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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犹是当时唱
“先生,这里又是哪里啊?”
迎着路人投来的古怪眼光,鹤儿不禁发问。他好奇的眼睛有如山中的泉水一般纯净,仿佛一分一毫也融不进这俗世的尘埃。
“是个好地方。”子虚目不斜视,继续我行我素地在这花红柳绿的春深巷中前行,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地方?”鹤儿怀疑着摇摇脑袋,“我看不出——这城里有好些房子,好些人,我看不出这儿的房子能比其他的房子好到哪里去,也看不出这里的人比别的人美到哪里去。”
“如果你是一个男人,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懂得这里的好了。”子虚笑了笑,这笑容却有些苦涩。
鹤儿不再发话,老老实实地抱着那幅“未卜先知”的幌子紧随在后,学着先生挺直了腰板,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拥挤的小巷子里为何会有那么多红男绿女向他们投来嘲弄而鄙弃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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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然居?”
当先生终于缓缓在一所幽静的宅院前停住了步子,鹤儿才又发问:
“这里有先生要找的人么?”
子虚嗅着微扬在空气中女子特有的脂粉气,听着晚风送来夜莺般婉转悦耳的女子唱词的歌声,竟似有些无酒自醉了。
“先生……”
鹤儿从子虚黯淡的目光中似乎觉出了他的悲伤——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总是免不了要伤怀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忽然,一个温和清雅彬彬有礼的男声从心然居开着的大门后传出,与此同时,侍立在大门两侧的僮子和侍女微微垂下了头。
“公子有礼。”侍童齐声道。
那声音主人的脸尚隐藏在大门的阴影之后,匆匆的脚步和紫色的袍子就已经自门内冲了出来。
“你我似乎未曾相识。”子虚接过鹤儿手中的幌子,更加挺直了腰身正对着来人,微微勾起了唇角。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来人边说边热情迅速而又有礼有节地下了心然居门外的石阶,先施了个全礼,又做着手势礼貌地微笑道:
“在下吴桐,是这心然居的少东家,不知先生特地来访,有失远迎,快里面请,请!”
这男子的面容在黄昏的灯光下被看得真切,柳叶一样的眉梢,妩媚阴柔的凤眼,桃花一样的粉颊,不点即红的双唇,分明美人儿一般的相貌!而他举止间的温和谦逊不卑不亢则更是令人叹服!
不过最是令人记忆深刻的还是他脸上那种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礼貌笑容,即使这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一把能够杀人于无形的刀,也让人死也甘愿了……
¬——好一位紫袂飘飘,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多谢。”子虚微微颔首,也不跟这自称吴桐的男子客气,拍了拍已看呆了的鹤儿的肩便拔脚进了门。
也就是在这虽藏身于灯红酒绿的烟花深处,招待的却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达官显贵的心然居里,此时百步之内无人敢擅自靠近,不然若是让这世俗之人眼瞧着当朝翰林学士吴大人,亲自出面将一个扮相寒酸却孤标傲物的江湖道士恭恭敬敬地迎进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又不知将会在街头巷尾传出什么样的流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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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进。”
吴桐毕恭毕敬地将子虚二人引至心然居内贵宾房,唤人上了茶来,然而不及少坐便听隔壁一个男子大声抱怨道:
“桐呢?快叫他回来!本公子兴头正足,少了他岂非无趣?!……”
子虚心下一惊,暗忖没想到那人居然也在这里,不觉又是感慨地一笑。回头看吴桐时,只见他果然眉心略颦,但马上便换做了礼貌的微笑,赔礼道:
“怠慢了先生实在抱歉,但在下实在不得不失陪片刻……还请先生在此稍候,在下去去便来。”
子虚倒很不介怀,伸出一只手来微微笑说:
“君请自便。”
吴桐感激地回以一笑,吩咐一旁的侍女好好招待后便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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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么?”鹤儿望着吴桐清雅中略显妩媚的背影,咬着下唇,眼中充满了疑虑。
“怎么了?他不可以是我要找的人么?”子虚对鹤儿一脸严肃的神情感到好笑,反问道,又对一旁的侍婢说,“可以给我一壶酒么?”
