你也不会有事，那……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
“我不知道，为何要有那么多的为何？是你救了我，反正这点是不会变的。”
岑哥哥……
蜜儿心里默念。
“谢谢你。”尽管十分不情愿，但他还是不得不说。
“……嗯？”她感到格外迷惑。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他翻身面对着墙，闭上眼睛，“谢谢。”
“那……”
“快睡吧，明天一早起来，就去向陆郎中辞行。”
“你要走？”蜜儿话语中流露出急切。
“不是我，是我们。”康岑顿了顿，又道，“我们实在已经给陆郎中添了太多麻烦了，你不这样以为吗？”
“也是哈，”蜜儿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才又说，“不过还真是舍不得呢，蜜儿从没遇到过比陆伯伯更好的老伯啦，我们这么一走，岂不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你眼里有坏人吗？”康岑冷冷道。
“呵呵，有岑哥哥保护蜜儿，蜜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又怎么会遇见坏人呢？”
蜜儿咯咯笑道，放松下来顿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哈……眼睛睁不开了，岑哥哥晚安……”
“……”
晚安？
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为什么心可以这么柔软呢？他不应是铁石心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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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黑影穿过风雪而来，在这白茫茫的雪色里显得那么突兀。
窗纸黏上了湿润的唾液以后，被一支空心麦秆刺破，氤氲的烟火气通了进来，隔壁的陆郎中还在打呼。
“都昏过去了么？”
“嘘，小声点。”
“看来是睡熟了，哪个是他？”
“不知道，全做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主意，那你留在这儿，我去隔壁。”
“嗯。”
黑衣人抽出尖刀，明亮如镜面的刀映出了清寒的雪色……
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住了他的嘴，握住了他的手腕，拧转了刀尖，未等他发出一声惨叫，腹部已被刺穿。
康岑从炕上一跃而起，迅速穿好衣服，又从身上摸出一粒迷烟解药，压在舌下，轻身探出房门。
须臾之间，他折返回来，处理好了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和血迹，坐在炕上歇了口气。
不行，还是太危险，迟早有一天他会连累她。
他看着她，仿佛有一件事在他凝视着熟睡中仍在甜蜜地笑着的她的时候，决定了。
隔壁陆郎中的鼾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不好！……
康岑急匆匆地推开了隔壁的门，不防被吓得打了个寒战。
一个人笔挺地站在那里，定睛看去，竟是陆郎中！
“唉，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陆前辈……”
康岑弯下膝盖半跪在地，埋下了头。
“你起来。”
“不。”
“你不起来，今天就休想踏出老夫这门去。”
康岑缓缓起身，深红的眼瞳中藏着几分茫然，但到底还是坚定不移的。
“你可知道她心里怎么看你？”
“知道。”
“你还是要走？”
“非走不可。”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后，陆郎中豁然道，“你走吧，老夫自当待她如己出。”
“大恩不言谢，总有一天，你我会再次重逢于江湖，告辞。”康岑闻言起身，果决地打了个拱，掉头而去。
陆郎中没有多余挽留的话，只是一直抚着他乌黑秀美的长须，好像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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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伯伯！……呜呜……”
蜜儿哭红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未干的清泪，径直推开了两间房之间的那道门，一头扎在了陆郎中的怀里。
陆郎中接住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惘然。
“蜜儿？……你，你没中迷烟吗？”
蜜儿摆了摆头。
“陆伯伯……岑哥哥他……”蜜儿用汹涌着泪花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陆伯伯。
“好蜜儿，你让他走吧，陆伯伯知道你舍不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陆郎中慈爱地搂住蜜儿。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就这么走的话，会死的……”蜜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实在令人怜惜。
“他不会的，你相信陆伯伯吗？”
“蜜儿当然相信陆伯伯，可是……蜜儿……”
他会活着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很好。只是这一分开，如同某些人那样，也许他们今生今世便再也无法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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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伯伯，蜜儿也该继续赶路了。”
次日清晨，蜜儿似乎已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笑呵呵地来向亲爱的陆伯伯告别，粉嫩的小脸笑起来真是好看。
“好啊好啊，蜜儿也要离开陆伯伯了啊……”陆郎中怅然若失地道。
“陆伯伯千万别难过，等蜜儿上京找到先生以后，会经常来看望陆伯伯的。”蜜儿这样说着，上前抱住了陆伯伯的脖子，“先生也是杏林中人，他一定很高兴能够认识您的。”
“好……好……”陆郎中显得有些激动，又说，“你等一等，等一等，陆伯伯有礼物要送给蜜儿。”
说话间他就进入内室，拿了一个金银双股项圈出来，为蜜儿套在了颈子上。
“陆伯伯，这是什么呀？”蜜儿摆弄着闪闪发光的金线和银线，又摇摇中间坠着的铃铛，颇感好玩。
“这个叫作安闲铃，是专门用来控制身中蛊毒的人体内的毒虫的……”
“陆伯伯是说岑哥哥身上中的毒是蛊毒吗？”
陆郎中点了点头。
“如果他真的是蜜儿心里那个最重要的人，陆伯伯又怎么忍心看着蜜儿伤心呢？”
“嗯……”蜜儿拧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笑嘻嘻地说，“放心吧，陆伯伯。虽然医书上说了，蛊毒只有下毒的人才能解，但蜜儿一定会找到岑哥哥想办法为他解毒的。在那之前，岑哥哥大概一辈子也离不开蜜儿了，蜜儿替岑哥哥谢过陆伯伯！陆伯伯，我走啦！”
伶俐的姑娘奔跑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陆郎中望着阳光下天地间一片明亮的洁白，微笑着抚了抚长须。
这样体质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一个，会同十几年前便从江湖上绝迹的赫连夫妇有什么关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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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