那侍婢显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不觉道士喝酒有什么不妥之处,自去取酒去了。
“他的身上有妖气。”鹤儿皱着眉道。
“哦?”子虚略略吃了一惊。
“我敢肯定!”鹤儿更加断言,“而且……”
“而且什么?……你这半大的小鬼,也敢闯到姐姐这温柔乡里来——”
一个极有风韵的女子声音伴着一双裹着大红珊瑚珠串纤细的玉臂推开了门,接着一个灵动而魅惑的火红色人影便携着一壶美酒飘飘然地进了屋。
“奴家红蝶,见过先生。”那一团火红眨眼间就飘到了子虚的面前,水汪汪的眼波一动不动地盯牢了子虚面具下乌黑的瞳仁。她欠了欠身子,不知哪里来的小风将她及膝的薄纱短裙微微拂起,使她看上去格外的性感迷人,配上她那足以诱人堕落的嗓音,真乃世间一个尤物。
“原来是名噪京城,连当朝圣上也要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花魁娘子,幸会。”子虚仍自坐着,略微颔首不咸不淡地回礼。
“你不是人!”鹤儿突然出声道。
只见红蝶怔了怔,接着就妩媚地咯咯笑说:
“不是人,那我是什么?……”
言语间,她的媚眼就朝鹤儿飞了过去,连一旁的子虚都觉着自己被这十足的电力所殃及。
“你……你是……”不懂人事的鹤儿鼓起了腮帮子,憋红了脸。
“对,奴家不是人,奴家是一个女人,是仰慕先生的小女人。”
红蝶转而说道,立马就想要用玉臂往坐得端端正正的子虚脖子上一勾,歪在他的怀里。
然而子虚什么也没有做,身下的椅子却自动往后滑了几尺,恰使对方扑了个空。
“哎哟!”
“姑娘请自重,贫道乃出家之人。”
“呵呵……”红蝶不紧不慢地调整好仪态,提起酒壶攥起着酒杯婉转道,“先生不是要了酒么?又岂有不许奴家为您斟酒之理?来,就让小女子伺候先生喝一杯吧……”
“怎敢劳烦姑娘动手,子虚还是自己来。”
说着,子虚的拇指与食指已在红蝶玉臂上轻轻一捏,红蝶轻呼一声,未及反应过来,酒壶已经到了子虚的手上,定睛一看,酒杯已然托到他的唇边了。
“啧啧……好酒!”子虚赞道。
红蝶不服气地撅了撅嘴,瞥了一眼子虚的胸口气呼呼地说:
“想来先生不为美色所惑,并非因为先生是出家之人,却是个姑娘吧。”
“哼哼,”子虚冷笑着道,“姑娘好厉害的一双眼睛。”
“彼此彼此嘛。”
“依子虚看来……”子虚埋下头望着自己的前襟,若有所悟地道,“姑娘可是对子虚怀中之物有些念念不忘?”
“先生真乃神人也!”红蝶惊喜万分地说,“红蝶虽眼拙,却也识得先生怀中乃一仙家之物,可否拿出来让红蝶开开眼界?”
子虚摇摇头。
“不行。”不容置喙的口气。
“哎呀!——”红蝶凑过去拽着子虚的衣裳,嗲声道,“既然先生都明白,就给奴家瞧瞧又有什么关系嘛?……”
“红蝶,莫要无礼。”
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吴桐已经再次进门来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红蝶见他走近,虽有些不甘心,可还是跺了跺脚,将长长的红色薄纱舞袖一拂,瞪着他道,“下次别想让我再见你那些狐朋狗友!呸!”
她板着脸拉开了房门,却又突然顿了一顿,片刻后回转头来,脸上已换了媚笑:
“喂,我说小鬼,你要跟姐姐我走么?姐姐带你去快活快活,也好过在这里碍了别人的好事呀!”
鹤儿愣了一愣,连头也没回,竟鬼使神差地跟着红蝶走了!
吴桐似乎被这突然的变故弄蒙了,但子虚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
“这样更好,有些话小孩子听不得的。”
“是极是极,”见孩子的主人都没有反对,吴桐也不做计较,抹了把额上的汗,行了一礼,才在桌旁子虚的对面坐了下来,拱手道,“但听先生高论。”
子虚略动了下唇,椅子又凭空移回了原位,这法术施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不但不让人觉得滑稽倒越让人觉出了他的从容潇洒,看得吴桐目瞪口呆。
“先生高人,高人呀!这一招使得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子虚知他奉承的本事使出来了,也不得意忘形,而是问道:
“公子的客人呢?送走了吗?”
“刚刚送走,”吴桐尴尬笑道,“失礼得很……”
“公子哪里的话,天子驾临贵店公子尚能抽身而出亲自到门外去迎我,如此礼遇,子虚受之有愧。”
一听此言,吴桐的瞳孔开始放大,脸色渐渐变白,额上又泌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
“先生难道……”
“公子不说,子虚难道就不知道刚才隔壁的那几位风流公子中,有一位就是当今圣上么?”子虚将酒杯攥在指间,来回把玩。
“那先生应该也知道……”吴桐颦着眉心,话明显留了一半在嘴里。
“还有一位,就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第一人,慕容府上的长公子慕容林风是么?”子虚提起酒壶,自斟一杯。
“先生既然知道,为何不……?先生一直寻找的人莫非不是慕容大人吗?”吴桐眉心攒得死死的,本应温和的语气中掺杂着几分焦急。
“公子也不是一般人呀!”子虚放杯在桌,虽是慨叹,口气却也淡然,“公子又是从何得知子虚要找的人是他?”
“这……只是猜测罢了。”吴桐轻喟口气,站起身来背对着子虚,垂下了头。
子虚静静地坐在那里喝酒,既不主动发话,也不催促。
过了好半天,吴桐似乎才打定了主意要跟这素未谋面却极欲结交的江湖道士摊牌。
“看来在下什么也瞒不过先生。”他缓缓地放下手,却并没有转身。
“所以呢?”子虚又斟了一杯酒,夹在指间,意味深长地瞧着吴桐有些消瘦的背影。
“先生做了那么多事,只是为了吸引慕容大人的注意是吗?”
子虚不言,仰头兀自灌酒,于是吴桐抬起头接着说了下去。
“先生先是相继拜访了京城里各个与慕容家有联系的贵族府第,使‘未卜先知’的名声在朝中广为流传;接着又制造出慕容府上出了妖孽入主后宫耸人听闻的谣言;后来又说夜观天象,象征着圣上的紫薇星晦暗而月亮侵入太微垣的所在天区,预示君王孱弱,臣属强大,军队将无法节制……你明知慕容大人为人韬晦慎重,在圣上面前始终深藏不露,就是因为慕容家一直被皇室怀疑有谋反的可能,还要故意制造出如此之多对慕容家不利的言论,难道不是逼慕容大人亲自出面吗?”
子虚的唇抿得很紧,杯子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说下去。”
“最最要紧的是……”
说到这里,吴桐郑重地回过身来,深深地凝视着子虚,阴柔的眼波中现出了一抹睿智而诡谲的神色。
“先生自称是蓬莱上仙的弟子,来自远在茫茫东海的蓬莱仙岛——仅仅这一条,已经足够令慕容大人发了疯似的找你了。”
“为什么?一个蓬莱上仙而已,能令他伏羲之后的慕容林风放在眼里么?”
“因为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她……”吴桐的喉头有些哽咽,他本就是个多情之人,“……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哦?”子虚抬起头来看着他。
“可惜她已不在人世了……”
“呵呵,”子虚淡然道,“既然已不在人世,又未过门,公子何必伤心至此呢?”
“她!……”吴桐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这使他原本妩媚的容貌更加艳丽,“她虽未正式嫁我吴桐为妻,却也是通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种种礼仪而订下婚约的……更何况,更何况……”
“何况怎样?”
“更何况……她是在下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唯一。”
他怔怔地重复着,眼角挂着泪滴,没有发现子虚的眼中好像也已有了盈盈的泪光。
“但那慕容大公子却又为何因公子的未婚妻而要找我?”
“他坚信她没死,他是在送走了她的尸身之后才得知东海竟有这样一个仙岛,而岛上的仙人有回天之术,可以救她。”
“却与他无关。”
“怎会与他无关?她可是他的爱人!……”
吴桐说到这里,竟不自觉地停住了,他终于发现自己已说得太多了。
久久的平静,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吴桐平息心绪坐了下来。
“可现在来看,他比你想象中要沉得住气得多。”子虚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口气,天晓得他刚才心里波澜起伏的那般滋味,是多么的酸苦!
“未必,慕容大人虽未亲自出马,却派出了他最信得过的枕边人——先生可知那名愿意为了公子抛头露面出入集市,找先生算卦的慕容家女子是谁么?”
“她是谁,慕容林风的随身侍婢,铁定的姨奶奶么?”子虚一个劲的往喉咙里灌酒,面具下的他,其实已哭了。
吴桐面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惊异之色。
“先生连这个也算到了?”
“呵呵,”子虚干笑两声,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我知道她是谁,那公子你又知道我是谁么?”他背对着他。
吴桐也立刻站了起来。
“先生才智过人,国士无双,如果非要投靠在某人帐下做一名谋士,与其选他慕容不如选我吴桐,不才虽然没有他慕容林风显赫的家世背景,也没有经天纬地的本事,但在下在朝为官,也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子虚并不答言,而是微微一笑,脱下脸上的银色面具,缓缓地转了身。
“你……鹤……”
吴桐无意中已咧开了嘴,吃惊到无以复加。
她红着眼眶,淡淡地笑着,这么温柔而倔强的笑容,本来就只有她才有的。她微启双唇,声音似乎也变温柔了许多。
“好弈君,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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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中吴桐的字为“好奕”,是小夜笔误,如今改过来了,取“爱好棋弈”之意,“好”念去声,请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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